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瀟湘我向秦 178
構陷
“秋棠弄是**地下組織領導人的秘密住所之一,當時顧順章叛變他們來不及通知所有的人,隻留下一個行動小組以防不測,那麼是什麼人,值得付出一個行動小組的代價來保護呢?其實就算當天沒抓到那個人,但是之後過篩子,也能查出來,不得不說,你的出現,打亂了整個局麵。”張少傑說完,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酒。
虞淮青此刻收起所有委屈和疑惑,他認真聽著,認真吃菜,心裡在猜張少傑手裡的牌,他這幅成竹在胸、娓娓道來的樣子,難道找到了什麼不得了的證據?還是,僅僅是場心理攻堅?
他笑了一下說:“當時你們可查了我將近一個月,怎麼,現在發現問題了?”
“嗐,虞少爺是什麼人啊,委員長北伐的錢還是您家裡募來的。”張少傑不急不躁,繼續說:“咱們再說第五次圍剿的那次,我們在江西抓了個赤匪兵工廠的負責人,他恰恰民國二十年也在上海,去過秋棠弄。肖勁行動組在外圍盯梢的人後來分析,顧岩早就得到撤離的訊息,他完全有時間全身而退,為什麼不走?他在保護誰?誰曾經出現在秋棠弄,而後又在兵工廠?他對你太太……僅僅隻是欣賞嗎?”
虞淮青回憶起兵工廠檔案室爆炸後林菡那不可自抑的痛苦,這是他一直無法釋懷的心結,她和顧岩之間僅僅隻是欣賞嗎?虞淮青不動聲色地端起麵前茶杯,喝了一口酒。
張少傑一直在捕捉對方的微表情,虞淮青可不是一般的紈絝,三十歲出頭,一個技術官員做到少將,整個軍政體係裡也挑不出第二個。不過,他不急,酒要一口一口喝,牌要一張一張出。
“還有,那個梁運生,他還活著,至少半年前還活著,那這件事兒就有趣多了,我猜啊,顧岩做手腳讓梁運生負責前線武器押送,但是他能反推我方指揮部,這說明什麼啊?說明他手裡有我們的戰防圖。這麼機要的檔案兵工廠都不可能有,但是你老弟在兵工署管調配啊!”
虞淮青塞了一大口黃牛肉用力嚼著,忽然插了一句:“伯母手藝不錯啊,你剛才說什麼?”好像這些事兒他也第一次聽到。
張少傑喜歡這樣的對手,肖勁就和他說過:“這個虞淮青極難纏,有靠山,光明正大地倚勢欺人,麻煩的是人不蠢,還不盲目自大。”所以張少傑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招就得是殺招。
“我推測經過是這樣的,你太太找了個藉口去了你的辦公室,偷拍也好偷記也罷得到了戰防圖,林菡的腦子這點事兒一點都不難,然後她再傳遞給顧岩和梁運生。她偷戰防圖這件事並不嚴謹,不過有你給她兜底,估計顧岩也算到了這一點。但叛徒的出現是個意外,一旦指認出林菡,她怎樣都逃不掉。所以顧岩必須乾掉肖勁和叛徒,把這事兒做成死局,消滅一切證據後你自會收尾。整件事你怎麼會完全不知情?不然從來不參與政治站隊的你怎麼那段時間跳得那麼厲害?有那個必要嗎?你什麼都不做,在兵工署難道不是一路平步青雲嗎?”
虞淮青吃得差不多了,靠在椅背上,意味深長地看著張少傑,他當初跟著張少傑跑回上海,就是怕他還有後手。虞淮青不得不佩服張少傑的耐心,都過去這麼久了,他還會亮出什麼底牌?
“你想說你又被集中審查了一個月,沒查出什麼問題,那是因為你成功挑動了兵工署和特務處的矛盾,署長在力保你,還有你那個秘書小江,你們的口供嚴絲合縫的。”
張少傑的眼睛裡閃出一絲興奮,“給你看幾張照片吧!”他說著從中山裝的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遞給虞淮青。
虞淮青抽出照片,是林菡,她在武漢、在重慶,身影出現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甚至還做了偽裝,可他熟悉她的一切,他的心被狠狠捏了一下。有一張照片她在小漁船上,模模糊糊可以看到她身旁另一個女人的側影。虞淮青看了看把照片扔回桌子上,並沒有表現出一絲詫異。
張少傑又拿出一張照片,照得非常清晰,裡麵林菡和殷紹正在給兒童保健院的小朋友分小糖包。“船上的這個女人就是殷紹,現在中央南方局的婦女代表,民國二十年秋棠弄地下聯絡處的負責人之一,十年了,這條線終於可以閉環了。”
虞淮青不屑地笑笑:“你們軍統辦案現在就靠講故事了嗎?我太太是婦女界的代表,有幾張合影就是**了?我太太和蔣夫人的合影你怎麼不拿出來呢?”
張少傑也不惱,“其實你一開始也懷疑過林菡吧?可這樣一個女中豪傑,彆說你和她做了十年夫妻,我一個外人都對她敬佩不已。你們完全可以遠離這些是是非非,你們都是國家的稀缺人才,國府可曾虧待過你們,可偏偏信仰什麼不好,要信仰共產主義。”
張少傑解開中山裝,從裡麵襯衣內兜裡又掏出一張照片,那是一張德文檔案的翻拍,上麵是公曆1923年林菡正式加入德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的手寫申請和祝融的批準簽字。
虞淮青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由抖了一下,他一直不想揭開的蓋子被強行掀開了,這麼多年他預設也好,自欺欺人也罷,他都可以自我催眠,其實他第一次把林菡帶回家大哥就警告過他。
虞淮青抬起眼睛盯著張少傑,目光移到他的喉頭,他起了殺意,一步之內他沒有十足把握可以一招斃命。可就算殺了張少傑,這件事就過去了嗎?憑那份檔案,軍統要做實他和林菡的罪名,秘密處決他們都可以,何必要大費周章關他這麼久?
虞淮青開始重新審視張少傑,這是一個典型的賭徒,家世一般野心很大,他翻身上桌的資本不可能隻憑他自己,而他要挾的也不僅僅是虞淮青一個人。
“有話直說吧,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虞淮青問。
張少傑輕聲笑著:“我就喜歡和你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敞亮。我也不兜圈子了,宋先生執掌財政部,下轄的鹽務總局緝私總隊。”
虞淮青有點意外:“那可是全美械兩個師的兵力,你們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
張少傑繼續笑著,“哪來的我們,何分你我啊,我們都是委員長手下的兵,你剛從雲南迴來,他們一個個雲南王、廣西王、山西王的,現在是中華民國,共和製了,還搞那套封建製度嗎?再來個外戚乾權?軍隊也是,沒有誰的兵,隻有番號,統一指揮。怎麼?緝私總隊是宋家的私兵嗎?”
虞淮青沒說話,原來從始至終他都是執政者的一把刀,在這個龐大的體係裡,誰又不是呢?就像麵前的張少傑,他很快就適應了這套玩法,並且玩得如魚得水,而自己很擰巴,他不自量力想要改變這個係統,結果隻能被吞噬。
“張處長,你太高看我了,在宋先生那兒我就是個晚輩。”
“緝私總隊的武器裝備都是你精挑細選出來的,你和孫將軍又都是美國留學歸來,私交甚篤,有些話我們不方便說的,你去說要好很多,就像這次去找小宋先生,什麼叫做四兩撥千斤?”
虞淮青垂下眼眸,沉默了一會兒,舉起杯子,將酒一飲而儘。小宋先生說他們退場了,後麵還會等著一堆人上場,果然,虞淮青曾滿腔赤誠,以為找到滇緬公路的病灶,就可以藥到病除,結果換湯不換藥,掀了桌子,不過重新換人上桌,國家百姓不過他們政治作秀的道具罷了。
張少傑強壓心中得意,他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把桌子上的照片一張一張收起來,說:“淮青啊,我是個念舊的人,我們曾經一起打過一二八,也算過命的交情,我如果想害你,這些東西就不會拿給你看,我跟你能有什麼私怨,都是替國家做事而已。”
“張少傑,人心不足蛇吞象,打著緝私總隊的名號查走私,每年多少進賬你心裡沒數嗎?”
“虞淮青,你應該慶幸我今天是來和你談條件的,假如換成肖勁,你猜猜他會怎麼乾?抓了你**的老婆,逼你表態?你敢殺了你的共黨老婆嗎?我倒是好奇如果逼林菡發宣告脫黨,她會怎麼做,她會選你還是信仰?嘶……”張少傑故意打了個冷戰,“她可比你心狠多了。”
“那你不如就判我一個通共,你們軍統做事黑的講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
“哇,那可真是個大新聞了!虞家人通共?淮青,你想想明白,你那一大家子怎麼辦,你大哥,你小弟,你侄子,還有你剛剛寡居的姐姐,哪個不端政府的碗?”
張少傑悠然站起身,他把麵前的盤子一一收入食盒,酒瓶裡還剩了半瓶酒,“酒你留著慢慢喝,對你的調查馬上就可以出結果了,我可以提前告訴你,不是違抗軍令,也不是通共,而是貪汙。這事兒就看我的報告怎麼寫了,那個江秘書,是條漢子,一個人擔了所有事兒,不過那個安徽商人,實在沒見過什麼世麵,還沒用刑就全招了,還帶我們找到了梁運生。就算沒有你那個共黨老婆,這也夠你喝一壺了。”
“貪汙……”虞淮青不由苦笑了一聲。
“我知道你虞大公子不缺那點兒錢,你呀,太乾淨了就是弱點。”
虞淮青的眼睛憋出細細的紅血絲,他忽然明白一件事,如今的局麵遲早會發生,根本不在於他做了什麼,或者做錯了什麼。隻是光梁運生這一點捏不住他,而林菡和家人纔是他的軟肋。他果然不適合釣魚,他不得不欣賞張少傑,沉得住氣,受得了委屈。
虞淮青從“特殊公寓”放出來的時候,被汽車拉著繞了一圈,到了軍統秘密處決犯人的地方,他親眼看著江秘書雙手捆在背後,跪在地上被槍指著頭,砰地一下載倒在地上,他生理性地想要嘔吐。
接著他被送回軍委會,又受到一次秘密召見,他領了處罰降了一級,但是待遇和職責不變,委員長還要等著他戴罪立功表忠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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