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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向瀟湘我向秦 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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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遊擊隊

虞淮青被人救出來的時候意識斷斷續續的,直到有人伸手扯他胸口的衣服,他麻木的左手忽然一下子攥住那人的手,聲音嘶啞地低吼著,聽不清說了些什麼。

那人忙拍著他肩膀,用一口四川話說:“兄弟彆緊張,都是中國人,我們是遊擊隊的,彆動嘍彆動嘍,肋巴叉要折嘍!”

虞淮青眼神慢慢聚焦,看到一個滿臉皺紋的大叔,戴著紅五角星的帽子,穿著白大褂,於是手一鬆,人就軟了。

軍醫剪開他的軍裝,小心翼翼用鑷子夾出那張染了血的照片,放在一邊說:“瞧瞧,多好的一家人。”又揭開他的襯衣,發現了藏在肚子上的資料袋。

“彆小看這疊資料,要不是這麼擋一下,分散了壓力,很有可能就被石頭壓壞脾臟嘍,到時候華佗來了也沒得辦法。哎,我的‘麻沸散’呢?灌下去灌下去!”

虞淮青被人用軟管清理了口腔,然後被灌了一嘴的中藥。他的大腦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可是手術刀劃拉麵板的疼痛差點讓他從手術床上彈起來。

“按住,按住,要清創,不然腿保不住!忍著點,我們條件有限哈!沒得麻藥。”

也不知道是中藥真起了效,還是失血過多,虞淮青大腦越來越沉,他感覺自己像溺在水裡,外界的聲音變得忽遠忽近。

“快叫小虞來看看,這是美國的鋼釘,固定技術就是好!哎呀,咱們鋦碗匠的技術也不差,就是材料沒這麼好,湊合用吧!”

“腰椎上卡了個彈片,碰著神經了,得趕緊取出來,不然下半身得癱,快快快,手電筒照過來,打亮一點,再拿個電筒……”

虞淮青僅剩的一點意識在呼喊:“救救我,我不能癱,我癱了,林菡怎麼辦……”

“虞淮青!”

不知誰叫了他一聲,聲音有點耳熟。他的意識如遊絲,啪地一下就斷了。

??

爆炸時,江秘書和那十一個技術人員都在彈著點的右後方,雖然都受震蕩被掩埋,但傷得不算太重,若不是提前挖了防火溝,他們即使沒被砸死,也會被大火烤死。大火燃儘之後,他們也不敢出聲,小日本開著坦克進來,把地上還在掙紮的又掃了一遍。後來他們聽到小鬼子嘰裡咕嚕喊著什麼,聲音越來越遠……

江秘書和技術人員與死亡擦肩而過,他們屏住呼吸陷入無助和絕望,乃至日本人離開,都不敢出聲,仍一動不動。直到遊擊隊隊員猶如天降,他們才被激發出求生的本能。

??

虞淮青的手術做了整整五個小時,按軍醫的話說,從他身上取出的彈片,拚一拚可以組裝出個榴彈炮來。“他整個人也是被我像鋦碗一樣重新鋦起來的,那個小虞,你說他是你傢什麼親戚?好大的官?”

虞承愷手裡拿著那張一家四口的全家福說:“按輩分他是我侄子,不過我出來讀書學醫一直是他父親,噢,也就是我堂哥資助的。他是第三戰區的兵站技術總監,整編師就是他參與裝配的。”

軍醫拽下口罩,眼睛瞪好大,忙說:“快去找教導員兒,咱們撿到寶了!”

虞承愷憂心道:“那也得能救活啊,我就怕他有內出血。”

軍醫也滿臉愁容:“辣個得看老天爺心情嘍,剛才做了引流,出血量還可控,就看能不能挺過前三天嘍,得想辦法弄點個抗生素,不然也沒得法嘍!”

“抗生素,我們有!”躺在旁邊病床的江秘書開口道。

“在哪裡噻,快拿出來!”軍醫驚喜道。

江秘書艱難地咳嗽了兩聲接著說:“我們當時把重要儀器和一小包藥品埋在那塊大石頭下麵了,不知道還在不在,有沒有被炸壞。”

軍醫馬上佈置任務,叫一個小護士馬上去請營長和教導員兒,他回頭在江秘書和十一個技術員之間環顧了一圈,客客氣氣地說:“你們誰可以帶我們回去找找藥品?”

??

虞淮青用上抗生素後第二天才蘇醒,他睜開眼睛看到了梁運生,心裡罵了一句:“操,真是活見鬼了,不對,也許我已經死了。”於是閉上了眼。

“虞淮青?三少爺!”虞承愷俯下身子輕輕拍著他的肩膀。虞淮青又睜開眼睛,這次看到了自淞滬會戰之後就杳無音信的本家小叔叔。他想定是已赴西方極樂,也許再閉一會兒眼睛就能見到弟弟淮民。

“虞長官,我們是鳳凰山人民武裝抗日遊擊隊的,我是寒山,你還記得我嗎?一二八的時候,我們見過。”

虞淮青的回憶忽然像過電影一樣,他彷彿看到林菡哭著朝他跑來,他想擁抱她卻觸碰不到。虞淮青掙紮著從混沌中清醒,漸漸看清身邊圍著一圈人。

“寒山?我記得你……你真名就叫寒山嗎?”幾年不見,寒山滿臉鬍子,滄桑了許多,太陽穴到耳廓上方多了道長長的疤痕。

虞淮青又看向梁運生,虛弱地笑了一下,“你果然沒有死。”

梁運生在山裡打了三年遊擊,再不是當初那個開口就臉紅的少年了。他把照片重新放在虞淮青病號服的上衣口袋裡,笑著問:“你當初就知道我沒死嗎?”

虞淮青感覺很累,閉上眼睛說:“這都不重要了,你那時候死的比活的有價值。”

“都讓讓噻,我檢查檢查。”軍醫掛著聽診器過來,聽了虞淮青的心肺,把手指放在他眼前問:“有重影嗎?”虞淮青微微搖了下頭。

軍醫又繞到虞淮青腳下,不知道用什麼劃了下他的腳心,虞淮青下意識地縮了一下,牽扯得渾身骨肉火辣辣地疼。

虞承愷驚喜道:“太好了,有反應!”

“莫急!”軍醫說著繼續手上用力,問:“兩邊腳底板兒感覺一樣嗎?”

虞淮青吃痛地說:“左腳更疼一點,右腳有點麻木。”

“莫得事,卡著腰椎了嘛,再深那麼一毫米,你就成癱子了。好嘍好嘍,讓他恢複恢複,你們都走,等他好了再敘舊。人到底活過來了嘛,我看你們誰以後還敢喊我獸醫!”軍醫嘹亮的大嗓門好像真的可以掃除一切死亡的陰影。

虞淮青臥床的第四天,兩個紅軍小戰士抬著擔架把他轉移到了山林深處,山下傳來一陣激烈的槍炮聲,聽護士說,他們偷襲了敵人的運糧隊。果然晚飯就吃上了日本的豆子罐頭,隻不過那些紅軍小戰士嘗了嘗差點嘔出來,說這罐頭餿了。

虞淮青笑道:“這是納豆,發酵過的豆子,就像我們做臭豆腐一樣。”

他精神好了許多,就和寒山、梁運生聊了起來,“不是已經給了你們新四軍的番號了嗎?怎麼還叫紅軍?”

梁運生說:“第五次反圍剿之後,我們一直在這一帶打遊擊,一度和組織失去聯係,我們剛剛接到命令要轉移,去跟大部隊彙合。軍服還沒發下來,老百姓和那些剛來參軍的娃娃們一時也改不了口。”

虞淮青注意到了,雖然他們裝備極其簡陋,軍服破舊,顏色也不統一,可無論軍官士兵都精精乾乾,整整齊齊,打著綁腿穿著草鞋,沒有誰是光著腳板的。他們同吃同住,甚至小戰士們吃的比寒山和梁運生還好些。下午轉移傷員加偷襲,上傳下達配合緊密,整支部隊的移動效率和精神麵貌與國軍完全不一樣。

他聯想到了重炮團,翻山越嶺那麼多天不得休息,遭偷襲後一觸即潰。其實不止重炮團這樣,除了一部分中央軍和治軍特彆嚴明的幾支地方部隊,其他部隊基本上都有這個通病,組織紀律性極差,衝鋒的時候還能擰成一股勁兒,一說敗了就作鳥獸散。

虞淮青又問:“你們怎麼會跑到山腳下收拾我們的戰場呢?”

寒山說:“我們之前駐紮在附近的新口村,先是發現了日本人的飛機總圍著山上轉來轉去,那山上除了石頭啥也沒有啊,後來我們偵查到有一個團的日本兵沿著公路朝山下進發。”

梁運生接著說:“我們猜你們可能繞山路撤退,於是炸了好幾次公路,想搞廢他們幾輛裝甲車,但是我們彈藥有限,而且他們帶著工程兵,還綁來不少俘虜和老百姓,就那麼活生生推進坑道裡,坦克從上麵軋過去……哎……我們也隻能拖住他們頂多一天而已。”

虞淮青太陽穴的青筋不由地暴起,無奈道:“怪不得,明明偵察兵來報,公路被炸了,怎麼會那麼快修複?哎!要是能再多半天,我們就出了隘口,不至於全軍覆沒。那個地理位置,進退維穀。怕什麼就來什麼,用火燒,真是躲都來不及躲。要不是我和技術人員沒有參加戰鬥,提前做了隱蔽,也難逃一劫啊。”

寒山又說:“我們當時不清楚你們具體是什麼情況,有多少人,所以打不了策應。我們人少,火力根本夠不著日本人,哎,狗日的放燃燒彈,真的是乾看著一點辦法都沒有。”

虞淮青沉默了一會兒,問:“你們當時清理出多少遺體?除了我們還有活著的嗎?”

“三四百具吧,有的燒得太厲害了,分辨不出來了,你們重炮團一共多少人?”梁運生問。

虞淮青搖了搖頭歎氣道,“從徐州撤出來的時候是一千零五十人,征了二十個趕騾車的民夫,一路上掉隊的、逃跑的、墜崖的,出隘口前有九百多人吧……不應該啊,剩下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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