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瀟湘我向秦 122
求情
“虞淮安,你神經病吧,你碰我槍乾嘛?你要害我背處分嗎?”虞錦成卸了裝備,但還穿著軍裝,他簡直氣急敗壞。
“哎呀,一時血氣上頭了,對不住對不住,你就說你槍走火了不行嗎?不是也沒傷著人嗎?”虞淮安隨意地找著藉口。
“你跟我說說,什麼叫把事情搞大?誰授意你這麼做的?”虞淮青一開口,虞淮安噤了聲。
抗日宣講團一路南下,去過濟南也到過上海,雖然點燃了學生和普通民眾的愛國熱情,但各地方為避免發生北平那樣的暴力衝突,都極力維持著秩序,儘量為學生們提供食宿和便利,生怕進一步激起民憤。
虞淮青對“攘外必先安內”始終抱有成見,但現在無論從後勤保障還是武器裝備都還沒有準備好,更彆說委員長忙著驅虎吞狼,調西北軍和東北軍圍剿延安,兩廣雲貴盤踞一方跟中央貌合神離,軍事委員會內部派係林立意見不統一,最要命的是整個陸軍整理了不足三分之一,地方部隊各懷鬼胎,編製軍銜亂七八糟,排程起來極為困難。虞淮青理解這些愛國學生的拳拳之心,他也是這樣成長起來的,可他現在的位置決定了他的立場,再說這背後怎麼可能沒有人推波助瀾。
他知道如果真如他所料,虞淮安是一個字都不會吐的,他這個小弟現在的表情和一年前的林菡如出一轍,虞淮青隻覺得頭大。
一到家,虞淮安就被虞淮青擰著胳膊反鎖進屋子裡,他說:“開學前,不許離開餘園一步!”姨娘巴不得有人替她管教幼子,忙把鑰匙收好,藏在褂子內層的荷包裡。虞淮安不服,罵虞淮青是軍閥,說要衝破封建家庭的枷鎖!
林菡本想替淮安求求情,卻被二嫂攔住了,她說:“這是爺們兒的事,我們不能僭越了。”
這次特務處的動作很快,及時按住了輿論的發酵,加上正在年節,那一聲槍響也被合理化成炮竹的聲音,事態終究沒搞大,隻是虞淮安出不去,他什麼訊息都不知道。
“我要看報紙!我是個獨立的人,你們鎖得住我的身體,鎖不住我的靈魂!”
林菡沒辦法不共情虞淮安,她小時候也被幽禁過,她理解那種令人發瘋的憋屈感。終於她忍不住,趁虞淮青從外麵應酬回來,看著心情不錯的時候提了一嘴,“彆關著淮安了,哪個學生沒有熱血過呢?”
沒想到虞淮青臉色立馬就變了,晚上這頓飯是張少傑從中牽線和戴處長一起吃的,張少傑跟虞淮青說冤家宜解不宜結,都是為黨國效力,何分你我?酒過三巡,戴處長也和他稱兄道弟,“你們虞家一手管錢,一手管武器,都是肱骨之臣,以後要相互照應,相互照應啊!令弟年少,隻彆走了彎路就行……”
虞淮青麵上熱情,心裡卻存了十萬分小心,按虞淮逯的話說,他們兄弟倆可是被一群鬣狗盯著呢,誰讓他倆手上過的錢太多,彆人眼紅呢?
然而林菡怎會知道自己承受了多大壓力,除了做學問和做實驗,她對政治的認知既理想又天真。虞淮青對她說:“學生就應該隻關心學習的事,淮安成績不錯,還有幾個月就要報考大學了,該收收心了。”
“可是……”林菡還想說什麼卻被虞淮青粗暴打斷,“行了,淮安自有人管,我請了先生,過了正月就來給耦元開蒙,你做母親的,不能一點都不操心。”
這話讓林菡一下子就毛了,虞淮青竟然挑起她的毛病來,他是在怪自己忙工作顧不上孩子了嗎?她現在像隻鵲兒一樣被他圈著,一窩一窩下著崽,替他關心維護著他的家人,現在連發表意見的權力都沒有了嗎?
林菡順手就把案上鈞窯的花瓶砸了,虞淮青嚇了一跳,麵有怒意,“我說什麼了……”林菡看他生氣更火大,索性把茶幾上的茶杯摔到地上,她氣得呼哧呼哧的,勾起沒好利索的咳嗽,一下子咳得臉都紅了。
虞淮青的心馬上就軟了,忙過來又拍背又順胸口,無奈道:“我錯了我錯了,彆氣了好嘛?你看你,儘撿貴的扔,耳房裡還好多官窯的呢,要不我搬出來讓你砸個痛快?”
林菡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的情緒就像一下子推翻了廚房的調料櫃,各種滋味混在一處,虞淮青耐下性子哄她:“到底我哪句話惹著你了?我知道你懷著孩子不舒服,我今天灌了幾口黃湯不知天高地厚了,哎呀我的祖宗,再哭我心要碎了。”
第二天虞淮青早早去兵工廠接林菡下班,沒有回家,而是去了起士林咖啡館,訂了最好的位置。林菡冷著的臉勉強掛了一點笑意,虞淮青說:“我特意預訂了鵝肝和小羊排,你嘗嘗比法國的如何?”
林菡眉毛一挑說:“我在法國隻吃得起五法郎一個的白麵包。”
虞淮青說:“很少聽你提在法國的事情,你那時候多大?”
“十三歲。”林菡依舊不願多說,甚至露出一絲警覺。
“那批留法的學生出了不少人物呢,你有認識的嗎?”虞淮青看似漫不經心地隨口一問。
“你十三歲在乾嘛?”林菡反問道。
虞淮青說:“爹爹那時是駐日參讚,我和姐姐跟他一起去了東京,待了三年……”
正說著,侍者端上一籃烤得外殼酥脆的法棍,林菡戲謔地說:“這玩意兒我當年都防身用。”看虞淮青還想繼續問下去,她皺眉道:“我不像你,有父母兄弟姐姐嬌寵溺愛,如果不是心裡有個救國的執念,我可能撐不下來。”她微微歎了口氣,撫著高高隆起的肚子,有點幽怨地看向虞淮青。
虞淮青心裡說算了,隔著桌子握住林菡的手,“我隻想護著你,不再讓你受苦。”他能感受到林菡的手指抽動了一下,臉上的表情終於舒展了。
“你覺得這裡怎麼樣?”虞淮青溫柔地問。
林菡說:“菜都沒上齊呢。”
“我是說這裡的裝修風格。”
林菡這才抬頭環視了一下週圍的環境,群青色的木質牆圍,牆麵卻大膽地刷成了明黃色,對比強烈卻不突兀。用的傢俱擺設不張揚卻很有格調,林菡點點頭說:“有點意思。”
虞淮青開心道:“能入你的眼可真不容易,等吃完飯,我帶你去個地方。”
從起士林咖啡館出來,太陽斜在梧桐樹梢,不過轉了兩個路口,林菡覺得眼前的街景似曾相識。汽車慢慢停下的地方,儼然上海愚園路的虞公館,五年前虞淮青就在那裡生生勾連起兩人的命運。
“你還是把那塊地買下來了?”林菡回過頭來,眼睛水汪汪的。
虞淮青得意道:“黑頂白牆鐵藝窗,大學校長比鄰而居,還有一座大花園,林菡,凡是我答應過的,一定不食言。”
他扶林菡下車,彆墅外工人們還在整理花園,一路老爺太太地稱呼他倆。彆墅內還未裝修,但見雛形,說話時有巨大的迴音。
虞淮青說:“我請了起士林的設計師,你喜歡什麼樣式的,到時候隻管和他講。”
林菡早聽大嫂她們議論過起士林的設計師是個意大利人,南京的達官顯貴都排著隊請他。
“所以你賣了幾座茶園?”這要花多少錢早超出了林菡的想象。
“茶園?”虞淮青輕輕笑道:“這都是小錢。”他從身後摟著林菡,臉埋在她的脖子裡,無限嚮往地說:“等你生了老二,坐完月子,我們就搬過來,以後就我們一家四口住這裡,清清靜靜的。”
林菡理應覺得快樂才對,她所擁有的生活,是彆人無法企及的,她的婆家有權有勢,她的丈夫有纔有貌,他們夫妻恩愛,還即將擁有兩個孩子。可她就是開心不起來,再次陷入迷茫之中,報紙上延安發表了《東征宣言》,她身在此岸,而精神世界的彼岸卻變得遙不可及,林菡覺得自己十三歲毅然離家,兜兜轉轉又繞回了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