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瀟湘我向秦 026
浪人
“兩位小姐,我們竹先生想認識一下,可否賞光請你們吃茶?”其中一個小青年有點大舌頭似的口音怪怪的。
羅憶楨怒道:“你知道我是誰嗎?怎敢如此放肆!”
剛剛橋上說話的年輕男子走了下來,雙手一揖說:“正好啊,不知小姐芳名?”
林菡默默地擋在羅憶楨身前,如果這四個人輕舉妄動,她就拉羅憶楨往水裡跳,河麵總共不過三四米,她馱著羅憶楨遊過去應該沒問題。
羅憶楨嘴上卻不吃虧:“你是哪裡跳出來的蛤蟆?!”
年輕男子笑容一斂,抬起下巴。其他三個男子便慢慢向二人靠攏。林菡向羅憶楨朝河裡使了個眼色,羅憶楨顯然猶豫了,正在為難時,忽然聽到警哨,有三個巡邏的巡捕朝這邊走來,詢問道:“怎麼啦?”
四個男人後撤幾步,喊道:“朋友,朋友,開開玩笑。”
林菡趁著這空檔拉著羅憶楨就往巡捕那邊跑,“巡捕先生,他們騷擾我們。”其中一個領頭模樣的人走到年輕男子麵前,厲聲道:“證件呢!”卻不想迎臉捱了一耳光。
那年輕男子掀了一下衣角,露出一個花朵紋飾,罵道:“你地什麼玩意兒,敢跟我要證件!”那領頭既不敢回嘴,也不願屈服,頂著半邊漲紅的臉回到林菡和羅憶楨身邊,說:“兩位小姐,我們送你們到青蓮閣。”
路上,兩人連連向巡捕道謝,那個領頭的臉色卻極難看,說:“兩位姑娘不要謝了,在咱們的地盤上還要挨這窩囊氣,我受之有愧啊。”
羅憶楨問:“他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那麼囂張!”
領頭說:“你們還是少打聽好,上海這地方牛鬼蛇神太多了,兩位小姐趕緊回家吧。”
然而羅憶楨的小跑車剛開出雙橋路,就有一輛小轎車尾隨上來,在她們想要往租界拐的時候加速彆過來,羅憶楨沒拐過去,徑直朝城外開去。等小轎車再一次追上來,看清車裡坐的人,羅憶楨和林菡都倒吸一口涼氣。
那個叫竹先生的,開著車,張著大嘴獰笑著,其餘三個男人嘴裡嘰裡呱啦不知在講什麼,衝她倆誇張地指指點點。
羅憶楨說:“林菡,你抓好。”然後把油門踩到底。路越走越偏僻,竹先生的車沒有跑車提速快,可一直緊緊咬著,趁轉彎的時候蹭上來。
林菡說:“往研究所方向開,那邊有衛兵駐防。”
羅憶楨苦笑道:“已經錯過那個路口了,再走就到嘉興了。而且……油也快不夠了……”
林菡此刻反而極力平靜下來,她說,“大不了,回頭撞向他們,魚死網破。”
羅憶楨說:“到下一個路口,我急掉頭,希望可以甩掉他們……”
還有兩百米、一百米、五十米,林菡抓緊車把手,隻感到車身一擺,林菡整個人都要被甩出去了,緊接著一陣尖利的急刹車聲,林菡差點飛出前車窗,她抬頭一看,竹先生的車直直撞過來,在僅差幾厘米的位置停住了。
是的,竹先生預判了她們的企圖。羅憶楨瘋了一樣掛倒車檔,卻死活掛不上,她現在痛恨自己這輛敞篷跑車,若是轎車至少還有一道屏障。
林菡脫下高跟鞋握在手裡,這是她唯一可以抵抗的武器。轎車的門開了,四個男人惡鬼一樣下了車,林菡終於聽出他們嘰裡呱啦說的是什麼了,日本人!是日本人!
忽然砰的一聲,那四隻鬼裡的一隻身子一矮倒下了,其餘三個人立刻回身掏槍反擊,林菡連忙撲倒羅憶楨,兩人耳邊劈裡啪啦一陣亂響,然後安靜下來。
“林小姐、羅小姐,你們沒事吧?”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林菡一抬頭,原來是稽查科的張少傑。
張少傑今天本打算提前下班,對於林菡的監視他早就沒了興趣,隻不過當份差事應付著,剛收拾了檔案準備走,辦公室電話就響了,“頭兒,有情況!”
“說。”
“除了咱們的人,還發現兩個人跟著林菡。”
“摸清對方底細了嗎?”
“還沒有,會不會是來接頭的?”
“先觀察,隨時跟我彙報。”
張少傑一下子來了精神,上回那次圍捕,許多人都立了功,自己運氣不好,一個沒撈著,若林菡這邊真挖出什麼來,也不枉費這兩個月圍著個姑娘打轉。
這一等就是整整一下午,直到煙灰缸裡塞滿了煙屁股,電話鈴才響。
“頭兒,是日本浪人。”
“日本人?”張少傑腦袋嗡嗡的,怎麼又惹上日本人了,不對,林菡和羅憶楨在一起,說不好是誰惹的日本人,這事兒還得他親自跑一趟。他開車到三岔路口時,正好看到羅憶楨和日本人飆車,從他麵前絕塵而去,於是他一腳油門追上去。
如果不是恰巧被他碰到,後果簡直不堪設想,這兩個女孩身份特殊,一個紡織大亨千金,一個兵器工程師,往大了說都可以引起外交爭端了。
羅憶楨趴在林菡腿上緩了半天,才倒過來氣,她抬起頭來,看見一個軍官,下意識以為是虞淮青,剛想抓過來哭,卻發現不是,這雙眼睛似曾相識。
“羅小姐,我們在虞公館見過幾次。”張少傑笑著說。
羅憶楨忽然臉上一燙,這不是那個下流胚嗎,不過今晚換上軍裝倒是人模狗樣的。此刻她渾身脫力,腿都麻了,隻想下車跺兩下腳,回回血。卻被張少傑攔住了,等一下我的人到了,收拾收拾,有兩個人沒死透。
聽到“死”字,羅憶楨開始止不住地發抖,這一晚上活像一場噩夢。
等張少傑的部下把現場處理乾淨,他邀兩位女士上了自己的車,“羅小姐的車,離合器壞了,我找人給你拉到修車廠,現在送您和林小姐回家?”
“去林菡那吧……”羅憶楨害怕自己如此狼狽回家反惹父母擔心。
林菡說:“張科長,今天多虧您了。”
兩人目光在後視鏡中交彙,個中深意各自明瞭。張少傑說:“今晚的事,你們最好就當沒有發生,不要對外宣揚,包括家人。”
羅憶楨憤憤不平,“是他們一再挑釁……”
張少傑說:“我明白,但現在局勢微妙,總之交給我,你倆以後不要再提此事。”
羅憶楨到了研究所首先給家裡去了電話,“誒呀車子拋錨了呀,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就隻能先來林菡這裡了,誒呀你問接線員看是不是兵器研究所的內線?騙你們乾嘛呀!哪裡胡亂交朋友,真是不可理喻!”話沒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這一晚上本就生死時速命懸一線,媽媽卻不信她隻以為她貪玩,羅憶楨無限委屈地撲在林菡懷裡哭了很久,“她是擔心我嗎?她就是怕我亂交男朋友,到時候身子賤了賣不出好價錢了!”
林菡皺皺眉頭,拍著她的背說:“不哭了,至少化險為夷,我們都安全了。而且為什麼要貶損自己,什麼賤了賣了的,你是大家閨秀,不要說這樣自辱的話。”
羅憶楨抬起一雙淚眼,“不是我自輕自賤,這話就是從我母親嘴裡說的,她何曾真正尊重過我?我從小就比哥哥健康聰明,可是她從來都不在意我,因為我遲早要嫁出去,我是家裡華美的錦,必須纖塵不染,不然賣不出好價錢。我當初都已經考上震旦大學藝術係了,可我母親就是不讓我去,覺得女孩沒必要讀那麼多書,我現在的使命隻有一個,等著嫁人。”
林菡摟著她像哄孩子一樣,慢慢地,她抽泣著沉沉睡去。林菡的床很窄,兩個人要貼在一起才躺得下。她有點害怕這樣的親密,於是披衣下床,踱步到書桌旁,論文她已經改得差不多了,這周就可以寄出去。她又拿出一張空白的信箋,端端正正寫下“辭呈”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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