九盞滌魂錄 第17章 真我昭昭
茶心指尖的透明茶湯傾瀉而出的刹那,整個陸羽遺跡的空氣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棱角。沒有驚天動地的轟鳴,沒有絢爛奪目的光華,隻有一種近乎詭異的靜謐,以茶心為中心,向四周漫延開無形的領域。
“裝神弄鬼!”清虛子麾下那名手持青銅幡的修士率先嗤笑,他前一刻還在叫囂著要將茶心挫骨揚灰,此刻卻莫名覺得喉嚨發緊,手中的幡旗竟沉得像灌了鉛。話音剛落,他瞳孔驟縮,幡旗“哐當”落地——在他眼前,赫然浮現出三年前他為奪一株千年靈草,殘殺同門師弟的畫麵。
“不可能!那事我做得天衣無縫!”修士麵色慘白如紙,雙手瘋狂揮舞,彷彿要打散眼前的幻影,“是你搞的鬼!茶妖,你用了什麼邪術!”可無論他如何掙紮,幻影裡師弟臨死前的血泡從嘴角溢位的細節,都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他踉蹌著後退,突然“噗通”跪地,雙手抱頭嚎啕大哭:“我錯了……師兄錯了啊……”
這一幕像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清虛子帶來的一眾爪牙。有人看到自己私吞宗門供奉的齷齪,有人瞧見自己為攀附權貴構陷同道的陰狠,更有甚者,直麵了自己多年來偽裝正道、實則魚肉鄉裡的惡行。此起彼伏的慘叫與懺悔聲響起,原本殺氣騰騰的陣營,轉眼成了亂作一團的喪家之犬。
“一群廢物!”清虛子怒喝一聲,掌心凝出金芒拍向身旁一名癱軟在地的修士。可金芒剛觸碰到那無形領域,便如泥牛入海般消散無蹤,他自己反倒被一股反震之力推得後退半步。這一下,他臉上的輕蔑終於換成了凝重——這不是幻術,而是能直刺人心的大道之力!
“所謂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你連自己的心都不敢麵對,也配談道?”茶心的聲音從領域中心傳來,空靈卻帶著千鈞之力。她站在那裡,身形雖仍有些透明,卻如一株崖壁勁鬆,任風雨飄搖而根基不動。
清虛子心頭一凜,正欲發作,眼前的景象卻驟然扭曲。刺鼻的血腥味撲麵而來,無數道殘缺不全的身影從虛空中浮現,有白發蒼蒼的老者,有稚氣未脫的少年,還有身披鎧甲的妖修——這些,全是他近千年來為奪取茶魄、鞏固修為所殘害的生靈!
“清虛老賊!拿命來!”最前方那名青麵妖修嘶吼著撲來,他胸口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血,正是當年被清虛子以“破虛指”洞穿心臟的茶魄守護者。清虛子瞳孔驟縮,下意識地揮指相迎,可指尖卻徑直穿過了妖修的身影,打在身後的石壁上,震得碎石飛濺。
“幻覺!都是幻覺!”清虛子色厲內荏地咆哮,可那些冤魂幻影卻越聚越多。他看到自己當年為奪取同門的茶經,暗中在對方茶水中下蠱的陰毒;看到自己為討好仙界權貴,將捕獲的妖修煉製成丹藥的殘忍;更看到自己為壓製體內妖血,不惜抽乾數十名童男童女精血的瘋狂。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茶心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剖開他層層偽裝的假麵,“你口誦道法,心藏鬼蜮;身披道袍,行同邪魔。這般自欺欺人,與井底之蛙何異?”
清虛子被說得氣血翻湧,猛地噴出一口鮮血。他狀若瘋魔,雙手胡亂揮舞,時而掐訣唸咒,時而拳腳相加,將周遭的石柱打得粉碎。往日裡仙風道骨的形象蕩然無存,隻剩下滿臉的猙獰與恐懼,活像個跳梁小醜。他麾下那些尚未崩潰的修士見了,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這還是那個威震一方的清虛道長嗎?
“住口!我乃正道巨擘,豈容你這妖女汙衊!”清虛子嘶吼著衝向茶心,可剛踏入領域核心,便感到渾身法力逆流,道袍下的麵板傳來一陣鑽心的癢。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撓,隻聽“刺啦”一聲,道袍從領口處撕裂,露出了脖頸處的一片麵板。
這一看,不僅周圍的修士驚撥出聲,連清虛子自己都僵在了原地。他脖頸處的麵板上,竟布滿了細密的青黑色鱗片,鱗片邊緣泛著妖異的寒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臉頰和胸口蔓延。那些鱗片像是擁有生命一般,在他麵板上瘋狂蠕動,彷彿下一秒就要破體而出!
“妖……妖鱗?”一名老修士顫聲開口,滿臉的難以置信,“清虛道長,你……你竟是妖修?”
“胡說!這是她的邪術反噬!是她害我!”清虛子歇斯底裡地辯解,伸手去撕扯那些鱗片,可越是觸碰,鱗片生長得越快。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的妖血正在沸騰,多年來靠著茶魄和仙界功法強行壓製的妖性,在這“無味之茶”的力量下,正以不可阻擋之勢蘇醒。
茶心靜靜地看著他,眼神中沒有絲毫波瀾:“外因雖有,內果已成。你本是半妖之身,卻為攀附仙道,欺師滅祖,殘殺同類。今日這般景象,不過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罷了。”
話音剛落,清虛子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他的左半邊臉頰徹底扭曲,麵板裂開,細密的青鱗布滿了整個麵頰,一隻眼睛變成了豎瞳,閃爍著嗜血的光芒。他踉蹌著後退,撞在一塊刻有陸羽手劄的石壁上,石壁上“無味即真”四個古字驟然亮起,一道金光射在他身上,讓他身上的妖相更顯清晰。
“不……不要看!”清虛子瘋狂地用袖子遮擋自己的臉,可他越是遮掩,心中的恐懼就越甚,那些冤魂幻影也越發猙獰。他看到當年被自己抽走茶魄的妖王,正用空洞的眼眶盯著他;看到那些被他煉製成丹藥的童男童女,正拉著他的衣擺哭訴。
領域內的其他修士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有幾人試圖逃離,可剛觸碰到領域邊緣,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回,不得不繼續直麵自己的本心。有人徹底崩潰,癱倒在地一動不動;有人則幡然醒悟,對著茶心躬身行禮:“多謝仙子點化,晚輩願洗心革麵,從此潛心修道。”
清虛子看著這一切,心中的絕望與瘋狂交織。他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難逃,可他苦心經營千年的基業,怎能就此毀於一旦?他猛地抬頭,死死盯著茶心,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妖女!即便我身敗名裂,也絕不會讓你好過!”
他正欲催動體內僅存的法力做最後一搏,卻突然感到渾身一僵。那些瘋狂蠕動的鱗片竟開始脫落,露出下麵血肉模糊的麵板,而他的修為,正以驚人的速度暴跌。更讓他驚恐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多年來竊取的茶魄之力,正在被這無形領域一點點剝離!
“這……這是怎麼回事?”清虛子聲音顫抖,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囂張。他看著自己的雙手,曾經能翻江倒海的法力,如今竟連舉起一根手指都異常艱難。
茶心緩緩開口,聲音如清泉滴石:“無味之茶,滌塵蕩垢,不僅能照見本心,更能剝離虛妄。你竊取的茶魄之力,本就不屬於你,今日,便該物歸原主。”
隨著她的話語,一道道淡金色的光點從清虛子體內飄出,緩緩向茶心彙聚。那些光點所過之處,清虛子身上的妖相稍稍褪去,但他的氣息卻越發萎靡。他癱倒在地,看著那些象征著自己修為根基的光點被茶心吸收,眼中充滿了不甘與絕望。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破空之聲,浩蕩的仙威席捲而來。清虛子眼中驟然閃過一絲希望,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嘶吼:“援兵!是我的援兵到了!妖女,你死定了!”
茶心抬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神色依舊平靜。而清虛子則掙紮著想要站起,可他剛撐起身子,便感到脖頸一涼。他低頭看去,隻見自己的道袍已經徹底碎裂,胸口和手臂上的鱗片密密麻麻,幾乎覆蓋了半個身軀,一隻青黑色的爪子正從他的袖口伸出,指甲鋒利如刀。
“不……”清虛子發出一聲絕望的哀嚎。他最害怕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在仙界援兵到來的這一刻,他的妖相,徹底藏不住了!
遠處的仙雲之中,慧覺禪師、文正先生以及一眾仙界巡察使的身影逐漸清晰。當他們看到場中景象,尤其是看到渾身妖相畢露、狼狽不堪的清虛子時,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臉上寫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
慧覺禪師低宣一聲佛號,眼中滿是悲憫與瞭然:“阿彌陀佛,癡兒,癡兒啊。機關算儘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文正先生則麵色鐵青,指著清虛子怒喝:“清虛!你竟敢欺瞞仙界,私修妖法,殘害生靈!你可知罪?”
清虛子看著眼前的仙界援兵,再看看自己滿身的妖相,心中的最後一絲希望徹底破滅。他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卻發現自己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那些曾經被他視為靠山的仙界同僚,此刻看他的眼神,充滿了厭惡與鄙夷。
而茶心站在領域中心,周身環繞著淡金色的茶魄光點,身形雖仍有些透明,卻透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嚴。她看著眼前這戲劇性的一幕,輕聲道:“真者自真,偽者自偽。今日,不過是讓真相大白於天下罷了。”
話音落下,她體內的茶魄之力越發精純,無形的領域也隨之波動了一下。清虛子慘叫一聲,徹底失去了意識,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那些彙聚在茶心周身的光點,正緩緩融入她的體內,讓她那透明的身形,多了一絲實質的光澤。
仙界眾人落地後,看著場中狼藉的景象和昏迷不醒的清虛子,再看看氣質超凡的茶心,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們知道,今日之事,不僅會揭開清虛子的真麵目,更可能會動搖仙界多年來的秩序。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一個看似柔弱的茶靈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