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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向瀟湘我向秦 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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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見歡

說是公寓,其實是征用了一家高階旅館,供各級官員暫時安置,江秘書說條件有限,還請嫂夫人將就一下了。

林菡客套著,也沒話找話地問他:“家裡人都安頓好了吧?”

江秘書點點頭:“托虞總監的福,多給我家幾張船票,一家老小都送到了重慶。”他臉上露出感激之色,虞淮青當初從兵工署調到軍政部,隻點名要走了他,他早從秘書成了親隨,陪伴虞淮青的時間比林菡這個妻子更多。

虞淮青的公寓是個一室一廳的套間,江秘書開啟門,裡麵一股潮氣,客廳沙發上隨意丟了幾件衣服,行李箱敞著,扔在地上,顯得急躁又匆忙。

“嫂夫人,屋裡有電話可以打到前台,如果需要晚餐可以叫人送上來,您先歇著,我得回去待命了。”

送走江秘書,林菡走進臥室,床鋪也亂糟糟,床邊寫字台上的台燈都沒有關,窗外死氣沉沉的,倒顯得橘色的燈光有了一絲溫暖。

林菡隨手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軍裝外套聞了聞,上麵滿是煙味兒,她皺了皺眉頭,又拿起床上的襯衣嗅了嗅,這纔是她熟悉的獨屬於虞淮青的味道。

虞淮青開完保密會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他本不抽煙,卻經常被一屋子煙槍熏透了,現在他也抽煙,尼古丁會驅趕走一些疲憊,讓大腦皮層保持活躍的同時產生一點點麻木。

就像剛剛會議上有人說:“打仗麼,哪有不死人的,我們不能因為怕死人就畏手畏腳,淮青啊,你不要有心理壓力,從戰略上看,徐州這一仗我們就是要消耗敵人精銳,粉碎日本的南北合圍計劃。”

虞淮青認為戰術細節上還可以做得更周密些,儲存我方有生力量,可這樣的高階彆會議不是所有的高階將領都能在場,誰是炮灰,一目瞭然。

虞淮青一出會議室就看見江秘書等在外麵,於是皺眉道:“不是說不用等我了嗎?”

江秘書湊到他耳邊說:“嫂夫人來了。”

??

林菡不知何時抱著虞淮青的襯衣倒在床上睡著了,做著支離破碎光怪陸離的夢,她聽到急促的、篤篤的腳步聲,一下子驚醒了,撐起身子,看到臥室門口,她朝思暮想的人。

然而一開口,虞淮青卻是嚴厲的:“你怎麼來了?”

林菡瞬間就委屈了,“怎麼?我不可以來嗎?”

“我不是叫你待在重慶嗎?為什麼不聽話?”

“聽誰的話?”林菡反詰道。

虞淮青的臉色比武漢的天氣還要陰鬱,“是不是程寶坤叫你來的,他們向上級彙報了嗎?”

林菡丟下手裡虞淮青的襯衣,站起身來,甩臉賭氣道:“這是我們兵工署自己的事兒,用得著向你彙報嗎?你不想見我,我走就是了。”

她走到臥室門口,虞淮青卻不讓開,他瘦削的臉上寫滿了疲倦,“這麼晚了,你能走去哪兒?”他的聲音終於緩和下來,伸手去拉林菡。林菡執拗地要甩開他,拉扯間,她被虞淮青一把拽進懷裡,他把臉深深埋在林菡的頸窩裡,吮著她身體的溫熱,心疼地說:“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乖乖待著呢,我要去徐州了……我沒辦法一直保護你。”

林菡緊緊摟著虞淮青的腰,嗚嗚哭著:“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你還對我這麼凶……”她抬起淚臉,問他:“什麼時候走?”

虞淮青滿眼不忍:“隨時。”

??

半夜下起了雨,林菡鑽在虞淮青懷裡貪戀著重逢的溫柔,讓他占滿她的身心,活著是上天對他們的最大垂憐。

迷迷糊糊睡了會兒,林菡醒了,去摸淮青,發現他背對著自己,肩膀微微抽動,他把自己壓抑的哭聲隱在雨聲裡,林菡伸出去的手指停在了離虞淮青肩胛一寸的地方。

一直都是虞淮青像個小太陽一樣溫暖著林菡,可現在他的悲傷像巨大的漩渦,讓林菡不敢靠近,他們都還沒有整理好自己,去一起麵對苦難。

第二天清晨,他們都裝得好像最庸常的一天,旅館送來的早餐有罐頭肉和雞蛋,林菡打趣道:“果然比兵工廠吃得好些。”虞淮青於是把自己那份肉蛋全都夾給林菡,“你多吃點兒,瘦得都硌手。”

林菡嬌嗔地瞥他一眼,好像這真是尋常的一天,虞淮青吃得很快,他起身束上武裝帶,走到門口去拿帽子。

林菡急急地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和昨天差不多吧。”

“能早一點嗎?我想趕最晚一班去漢口的船……”

虞淮青折回來抬起林菡的下巴,她瘦得臉隻有巴掌大,更顯得一雙眼睛瑩潤多情。如此短暫的相聚簡直是折磨,她不出現他還能強撐著,機器零件一樣運轉,可她來了,牽著他的腸掛著他的肚。他歎口氣說:“我現在就送你去碼頭吧,晚上那班船不安全。”

從衛戍司令部到碼頭路程好短,林菡在車裡摟著虞淮青的胳膊不捨得鬆開,“我過兩天再來看你好嗎?”

虞淮青不置可否,直到林菡要下車了,他才拉著她的手說:“再待一個月,你必須回重慶去,答應我。”

兩人分開才兩天,兵工廠生產的彈藥突然提前裝車,林菡預感虞淮青要動身了,她和程寶坤請了半天假,坐船過了長江,她一直後悔,那天夜裡應該從背後抱緊淮青,撫慰他,可她退卻了,她害怕觸碰虞淮青的脆弱,她急切地想把那份愧疚補償回來。

可等她趕到戍衛總司令部卻被告知,虞淮青已經接到任務開拔了,他甚至什麼話都沒留給她。林菡轉身離開的時候,眼淚不受控地滑落,開始是一滴一滴的,後來變成一串一串的。她索性蹲在路邊樹下埋頭痛哭,他們理當有場告彆,可他們實在無法再麵對分離。

??

江岸的桃花開了,林菡是開足馬力生產線上的一個轉軸、一顆螺絲釘,她開始慢慢理解虞淮青為何試圖推開她,麻木的忙碌是應對創傷最好的辦法。

台兒莊傳來捷報,打擊了日本侵略者的囂張氣焰,全民振奮!兵工廠一片歡騰,中午吃飯的時候程寶坤開了一瓶白酒,林菡也辣辣的喝了一口,她長期透支慘白的臉上終於升起紅暈。

她給自己放了半天假,借著微微酒意,林菡終於有勇氣展開姚瑤捎給虞錦成的信,隻讀了半闕,她就像被濕棉花堵住了呼吸。

“相愛兩載,而相思逾半。我心裡不踏實,卻不敢往壞處想,怕壞念頭會傷了你的福報。我細細想遍我的人生,毫無亮點可言,唯一一次走上街頭抗議,就讓我遇見你,你點亮了我平平無奇的生活……”

然而這抹亮色是賣火柴的小女孩最後的幻想吧,林菡合上信,又展開虞錦成的絕筆信,虞淮逯交給她的時候,完全失去往日威儀,隻剩老父親無法彌合的傷痛,他囑托林菡:“醫生說姚瑤身體很弱,受不了刺激,咱們就當給她留個念想吧,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虞錦成的信紮得林菡心疼,可無論多疼她都不能再拖延了,這是姚瑤堅持下去的希望。她仔細觀摩著虞錦成的字跡,在草紙上練了又練,直到打眼看上去有了**分相似,可落筆時林菡又卡住了。虞錦成對妻子滿是歉意,恨不能相守,悔誤其終身,她要怎麼寫纔不負錦成所托,又讓姚瑤滿懷希望?況且大姐遲遲不歸怎麼解釋?

信終究未成,林菡亦鬱鬱寡歡。

程寶坤早就覺察到虞淮青走後,林菡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好,隻是礙於兩人已婚的身份,縱然憂心也不能表露半分。

“林菡,身體不舒服就多休息休息,打仗也好,生產也好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程寶坤尋到機會也會勸勸林菡。

“一二八的時候,我們在揀煤廠堅守了近百天,那時候都不知道怎麼熬過來的。可這一次,眼看快一年了……”林菡精神上的損耗遠大於身體上的。

“寶坤,問你個問題。”

程寶坤睫毛微微顫了一下,相識七年,林菡第一次隻叫他的名字,他扶了一下眼睛,掩飾心慌,笑著答她:“客氣什麼,問吧。”

“假如,你把太太送到了後方,你給她寫信,會寫什麼?”林菡的問題出乎程寶坤的意料,他斟酌了半天,訕訕道:“我不善表達,寫信也刻板。我太太懷我女兒的時候,我覺得在鞏縣照顧不好她,就把她送回了南京她父母那裡。信裡無非囑咐她不要貪涼,愛吃什麼買也好做也罷,不要心疼花錢。”

“就這些嗎?”林菡追問。

“也會聊聊我的工作,告訴她我什麼時候回去看她,其實直到她生產我才匆匆忙忙往回趕……”

林菡若有所思,她不能站在訣彆的角度把情感寫得太濃稠,姚瑤那麼敏感一定會看出端倪,那她不妨就照尋常去寫:“瑤妹勿念,我與母親已平安抵漢,暫與父親團聚。然戰事日緊,吾戍衛之職涉國之安危,母親又不識字,所以隻稍了口信回去。”

林菡醞釀著措辭,回憶起餘園裡那段美好的時光,模仿著虞錦成的語氣,婆婆媽媽地囑咐姚瑤,說現在桃花開了,等結了瓊華便是新兒誕生之際,若他趕不回去,且請瑤妹記上這一筆,而後一起補償。

書至此處,林菡眼淚泫然而下,她忙停筆讓開,怕汙了信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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