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瀟湘我向秦 118
時疫
虞淮青在武漢接收到一批金陵兵工廠新造的武器,速度比他預想的快多了,他都可以猜到林菡又廢寢忘食地忙了多少個晝夜。他實在忍不住打電話到兵工廠,林菡聲音悶悶的,隻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他說就快了。
可當天夜裡虞淮青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一片黑暗中他看到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在哭,他走過去抱起她,她身體輕飄飄的,眉眼儼然林菡小時候的模樣。這個夢攪得他心緒不寧,於是和上峰求了假,星夜兼程趕回南京。
林菡病倒了,車間裡接連有人咳嗽,沒幾天她也覺得嗓子火辣辣地疼,可裝置還在除錯,她懷著孕也不敢隨便吃藥,靠喝溫水硬撐著,直到她站在車間裡陣陣發冷,才頓感不妙。
她回家的當晚發起高燒,嚇壞了一家老小,虞老爺大半夜叫人去請郎中,礙於她有孕在身開的藥偏溫吞,發了汗沒一會兒就又燒了起來。
林菡覺得渾身肌肉像被碾過了似的痠疼,尤其腰彷彿要斷了一樣。她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心裡一陣焦灼,耦元在這個月份的時候已經感覺到胎動了,可這個孩子卻安安靜靜的。她現在有點後悔了,她該聽姆媽的話。
幸好第二天中午虞淮岫來了,她說最近到處都是生病的人,讓大家都注意些,尤其是小耦元,待在二嫂院裡不要出來,小心過了病氣。
虞淮岫給林菡帶了西藥,寬慰她說:“彆擔心,這個藥比中藥來得快。”
林菡憂心忡忡地說:“姐姐,我小時候聽人說吃了西藥,會生出奇形怪狀的孩子……”
“你這樣子就彆想著硬抗了,每年感冒都有死人的,千萬不可大意。況且一直不退燒,對胎兒也不好呀,你在德國那麼久,怎麼現在不講科學了?”虞淮岫笑道。
林菡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手放在肚子上,說:“淮青很在意這個孩子……”
虞淮岫拍拍她的手道:“他呀更在意你和耦元,你要不好,他恐怕要急死。”
“可是姐姐,寶寶到現在都沒有動靜……”林菡的臉上滿是憂慮。
虞淮岫問了她月份,“不到五個月,也還正常,你等一下,我幫你聽聽。”說著她從隨身帶來的醫藥箱裡拿出一個聽診器,戴好了,讓林菡撩開衣服,把涼涼的探頭放在了她的小腹上。
林菡緊張地觀察著虞淮岫的表情,隻見她認真地凝著眉頭,左邊尋尋,右邊找找,忽然眉目舒展,她把聽診器摘下來放在林菡耳朵上,“你自己聽聽!”
林菡隻聽到“噗通噗通”就好像火車鑽山洞的聲音,“這是什麼?”林菡奇道。
“這是小寶寶的心跳聲啊!”
“怎麼這麼快啊!”
“就是這樣的,你現在放心了吧,不要自己嚇唬自己。”
虞淮岫離開的時候把聽診器留給了林菡,或許是西藥起效了,她昏昏沉沉睡意連連,朦朧中有人輕輕撩起她額前濕漉漉的頭發,她迷迷糊糊地喚了聲“淮青……”
她的手被握住了,林菡睜開眼睛看到一臉疲憊的虞淮青,他瘦了,下巴上青青一片胡茬。林菡清醒的那一刻下意識把被子拉到臉上,啞著聲音說:“你不該進來,傳染到你了。”
“傻瓜,我都待半天了。你好點了嗎?我就知道你不會照顧自己。”虞淮青伸手摸了她的額頭,又探進被子裡摸她身上,體溫降下來了。
林菡在被子裡捉住他的手,放在心口上,說:“我好多了,姐姐都來過了。武漢那邊完工了?你還走嗎?”
虞淮青順勢睏倦地靠在林菡身邊,“還差個收尾,我明天一大早就要趕回去。”
“那你今晚隻為了看我?”林菡心疼地望著他。
虞淮青不願說他做的怪夢,總覺得那夢有點陰鬱,他把臉埋在林菡懷裡:“我想你了。”
林菡溫柔地揉著他的頭發,忽然俏皮地說:“給你聽個聲音。”她把枕頭邊的聽診器塞到虞淮青耳朵裡,拿著探頭在小肚子上慢慢尋找著。
“聽到小火車的聲音了嗎?”
“嗯……這是什麼?”虞淮青聽得很認真。
“小寶寶的心跳。”
“孩子嚇到了嘛?心跳這麼快!”
林菡笑了兩聲忍不住地咳嗽,斷斷續續地說:“姐姐說就是這樣的,神奇吧。”
虞淮青的眼睛裡露出久違的輕盈的笑意,他緊繃的神經這一刻終於放鬆下來,他說之前在兵工署沒有深入過基層感受不明顯,這次去了一線作戰部隊才發現我們的人員素質和硬體設施跟日本比差距越來越大了,這還是最精銳的中央軍,他憂心忡忡地和林菡講:“現在日軍的裝備可比四年前強太多了,如果日本人的軍艦開進長江,我們可能守不了太久,我們的重武器太少了,之前訂購的24門大炮每一門都比我這個中校精貴。林菡,從德國進口的單兵裝備,我們隻能不斷減配,減到最後委員長說無論如何軍盔一定要保留,那是中央軍最後的體麵。”
這一夜虞淮青連軍裝都沒脫,在林菡身旁偎了一會兒,天不亮就匆匆離開了。林菡恍恍惚惚地彷彿做了場夢。
林菡在家歇了不到一週,兵工廠的電話打了三次,說是慰問,其實變相催促林菡回去工作。林菡雖然精神恢複了不少,但一直咳嗽,虞太太叫仆婦們看著她,一定要她修養好了才行。林菡卻趁仆婦中午在門廳打盹的時候偷偷從餘園後門溜了出去。
後門出去走沒多遠就是一處內河的碼頭,碼頭附近住的多是些以水路為生的販夫走卒,窄窄的碎石路兩邊有擺攤賣菜的,也有賣小商品的。
地上汙汙爛爛,不知誰家一早辦喪事,滿地踩黑了的紙錢。林菡之前沒走過這條路,沒想到餘園花園外竟是市井,她揮手招呼了一個剛吃完午飯準備出車的師傅說去兵工廠。車師傅看她一身打扮、氣度不凡,奇道:“您也住這裡嗎?從來沒見過您啊!”
林菡隻笑笑不說話,人力車路過碼頭時看到有一戶夫妻腰間係著白布在水邊燒紙,車夫聽到林菡不斷咳嗽,於是搭話道:“這次的咳症太凶險了,就這兩天街坊裡病死三個了,看您穿衣打扮應該不缺錢,聽說洋人的藥吃了有效,您可千萬去試試。”
林菡問:“既然洋人的藥有效,為何還會死人?”
車師傅苦笑道:“一顆藥5個銀元,我們小老百姓哪裡吃得起呦!”
林菡登時紅了臉,這話問的不就是“何不食肉糜”?
到了兵工廠,雖然機器一直不停,但是工人們減員嚴重,李廠長也在咳嗽,他見了林菡先發給她一隻紗布口罩,滿懷歉意地說:“咱們技術科病倒了一半,實在沒辦法才叫你回來。你也彆太辛苦了,每天能來半天就可以,咱們幾個快好了的輪替著值班。”
林菡戴好口罩下車間巡視了一圈,發現不少工人仍帶病上崗,而他們也沒什麼好辦法可以緩解症狀,無非硬撐著罷了,無常命運在他們眼中隻剩麻木的無奈。
下班前林菡找到李廠長擔憂地說:“車間是密閉的空間,這樣下去生病的工人會越來越多,如果沒有特效藥,這病會死人的。”
李廠長說:“我已經聯係了衛生部,申請了一批特效藥,這周就能送到,發給咱們的工程師和技工。”
“那普通工人們呢?”林菡問。
“林菡,你知道現在市麵上特效藥賣多少錢嗎?問題是有錢都不一定買得到!咱們廠也是拿經費去采購的,廠裡幾千號工人呢,咱們又不是做慈善的!”李廠長說得有點激動,可說完後也忍不住深深地歎息。
林菡晚上回到家去後廚拿大姐給燉的烏雞湯,恰聽到兩個廚娘閒話,說後巷有戶人家三個孩子一下子病死了倆,她的心情愈發沉重了。
吃過飯她在書房裡踱來踱去,想到了一直在紅十字會兼職的虞淮岫,於是打電話到了宋將軍的府邸。
“姐姐,最近時疫嚴重,紅十字會有沒有籌辦募集活動啊,或者我們可以聯合工廠和學校搞搞募捐?”
虞淮岫先問了她恢複的怎樣,然後才說:“我最近一直在忙這個事情,這週末你有空嗎?婦女聯合會邀請了伍教授來做傳染病的講座,晚上還有個慈善活動,你來聽聽吧,看會不會有些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