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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向瀟湘我向秦 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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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的山桃花開了,不管不顧地絢爛著,半月前炸毀的朝天門,如今又熙熙攘攘。無論是碼頭賣苦力的、挑著扁擔走街竄巷的,還是著長衫戴禮帽的,穿軍裝扛大槍的,都像笸籮裡翻滾的豆子,誰也不知道哪一刻會被命運撥弄,無不嚥下傷痛、忍著殘缺繼續艱難地活著。

死了的反而是種解脫。虞淮岫對林菡說:“人啊,最怕在感情濃鬱時戛然而止,等少女熬成婦人,心也就麻了。嫁給世鈞這麼多年,我好像已經習慣了等待。頭幾年我還總去駐地看他,可知道了他每天要麵對什麼,我反而不敢再去了。”

林菡早就聽羅憶楨講過虞淮岫的戀愛故事,隻是大家交口稱讚的美滿姻緣,帶給虞淮岫的更多是淡淡哀愁。她說:“中國女人最擅長等待了,以前我不懂,後來才發現,無論是爹爹的發妻,還是姆媽,還有大姐、二嫂,一輩子都在等,我也一樣。可除了等還能怎樣呢?熬住了,青春已逝、韶華不再,熬儘了,一抔香魂埋荒塚……”

??

虞淮青現在越來越需要一個時時刻刻在家裡等著他的妻子,而不是一個跟他一樣忙,成天不著家的工程師和社會活動家。他要去長沙了,想著最近這段日子和林菡除了晚上還睡在一起,大多數時間連麵都見不著,不免有幾分愧疚,他沒想冷落她,可他不想再為自己的選擇做過多解釋。

虞淮青把車開到兵工廠下麵的石灘上,徒步走上百米石階,半山上修出平台,是辦公樓和職工宿舍,而製造車間全部藏在山體的防空洞中。門衛看到他的軍銜,慌忙起身敬禮,要打電話請示廠長,虞淮青說:“一點私事,我來找林菡林總工。”

“林總工啊,一個多小時之前就走了。”

虞淮青抬手看了一眼表,追問:
“走了?去哪兒了?”

“這就不清楚了。”

“最近……她經常出去嗎?”

“一個星期總有一兩回吧。”

那也就是說一週不止一兩次,林菡不是個愛玩兒的性子,羅憶楨也不常在重慶,虞淮青皺著眉頭沿石階下山,他的右腿還是不太靈活,他隻能放慢速度,一步一頓的。

他聽到身後有人,於是身子一側讓到旁邊,一斜臉正與王家麗四目相對。

王家麗的眼睛裡充盈了淚水,她遠遠地就看到了虞淮青,她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追了出來,向來驕傲的虞淮青走路有一點跛了,下山的時候尤為明顯。

王家麗把眼淚憋了回去,強裝平靜地說:“三少爺,好久不見。”

虞淮青悄悄站直身體,客氣道:“好久不見啊家麗,最近,還好吧。”

“我挺好的。”王家麗說的很輕鬆,可她穿的還是那年去餘園拜年的舊大衣,人也清瘦了。兵工廠的條件和南京比艱苦許多,林菡的工資基本也都補貼進職工的食宿裡。

王家麗問:“您找我們廠長還是三少奶奶?”

虞淮青含糊地說:“嗯,沒什麼事兒了……我車停在下麵。”

王家麗似乎讀懂了虞淮青的心思,說:“三少奶奶應該不在吧,她可能去了北碚的兒童保育院,我也跟她去過幾回。”

“她在那兒……有什麼相熟的人?”虞淮青心想耦元和季夏一週也未必能見到兩次媽媽。

“陳太太偶爾會去吧,她和那裡的院長應該蠻熟的。”

“院長?男的女的?”虞淮青心裡泛起一陣醋意。

王家麗心裡也有點吃味,他們都結婚那麼多年了,虞淮青還是會為林菡緊張兮兮,便說:“兒童保育院裡沒有男的……三少爺我送你下去吧。”說完她很自然地扶住了虞淮青的胳膊,虞淮青沒有拒絕。

??

果然,林菡也沒有回家,大嫂說最近蔣夫人組織的婦女活動中倒是常常能見到她,“以前她可不愛湊這熱鬨,現在很懂得人情世故嘛,陳太太就不說了,跟何太太呀杜太太呀關係都不錯,還有李將軍的夫人,也很喜歡她。”

虞淮青聽了卻滿肚子狐疑,林菡這是要乾嘛?至少不是為了給他升官發財,她要有這心思恐怕早就施展了。他滿懷心事地坐在沙發上,鬱悶了一會兒,撥通了電話:“喂,請接兒童保育院。”

對麵是很好聽的女聲:
“請稍等。”

然而保育院的電話剛接上,外麵響起了空襲警報,電話那頭喊著“躲空襲了!”就沒了聲音。

虞家彆墅的老少們早就習慣時不時地拉警報了,可沒人在意,這裡是郊區,人口少,周圍也沒什麼重要設施,還沒有被日本人轟炸過。

虞淮青看著孩子們照舊該乾嘛乾嘛,頓時血氣上頭,喊道:“防空洞修了給你們當擺設啊?怎麼沒一個緊張的?快快快!都跑起來,響第一遍意味著你們隻有五分鐘躲藏,再響就要炸了?”說著他一把抱起在娃娃家裡自己玩兒的季夏,走了兩步,抬腳輕輕踢了一下正趴著壘碉堡的耦元的屁股,半嚴肅半玩鬨地說:“撤退了,耦元,進掩體!”

大家本還不當回事兒,都被他連哄帶嚇趕進防空洞。他一掐表,十分鐘了,雖然第二次空襲警報並沒有拉響。

“這不行啊,再來一遍,五分鐘必須下來,水伯你找人分彆負責爹爹姆媽和姨娘,錦嵐,你看好你媽媽和你小侄女。二嫂和小鳳一人拎一個孩子,剩下的丫頭媽子、門口守衛,一個也彆漏啊,準備好,我數三下開始。”

這一回大家有了準備,雖然還嘻嘻鬨鬨的,但都扶老攜幼快速從彆墅中的各個位置轉移到山後的防空洞裡。二嫂一雙小腳,抱著季夏倒著小碎步一路小跑,落在了後麵,虞淮青跟在她們身後有些著急,說:“二嫂,再撥個丫頭過來專門抱季夏吧。”

他們正在下防空洞的樓梯,頭頂上隻懸了一隻昏黃的礦燈,黑乎乎的。二嫂走得呼哧帶喘,卻突然停住腳,轉身看著虞淮青,一雙眼睛黑得發亮,好像發誓一樣地說:“淮青,季夏和耦元就是我的命,為了你們……我連命也可以不要的……”

虞淮青不防,忙躲開了眼睛,慌亂地遮掩道:“說什麼呢,如果家人都護不周全,我和大哥這麼多年不就白乾了?”

從防空洞出來的時候,夕陽西下,照得每個人的臉都很紅,二嫂的臉更紅,她本是蒼白的。大嫂打趣她:“瞧瞧,這是跑急了吧,臉燒成這樣。”

虞淮青抱著季夏,心裡卻像在冰麵上鑿了個大洞,汩汩地冒著寒氣。他從來都沒往那個方向想過,甚至那個方向早被他立了大牌子,上麵打著紅紅的叉。他本不必和二嫂產生過多交集,是林菡,她讓渡了太多做母親的責任,才把他們推到一個如此尷尬的境地。

林菡從兒童福利院回到家,發現院門緊鎖,門衛也不在,她按了好久門鈴,都沒人開門。她從大門縫隙裡望進去,院子裡靜悄悄的,聽不到人說話,更聽不到她那兩個寶貝疙瘩的叫鬨聲。她渾身的血一下子像被抽走了,在地上杵了半天,才慢慢緩過來,後退幾步朝陽台大喊著:“大嫂!二嫂!姆媽!”

她腦子裡閃過無數種可能,難道是她頻繁和殷老師接觸被軍統發現,帶走了她的家人?不可能啊!借戴老闆幾百個膽子,他敢進財政部常務次長和軍委會高階參謀的家?難道是壁爐的煙道堵住了,中了一氧化碳?她此念一起,覺得又荒唐又緊張,她圍著外院牆疾走了一圈,靠近花園那邊有棵香樟子,枝葉搭進了院內,於是她把手提包往地上一扔,徒手上了樹。

虞淮青這邊帶著一家老小剛從花園假山後麵繞出來,忽然看到院牆上跳下來一個人,他下意識去摸腰間,卻發現那人是林菡,耦元撒開小鳳的手飛奔過去,喊著:“媽媽好厲害呀!你是飛進來的嗎?”

林菡抬頭看到一家人全看著自己,忽然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臉立馬紅了,幸好耦元給她解了圍,她抱著耦元說:“媽媽沒和你說過吧,媽媽會爬樹。”

“媽媽,我也要爬樹!”

虞淮青抱著季夏從她身邊走過去,揉了一把兒子的小腦袋說:“媽媽還會上房揭瓦呢。”

畢竟不年輕了,林菡晚上洗澡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拽著樹枝往下跳把小臂蹭破了,落地的時候膝蓋和腰也墩著了,隱隱地疼。

虞淮青端了杯茶站在視窗望著花園,看林菡出來了,調笑說:“那棵樹得砍了,你都能翻進來。”

林菡白了他一眼,走到軟榻前扶著坐下,忍不住“誒呦”了一聲,她委屈時的樣子和季夏一模一樣,虞淮青這一天本來積攢了太多對她的不滿,可那張臉忽然讓他沒了脾氣。

他放下杯子,皺著眉頭走過去,要掀林菡的睡裙:“讓我看看傷哪兒了?”林菡卻捂著裙子不讓,兩個人一半生氣一半打鬨,虞淮青終於憋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林菡也笑了,推搡著虞淮青:“討厭!你笑什麼?”

“我……”虞淮青想到林菡的狼狽樣子甚至覺得有點解氣,反而笑得直不起腰。

林菡伸拳頭捶著他:“有什麼好笑的,你們一下子都消失了,嚇死我了!你還笑話我!”

“你身手真不錯,怪不得你六哥說你是狸花貓。”虞淮青看著林菡含著淚哭笑不得的表情,溫柔地把她攬進懷裡,拉開她的袖子,看到一大塊破皮,心疼地一哆嗦,“你多等一會兒我們就出來了,急什麼啊!”

“能不急嗎?”林菡把額頭抵在他的懷裡,伸手摟緊他的腰,如果她大腦空空,就這樣沉淪在他的愛裡,會不會就少一些痛苦和掙紮。

虞淮青並非不懂她,他把手指插進她的發絲,輕撫著她,“林菡,等把日本人都趕走,我就帶你和孩子們去美國,我一定供你讀完博士,做個大科學家大教授,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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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零章
觸不可及

等把日本人都趕走了,這個國家就能變好了嗎?林菡抬起頭認真地看著虞淮青的眼睛,紅唇微啟剛想說什麼,卻被他深深地吻上來。他們愛得越熱切,林菡的痛苦就越徹骨。她一直想找一個合適的契機,她說服不了他,也許祝大哥和殷老師可以。

虞淮青幾乎把所有的柔情都傾注了,他也想找一個契機,把這隻滿身反骨的狸花貓的毛理順了。他們歡愛時,他在她耳邊喘息著:“林菡,你是我的,你隻屬於我……”他觀察著她的表情,看著她一點點被攻陷,一點點迷離,一點點沉淪。

清晨,窗簾間投進的晨光在床榻上糾纏著,林菡緊緊地貼在虞淮青的身體上,問:“什麼時候動身?”

“十點多吧。”

“去多久?”

“……說不好……”

“日本人什麼時候會打長沙?”

“希望晚一點,最好是雨季或者冬季。”

“要走這麼久嗎……”林菡的心像被扔進了虛空裡,無著無落。如果人都回不來,說再多還有意義嗎?

虞淮青吻著她的臉頰,“林菡,能不能求你件事兒?”

林菡心裡一沉:“我不想聽,淞滬之前你已經說過了。”

“是你,我擔心的是你,還是待在家裡麵我比較安心。”

“上班這條路還算安全,而且日本人已經一個多月沒來過了,我沒事的,沿途哪裡有防空洞,我都記下了。”林菡滿眼柔情地看著他。

“日本人不會輕易放過重慶,兵工廠是他們重點打擊的目標,我不想你有一點事,你破點皮我都受不了。反正兵工廠早就恢複生產了,現在也沒有功夫技術攻堅,你沒必要事事操心,倒是季夏和耦元,你該多花些時間陪陪他們。”

林菡垂下眼眸,對兩個孩子她也常覺虧欠。可他們的孩子出生富貴之家、錦衣玉食,有那麼多人寵愛,走出虞家彆墅,那纔是普通人的世界,歌樂山下、朝天門碼頭,她去兵工廠的沿途,有多少饑餓流浪的幼童,嘉臨江裡每天又會有多少被丟棄的小小屍體。林菡所做的不過是從金字塔尖上剝下一點點可憐的救濟。

她避開孩子不談,隻說:“我們結婚的時候就說過了,不要乾預我的工作,你奔赴前線是抗日,我多培養幾個軍工人才難道不是抗日?”

“我是男人,保家衛國應當應份……你是個女人……”

“國難當頭,沒有什麼男人女人,生在這片土地上的都應當應份。”林菡眼睛裡的溫柔沒有了,變得越來越理性,“淮青,從我們認識開始,我就在從事這份工作了。”

虞淮青討厭林菡這份該死的原則和清醒,他起了床,一把拉開窗簾,壓抑著內心的憤怒,林菡心中總有一塊兒讓他觸不可及,他始終不能完完整整徹徹底底地占有她、征服她。

他背對著林菡說:“我從沒阻止過你出去工作,隻是我希望孩子們需要你的時候,你能在他們身邊。現在二嫂倒更像是他們的母親了……”

虞淮青出門的時候季夏一直賴在他身上不肯下來,林菡把女兒從他身上抱開,季夏抓著虞淮青的臂章快要哭了,她小小年齡竟然會含著眼淚委屈。耦元背了一把木頭步槍,拉住虞淮青的手問:“爸爸,你什麼時候回來?”

“如果日本人沒打過來,爺爺和你過生辰的時候,爸爸一定抽時間回來。”他摸摸耦元的頭發,囑咐著:“你是男子漢了,照顧好妹妹和媽媽!”

“是,長官!”耦元學著門口衛兵的樣子抱槍立正。

虞淮青把林菡和孩子們摟進懷裡,上次分彆險象環生……

林菡拉著兩個孩子跑到露台上,看著虞淮青的車一點點消失在山路的儘頭。耦元問:“媽媽,你也要走嗎?”

林菡搖搖頭說:“我不走,媽媽會一直陪著你和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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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大學遷到了沙坪區,與原來的重慶大學共用校舍,連附屬中學、小學也索性合並了,專收校內子弟,也收政府官員子女。大嫂家的錦嵐在一所美國人辦的教會學校,力薦耦元也讀私校。林菡卻更中意中央大學的附屬學校,郭靜宜的兩個孩子就在那裡就讀,國文和數學都教得很好。

入了秋,耦元就該念小學了,從歌樂山虞家彆墅坐車下來不過二十分鐘,可以先送了錦嵐再送耦元。

林菡帶著季夏陪耦元去報名,專門給耦元穿了襯衫背帶褲小皮鞋,小劉海三七分,好像一個迷你的虞淮青。沒想到入學還有個簡單的能力測試,老師叫著“虞錦恒”,林菡愣是聽了好幾遍才反應過來,她蹲下來摸著兒子的小圓臉說:“上學就要用學名了,我們錦恒是最棒的!去吧,媽媽和妹妹在外麵等你。”

可耦元被老師領進教室關上門的時候,林菡摟著季夏還是沒出息的哭了,她的耦元不再是小寶寶了。

等辦了入學手續,林菡又叫司機把車開到磁器口的大碼頭,羅憶楨每月上半旬總要來虞家住幾天,采買好商品,有時候幫林菡夾帶些東西,回到忠縣隨軍服軍被綁腿繃帶一路到上饒。

孩子們最喜歡跟著乾媽逛百貨了,每次總能收獲不少糖果和餅乾,逛累了,就在一層的咖啡廳休息一會兒,喝喝咖啡,再要兩塊蜂蜜蛋糕。

季夏穿了件藍絲絨的泡泡裙,頭發又細又軟,梳著童花頭,彆著一隻蝴蝶發卡,她嘴上還沾著餅乾渣,小臉貼在窗玻璃上,看到街外百貨大樓的門衛不停驅趕著一群小叫花子。

那些孩子大的十來歲,小的和耦元差不多,渾身上下隻有一個顏色,灰黃色的,包括眼球和麵板,他們的衣服不足以包裹他們灰黃的身體,裸露的地方,無論胳膊、腿、肚皮、肩胛,都彷彿隻在骨架上蒙著一層皮,連屁股蛋都是尖的。

他們像一群蒼蠅,一旦有貴婦人從百貨商店出來,就一窩蜂湧上去伸出黑黢黢的小手,門衛就像趕蒼蠅一樣,手裡拿根棍子,連踢帶踹的。

但總會碰到一兩個心軟的,隨手扔出一把零錢,看小叫花子撲在地上搶著。

“媽媽,他們為什麼光屁股呀?”季夏很好奇,她真是溫室裡的花,很少出門。

耦元卻說:“他們是窮人,沒錢買褲子。”他童真的眼神裡竟自然流露出富貴人家常有的冷漠。虞家彆墅門口偶爾也會有流民經過,每次虞老爺都會讓水伯佈施,二嫂就是這樣帶著耦元和季夏站在二樓陽台上,輕飄飄一句:“他們是窮人。”

季夏又問:“他們為什麼是窮人?”

羅憶楨聽了,笑著捏捏季夏的小臉蛋:“你這個問題啊,哲學家都回答不了。”

她看向一直緊鎖眉頭若有所思的林菡說:“我小時候也一度以為窮人之所以窮是因為他們懶、不聰明,我母親就是這麼教育我的,還說他們隻能修來世了。”

羅憶楨說著眼睛忽然就濕了:“是梁運生讓我改變了看法,他聰明、勤奮、重情義,比我認識的任何紳士都不差。倒是那些貴公子們,吃喝嫖賭、薄情寡義、貪生怕死,憑什麼偏他們占儘了好處……”

林菡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她偶爾會想起他、想起顧岩,想起她剛回國時的意氣風發。眉目漸漸舒展了,她欣慰地看著羅憶楨:“你變了,憶楨。”

“怎麼能不變呢,隻有走出來參與生產了,才知道社會到底是什麼樣的。軍服廠現在也不過是勉強維持,有時候軍費撥不下來,我隻能先從銀行貸款,現在利息一天比一天高,若不是淮青的大哥免了一筆延期費,我們恐怕要還不上貸款了。

其實我父親留給我的現金存在銀行裡怎麼都夠我生活了,可如果軍服廠倒了,我廠裡三百多個女工怎麼辦,她們比誰都辛苦,拖家帶口的,也不過在生存線上掙紮。林菡,本來就難,戰事一起,活下去更難了。可你知道他們托我走私一趟開出多少錢嗎?”

羅憶楨壓低了聲音,目光灼灼。

林菡並不覺得意外,現在從上到下沒有不想辦法跑門路的,就連姚瑤的母舅也死賴在虞家不走,硬是求得一份茶葉專營的差事。

羅憶楨垂下眼睛繼續說:“我把軍服廠的財務開掉了,我說走貨可以,利潤留七成在廠裡,他不肯,說至少五五開。所以不如我自己走,錢都分給職工,哎,每天一睜眼就是這些糟心事,我管不了彆人,廠裡的能管多少是多少吧。這世道啊,爛透了。”

她轉頭望向窗外,想起那年長江發大水,梁運生每天都會用自己的薪水給那些難民孩子發吃的,不由感懷:“梁運生說他小時候就沒褲子穿,剛到上海的時候和外麵那群孩子也差不多,幸運的是他遇到了他師傅。他本就是璞玉,稍一打磨就儘顯本色。當年他陪我去常州盤庫,幫我把工廠生產線恢複起來,其實我那時候什麼都不懂,他如果想,可以有太多撈油水的機會,但他多一分都不拿,他的好並非全因為在意我,而是他本身就特彆好……林菡,我總覺得……我總覺得他好像沒死……”

林菡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我理解你,有些人隻是肉體湮滅了,可精神還在……”

“不……林菡……我好像在上饒……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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