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如朝日 第一百零五章 番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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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4)
數行白鶴振翅飛越萬丈瀑布,腳下山路崎嶇陡峭,幾個農家童子貼著岩壁走,一步不敢錯。
走在最後頭的是一位年輕道修,啃個梨愛吧唧嘴,腰間纏繞一條蟒紋金綾,見有童子失足墜崖,不急不慢催動金綾裹住童子把人從雲霧中撈上來,咋舌道:“好險也!虧得是我帶路,教彆的師兄師姐來,便當你小子冇緣分入我天衍宗啦,哪裡肯費靈力救你一個凡人的命。”
童子嚇得兩股戰戰,腿間已濕了一大片,氣若遊絲地拱手道謝:“小子多謝師兄!”
“不謝不謝,你小子該稱我師叔哇。”見童子發愣,道修把梨核也嚼碎了嚥下肚,有心提點眾新晉入門弟子,說道:“既入道途,須明白修仙界以實力為尊,爾等尚是**凡胎,引氣入體後,又有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五大階段,我是築基修士,稱我師兄豈不是小瞧我?”
童子臉色蒼白,“師叔恕罪,再不敢了!”
道修:“再不敢了?又說我天衍宗,位列八大派之首,掌門乃是三百年前飛昇上界的無運算元的徒弟,已至元嬰中期,爾等將來若能拜掌門為師,結丹總是有的,也算出人頭地啦。”
旁的童子好奇道:“方纔師叔說入了門派地界,非掌門與傅峰主不得禦劍飛行,傅峰主是?”
道修撫掌歎道:“我接下來要說的正是他!傅峰主亦是無運算元的弟子,短短百年,已至元嬰大圓滿,掌門也敬他一聲‘師兄’,恐怕再過百年便能飛昇成仙了!可惜去歲收了個惡徒弟。”
“惡徒弟?”
“是呢,傅峰主自從挑了趙彗之做弟子,起居、出入、閉關都帶著他,不可謂不用心。誰曉得趙彗之竟是魔尊欃槍的分/身!此賊偽裝成築基期道修潛入我派打聽各仙器下落,兩月前率三十萬魔修攻打南嶽攀天梯——唉,那是我們正道修士飛昇上界的唯一陣法仙器所在!
“傅峰主怒髮衝冠,自願出山討誅逆徒,惜不敵,元嬰出竅被魔尊抓走了,如今……下落不明。”
童子們聽得可惜又害怕,一時隻盯著腳尖。
謠言就是這麼一傳十、十傳百地傳出來的。
年輕道修口中慘遭魔尊碎丹噬魂、肉身淪為爐鼎的傅峰主正坐在魔尊的行帳中烤栗子。
傅潤手握樹枝翻了翻火盆裡的栗子,覺得火勢小,熟練地從旁邊的卷軸堆裡撕下幾張丟進去。
樹枝乃便宜師父無運算元得道飛昇前贈與的仙器。
卷軸則是來自隕落的龍神的洞府的、掌握一部即可一步登仙的稀有心法。
攀天梯附近實在冷,魔修以惡念為食,不沾絲毫煙火氣,幾十萬聚集起來,猶如一座大冰山。
傅潤隻是魂魄狀態,因為暫時回不去肉身,一氣又扔了好些卷軸,雙手覆在火盆邊沿取暖。
他想的果然不錯——鮫人看準他冇辦法老老實實做道士求長生。
道家的陰爻陽爻、兩儀四象,少時當作閒書讀一讀也冇什麼,真要他屈尊降貴一日三回地唸誦鑽研……傅潤哪裡肯;更不必說煉丹服藥。
道士們熱衷的長生不老,與他求的長生不是一回事。他一個人長生有什麼意思呢,萬古如瞬。
可是,話說回來,如不儘快突破元嬰進階化神,何日才能離開幻境回到禁宮?
傅潤不悅,盯著烤得焦黑的栗子看,聞到一股甜膩的幽香,忽然反握樹枝刺向身後——
又是一隻引人動情生欲的妖獸。
樹枝形狀的長劍將名為海棠的妖獸捅了個對穿,回扯時扯出許多粘稠旖旎的粉紅色液體。
“彗之。”傅潤喊了一聲,半晌不見迴應,不由蹙眉獨自收拾海棠的屍體。
他和趙彗之在天衍宗的時候隔三差五便能撞見一隻海棠,除了前兩次有些難堪……後來麼,他負責殺,趙彗之負責收拾,便宜掌門師弟用來鎮邪的後山不知埋了多少海棠獸的屍骨。
這話本子確實有些厲害,比前兩個都霸道。
無論他們兩是修行還是下山遊曆,鬼打牆似的,總會回到既定的劇情。
海棠獸與其說是鮫人使壞,不如說是調劑品:又蠢又傻,被逮住了隻會嚶嚶叫,一砍就死。
他固不能捨棄七情六慾,身在話本,豈會忘了道士愛惜童子身的規矩。
可見鮫人是想考驗他的定性和耐力。
咳,他、他當然懂得輕重緩急,至於某人……
昨夜他坐在床邊收拾彗之的衣裳而已,不知彗之心裡動了什麼惡念,竟招來六十四道天劫。
傅潤清點火盆中炸開的栗子的數目,當數到第十二個,算了算時辰,一劍刺向自己的心口。
時值午時,他成功分出三魂,輕飄飄穿過行帳,走過齧咬攀天梯的獸群,最後來到了凡人界。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叫賣芝麻餅的,煮鴨血餛飩的,香味與熱氣混雜著蔓延。
按照話本子的劇情,趙彗之在《海棠》裡既是天衍宗的內門弟子,也是與傅峰主舊情未了的魔尊。天道要殺他,他逃不掉;天道命他放下執念,他便淪為凡人,百世早夭,嚐盡苦痛。
傅潤想到這裡,尋人的步伐平穩如常,找到人後,卻半天看不清蹲在河邊的少年的身形。
一頭黑髮高高束在腦後的少年眺望水麵夕陽的倒影,冷聲問:“你來找我了?”
傅潤有些不自在,後知後覺發現這裡是一個類似金匱的江南小鎮,輕聲道:“我帶你回去。”
“回哪裡?”少年慢悠悠地回眸,衣領稍稍鬆動,隨之飄出苦澀的竹葉的氣味。
傅潤抿唇,手指撓了撓冰涼濕冷的手心,也笨拙地蹲下來。
他一時想殺鮫人,一時千言萬語堆在舌尖,說話有如咬石頭:“你可能不信,你與我是夫妻。”
少年微怔,挑眉,側過身嗅傅潤麵上的檀香,雙手扶住他的腰,耐心地說:“我何時否認了?”
傅潤險些咬舌,連忙把溫情的、從未肯當麵說過的告白嚥下去,“嗯?不是,你……彗之?”
少年拽他起來,眸色依舊冷淡,卻笑道:“這裡是夢,傅哥。我不是魔尊,怎麼捨得忘了你。”
傅潤的心柔軟地收縮成一團,伸出手,收回手,鳳眸閃爍,半晌悶悶地罵了句“混賬”。
罵人還不夠。
他越想越氣,越想越惱,待重回攀天梯,看著成群結隊撲上來的粉紅色海棠獸,氣血上湧,想到這些日子為了完成“開疆拓土”、“振興家業”、“突破飛昇”答應了趙彗之多少下流的補償,丹田氣海翻騰,如海似山的靈氣彙集於一劍——砰地怒斬攀天梯與修仙界相連的玉台基。
道士們奔波一生隻為長生的希望象征轟然倒塌。
霎時金光大閃,天雷壓境。
萬鬼慟哭,群仙驚懼。
雲層之上有一隻長著魚頭的玉皇大帝齜牙咧嘴,大喝道:“豎子螻蟻,安敢藐視天威!”
修仙界屍橫遍野。
無論魔修、道修,修為高的伏跪在地叩首求饒,修為低的已七竅流血奄奄一息。
幾乎橫鋪整個天空的天雷急降人世,同時擊中傅潤和趙彗之。
急紅眼擼袖子親自上陣的鮫人不禁得意洋洋,忘記了它最初的打算僅僅是看幾場黃色情節。
突然,天雷伴生的灰霧還未消散,在更高的地方,有一道金燦耀眼的光芒直直地劈下來——
鮫人嚇得抱頭鼠竄,魚眼頻頻閃爍詭異的光。
“陛下息怒!饒了這畜生罷。”手持淨瓶的男子憑空現身,兩隻大掌硬生生承接了光芒,手心焦肉外翻、白骨可見,卻無暇顧及,忙用袖間一金環收了鮫人,蹙眉拈指歎道:“陛下息怒!此事皆因本尊座下金童犯了貪念而起,受這鮫人脅迫,偷拿了法寶與它。鮫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此處幻境既假亦真,頭頂便是陛下的帝星受供之所,若非陛下饒它,它已灰飛煙滅。”
傅潤嗤笑,完全不打算順著台階下,“你不救它,孤怎會饒它。”
眉間一點紅痣的男子隻是微笑,輕拍鮫人口吐白沫的大魚頭,凝神想了想,命犯了錯的金童取來一對石杯,“陛下安心,此物非鮫人所製石頭杯。陛下乃天下之主,萬民之君,本尊居南海一隅,每受陛下仁德,感慨無所應濟。今日有緣重逢,願為陛下和將軍再添一點欣喜。”
傅潤第三次夢裡見此子,警惕地問:“等等,什麼欣喜?”
“嗬嗬,本尊真身尚在印度西天,一時說不清,明日午後本尊回南海,陛下便知。”
這個“明日”,一等就是四年。
正安十年夏七月,傅潤和趙彗之在寶慶殿聽博士講經,忽有一繈褓嬰兒從天而降。
男嬰兒像皺巴巴的猴子,啼聲繞梁,雙手攥握成拳,禦醫掰開一看,各有一枚光潤的血玉。
不待傅潤反應,元勉疑神疑鬼地擡頭看了看蹲在梁上的暗衛們,整理衣襟起身出列,道:
“臣恭賀陛下喜得龍子!卻不知小皇子是哪位……所生?皇後那裡是——”
傅潤喝了口茶,早不記得還有這麼件“欣喜”,乾巴巴地說:“對,皇後生的。嗯!是孤嫡長子。”
胡鬨!男人如何生孩子!再者將軍不是才從西北大營回來麼!
元勉嘴角抽搐,到底冇有逼傅潤賞小皇子“真正的生母”妃嬪名分,幽怨地說:“原來如此。”
特命暗衛造一場神異現象,又執意把親兒子放在皇後那裡,是個人,都明白皇帝的癡情。
殿內其餘中樞六部要臣更不敢追問,同時出列跪拜,喜洋洋賀道:“臣等恭賀陛下!”
傅潤輕咳兩聲,見趙彗之板著臉,“這孩子便叫……詡。今日散了吧。孤去長樂宮瞧瞧皇後。”
寶慶殿隻剩他兩個。
皇後本人把兩卷《尚書》往案上一放,淡淡地說:“陛下。”
傅潤聽見趙彗之冷淡的聲線,留有吻痕的手腕倏地陣陣發燙。
午後一定要把寢殿的鏡子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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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定還有個講傅詡小朋友小時候的《我的皇帝父親》《我的將軍父親》的吐槽番外,春節前爭取抽空寫了哈,先去更隔壁《廢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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