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瀟湘我向秦 115
江山美人
虞淮青從來沒問過林菡要在美國待多久，她也沒問過他接下來的打算。乍一相逢兩人就沉湎於終日的繾綣中，恨不得時光不要走。
臥室裡沒有開燈，虞淮青以為林菡和孩子睡了，進來的時候小心翼翼的。他脫掉外套準備拉上陽台的紗簾去衝個澡，卻發現林菡隻穿了睡裙，靠在陽台的羅馬柱上靜靜地發呆。
“我以為你睡了呢……”虞淮青走過去手還沒碰到她，林菡忽然轉了身，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似有淚光。
“虞淮青，你跑來美國根本就不是為了我，對嗎？”她憋著，儘量顯得平靜。
“你怎麼會這麼想？”
“那訂單是怎麼回事？你好好的買原油和鋼鐵乾什麼，你有那麼多錢嗎？你把所有的茶園都賣了也沒那麼多錢！”
虞淮青的眼波閃了一下，“我走之前辦護照，軍政部來找過我，你也知道我們缺原料，明麵上又不能都走官方渠道，采購不過順道而已，我發誓，林菡，我當然是為了你，不然我也不會帶上耦元……”
“可是不純粹了！我就不是你的必選項……”林菡的嘴唇在微微顫抖，她想把他的心掏空了，然後占滿他。
虞淮青忙解釋：“怎麼就不是必選項了，你算算時間，是不是你前腳跑，我後腳就跟來了，你一走我就後悔了！”
“非要我走你才後悔嗎？”
“我也想你先來哄我啊！”
“那你買完原料之後呢？什麼時候回國？”
虞淮青含糊道：“你想什麼時候回，咱們就什麼時候回。”
“我要是不想走了呢？”林菡咄咄逼人。
“那……也不是不可以……”顯然虞淮青不想認真回答這個問題，他隻想趕緊把她哄好。
“我不信你了！你會為了我放棄國內的高官厚祿？”
虞淮青指著月亮發誓說：“我隻要美人不要江山，我真的隻是順帶，路費都是我自己掏的，彆生氣了好嘛？”說著他也不管林菡願不願意，攔腰抱起她進了臥室。
從波士頓回去，虞淮青也不藏著掖著了，除了鋼鐵和原油，他還買了800挺衝鋒槍，還有不少兵工製造中易損耗的零件，他帶林菡一起去紐約的港口驗收樣品，林菡說：“這和德國采購回來的機器規格不一樣啊。”
虞淮青說:“我挑過了，這種大差不差，但比德國賣的便宜一半兒，我們回去改一下尺寸就行，況且德國來的裝置我們也沒辦法直接用，要降低精度。兩廂一調和，能用就行。”
“是不是就像我們的愛情，德國的機器非要配美國的零件，糊弄糊弄就過去了。”林菡還對虞淮青赴美的動機耿耿於懷。
虞淮青也不惱，逗她說：“咱倆純純中國製造、天作之合，怎麼能是糊弄呢？你摸著良心說，我哪天晚上糊弄你了？哪天不是傾其所有？”
林菡看他越說越不正經，挽著他臂彎的手偷偷擰了他一把，他隻能皺皺眉頭忍著。
虞淮青一條一條核對了貨物清單，親自看著船工把貨艙打好封條。
兩人準備離開碼頭的時候，忽然看到三四個穿水手服的亞洲麵孔從不遠處經過，虞淮青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一群日本人。他讓林菡在原地等一會兒，自己跟在了日本人身後。
快走到一艘5000噸位的貨輪前時，日本人發現了他，虞淮青笑著鞠躬用日語說：“老遠就聽到熟悉的家鄉話，是千葉縣的嗎？”
其中一個日本人立馬迸出一個熱情的笑，“哎呀，你也是千葉的嗎？千葉哪裡的呀？”
“小時候住在千葉的鬆戶，後來去東京念書了。”虞淮青說著從西服口袋裡掏出一盒上好的雪茄，給他們每人分了一支。
另外三個日本人對虞淮青的出現很警惕，虞淮青給他們點著煙，等他們吞雲吐霧，笑道：“怎麼樣？古巴的煙絲。”
那個千葉的日本人問：“沒想到跑這麼遠也能遇到同鄉啊，你在美國是做什麼的，看你穿得很講究啊！”
虞淮青舉起來手裡的雪茄盒子，敲一敲說，“就是做這個的，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我隻按市價的一半賣給你們，至於你們到了東京賣多少錢，就看你們的本事啦！”
“我們的船要去旅順……”千葉的日本人話沒說完，就被旁邊的人用咳嗽打斷了，“這次不行，查得嚴，下次再說吧。”
虞淮青裝出不甘心的樣子：“塞在貨箱夾板裡，我們以前都這麼乾。”
“我們可沒什麼貨箱。”
千葉的日本人多少顧念同鄉之誼，說:“我一個月後還回來，您在哪裡落腳，到時候我來拜訪閣下吧。”
虞淮青信口胡謅了個地址，拉著千葉日本人的手演了半天依依惜彆。
林菡等了好久，不斷有路過的水手從她身邊經過，吹著口哨，一個單獨出現在貨運碼頭的漂亮女人，怎會不引起遐想，若不是她一臉不容侵犯的威儀，難說不會有人上來騷擾。
虞淮青出現的時候臉色凝重，他直到和林菡上了車，才慢慢告訴她自己跟過去的意圖：“那幾個是關東軍的軍曹，扮成了水手的模樣，我和他們握手的時候摸到了虎口上的繭子。港口停的五艘千噸以上的大船都是日本人的，裡麵裝滿了原油和鐵礦，全部運往旅順，而這樣的船隊上半年就來了七八趟……”
林菡都不用算，這些原料進入東北會製造出多少武器，她隻覺得自己編織的那片綺麗夢境被現實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一股寒意從後背爬了上來，和日本人比起來，虞淮青費勁心思湊齊的一船原料簡直杯水車薪。
兩人的車直接開到了紐約的華人商會，本是胖紳士夫妻單獨宴請虞淮青夫婦，今天卻意外聚集了很多頗有名望的華人。氣氛很壓抑，有人嚷了一句“恥辱！太恥辱了！”把一張報紙重重拍在宴會廳的吧檯上。
他們看見虞淮青和林菡進來，紛紛圍了上來，“虞先生，您在政府做事，您給解釋解釋，日本人憑什麼進一步敦促華北自治？為什麼要撤退駐軍、撤換河北省主席和平津兩市市長？”
胖紳士站在一間大包廂門口，衝虞淮青招手說:“虞先生，我們進來聊！”
虞淮青回頭拍拍林菡的手背，在一群人的簇擁下，進了包廂，緊接著侍者把包廂厚重的紅木大門緩緩推上。
“他們男人又要聊政治了！”胖太太迎過來拉住林菡，聳聳肩說，“我們女人好像就不配憂國憂民似的，國內的宋女士和何女士不是一直在為救國運動奔走相告嗎？要求釋放政治犯，停止內戰，一致抗日。虞太太，我們女人做起社會活動不一定比他們差！”
接下來的半個多月裡，在華人商會的召集下，虞淮青竟然又募得一船原料，虞淮青帶林菡去花旗銀行兌票轉賬的時候，林菡看到了募集箱裡胖太太的鴿子血。
這些太太們的首飾如果放拍賣行的話沒準價錢還能再高些，現在隻能按行價的八成兌換了。銀行襄理將募捐得來的貴重物品登記在冊，算了摺合出來的美金。虞淮青從西裝內側口袋裡拿出一張花旗銀行的兌票，又掏出一枚半截鋼筆似的小圓柱體，他擰開一頭的螺帽，蘸著印泥在兌票上打了一個小印章，印章的花紋毫無規律，看不出是什麼內容。隨後他把這張80萬美金的兌票交給了襄理。
林菡覺得這一幕無比熟悉，她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在她阿瑪的案頭也見過同樣的印花票據，她還問阿瑪那印章上刻的是什麼？然而阿瑪有沒有回答她，卻像線頭一樣斷掉了。
她問虞淮青：“這章上刻的什麼？”
“哦，這是防偽碼，剛才的兌票認碼不認人。”虞淮青解釋說。
林菡問：“那豈不是風險很大，如果有人冒領呢？”
虞淮青笑著說：“要不軍政部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我呢？我這邊拍電報回去，那邊才往海外賬戶轉賬，不然這張兌票就是一張廢紙。好多富豪，尤其是外頭有私生子的，也會用兌票留些錢給子孫，不管是哪個孩子，真真假假，憑票和防偽碼提錢，所以經常有為這事打起來的，不是個好辦法，但也沒更好更簡便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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