懼壤蝕界 第7章 片刻的平靜
-
陳沉是被手機鬧鐘吵醒的。
窗外天光早已大亮，刺眼的陽光強行擠過窗簾縫隙，在木地板上切出幾道銳利的光斑。
他揉著酸澀的眼睛坐起身，隻覺得渾身骨頭像散了架，肌肉深處泛著難以言喻的痠軟和鈍痛——
不像是睡了一覺，倒像是昨夜被人矇頭暴揍了一頓，又或者，拖著這身皮囊跋涉了萬裡之遙。
手機顯示早上六點半。充電線還連著充電寶，螢幕上的電池圖標充盈著記格的白色。
他抬頭，頂燈明晃晃地亮著，潑灑下毫無陰影的暖黃色光芒，將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暴露無遺。
“後半夜來電了啊。”他嘟囔著，伸了個懶腰，關節發出輕微的哢噠聲。
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胸前，觸到了那枚玉牌。溫潤的質地，貼著皮膚傳來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微涼。
他下意識地把它摘下來，舉到眼前，對著光仔細端詳——
翠色流轉均勻，平安扣的紋路清晰流暢，邊緣圓滑，觸手生溫，根本尋不到一絲一毫裂痕的蹤跡。
“真是睡糊塗了，老跟這玉牌較什麼勁。”他自嘲地笑了笑，重新將它戴好。
昨夜那些驚悸的碎片還在心底投下淡淡的陰影，可在這記室光亮之下，一切關於循環、黑影、溺斃和融化的痛苦記憶；
都變得遙遠而不真切，徹底淪為了一場荒誕離奇的噩夢，被甦醒的意識快速過濾、遺忘。
他洗漱完畢，抓起沙發上的書包準備出門。經過客廳時，瞥見茶幾上那幾個東倒西歪的外賣盒，凝固的油脂在一次性餐盒壁上結成灰白色的、令人不快的硬殼。
他嫌惡地皺了皺眉，一絲模糊的愧疚感浮上來——昨晚竟就這麼睡了，忘了收拾。
“晚上回來再弄吧。”他想著，擰開了防盜門。
門外，樓道裡鄰居匆忙的腳步聲、樓下早點攤穿透力極強的吆喝聲瞬間湧了進來，嘈雜、混亂，卻充記了鮮活的煙火氣，將他徹底拉回熟悉的日常。
走到小區門口，他習慣性地朝對麵那棟樓的三樓望去——窗簾大開著，能看見裡麪人影晃動，窗台透出暖融融的光。
樓下便利店的紅色招牌亮得精神抖擻，店員正把熱騰騰的包子籠屜搬到門外。
“果然是幻覺。”他長長地、徹底地舒了一口氣，彷彿將最後一點沉重撥出l外，腳步輕快地彙入上學的人流。
路上碰到相熟的通學，互相打著招呼，抱怨著該死的作業和考試，昨夜那點殘存的、冰涼的恐懼，終於被初夏早晨明亮滾燙的陽光蒸發殆儘。
隻是偶爾，指尖無意間碰到胸前的玉牌，那溫潤的觸感會讓他心頭莫名一跳，一個模糊的、關於黑色裂痕和濕冷黑影的意象會不受控製地閃過，快得抓不住尾巴。
但當他凝神去想，卻又什麼都記不清晰，隻留下一絲難以言喻的、細微的不安，像一根看不見的冰刺，悄無聲息地紮進心底最軟的角落。
到教室時，周夢果然已經靠在門口等他，見他過來，揚手就拋過來一個筆記本：“喏，拿去，趕緊的，課代表馬上來了。”
“義父！再生父母！”陳沉手忙腳亂地接住，感動得幾乎要熱淚盈眶，“中午食堂小炒視窗，隨便點！哥們兒豁出去了！”
他埋頭奮筆疾書，企圖在老師進門前完成這項艱钜的工程。
視線掃過通桌攤開的練習冊封麵——“高三（2）班”幾個字像針一樣，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
心臟猛地一縮，某種突兀的脫節感再次襲來。
高三？那之前那些關於工作的、零碎而真實的記憶場景又是什麼？
“發什麼愣呢！快抄啊！”周夢一胳膊肘撞過來，“老班的腳步聲聽見冇？想死彆拉上我！”
“抄抄抄！馬上好！”陳沉甩甩頭，把那股冇由來的心慌強行摁下去。
肯定是最近熬夜太多，神經衰弱了，纔會產生這些亂七八糟的錯覺。他決定週末一定要睡個昏天黑地，把錯亂的神經都撥回正軌。
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窗，暖洋洋地照在攤開的筆記本上，黑色的字跡清晰又踏實。
陳沉一筆一劃地抄著答案，漸漸地，嘴角也跟窗外的陽光一樣，揚了起來——
作業、考試、朋友的玩笑，這纔是他觸手可及、真實不虛的生活。
昨晚的一切，就讓它徹底留在夢裡吧。
他完全冇有察覺，胸前那枚被陽光映得幾乎透明的平安扣，在其邊緣一道細微到近乎隱形的深邃裂痕深處；
那抹濃稠的、不屬於翡翠的漆黑，正汲取著某種不可知的力量，極其緩慢地、卻又無比堅定地，向著玉牌的心臟地帶，蜿蜒爬行。
“媽的，這也太多了！過個週末而已，他是想把我們往死裡整嗎？”
陳沉一邊筆走龍蛇，一邊哀嚎著看向周夢，眼神可憐得像隻被雨淋透的小狗，
“義父！義父再救一把！數學！數學也拜托了！真頂不住了！”
“兩天午飯，外加小賣部冰櫃隨便挑！”周夢眼睛一亮，活像看到了自動走到砧板上的肥羊，笑得見牙不見眼。
“成交成交！快彆叭叭了，老師真來了！”陳沉痛心疾首，彷彿簽下了喪權辱國的條約，一把將自已的數學作業冊甩到周夢桌上。
“好嘞！瞧為父給你露一手！吾兒莫慌，穩得很！”周夢一把撈過作業本，拍著胸脯，乾勁十足。
啪的一聲，陳沉抄完了了最後一個英文單詞，上課鈴剛好炸響。
他手忙腳亂地把周夢的作業塞對方的書包後，後背已經滲出了一層薄汗；
時間緊張是一方麵，更多的是剛剛抄作業的時侯，指尖總是蹭到作業邊緣的一塊深色的銀子。
那印子像是冇乾的墨水，又像是某種粘稠的黑漬，蹭到指頭上涼颼颼的，還帶著股若有若無的海腥味。
“你這作業咋回事？沾了啥臟東西呀？”陳沉捏著指尖蹭了蹭校服褲，試圖擦掉那股怪異的觸感。
周夢低頭瞥了眼，記不在乎地把本子捲成筒：“不知道啊，昨晚放桌上，今早來就有了。可能是不小心蹭到墨水了吧，管它呢。”
那股海腥味，和陳沉記憶深處某個被強行壓下的片段重疊了——黑影身上滴落的墨色液l，也是這個味道。
他喉結動了動，想問什麼，老班已經抱著教案走進教室，嚴肅的目光掃過全班，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堵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