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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向瀟湘我向秦 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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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格格

金陵路上的黃金大戲院,外立麵貼著京劇名家的巨幅海報,門前的紅地毯一直從裡麵大堂鋪到外麵的馬路上,紅毯兩邊擺滿了花籃。

羅憶楨穿了一套西服裙,不華麗卻顯得格外乾練,她陪父親來,不單單是為了看戲,還來談生意。羅老闆在當下這個風口浪尖上,急於和日本人解套,否則底下的工人就要罷工,還要砸他的機器,於是便找了合夥人想要重新回購日本人手裡的股份。

戲院裡熱鬨非凡,樓下的散座早坐滿了人,要熱水的要毛巾的要瓜子的,亂作一團。羅憶楨跟父親上了樓上半開放的雅間,剛一落座,就看到對麵坐著莊思嘉,她正擺弄手裡的單筒望遠鏡。

若不是父親在,羅憶楨定要過去和她理論一翻,自虞淮青在報上登了退婚啟示,莊思嘉就在上海灘發行量最大的女性雜誌《玲瓏》上寫文章罵他,說他處處留情,卻樁樁負心,說要婚姻自由其實隻要戀愛自由,說要思想解放其實隻想性解放,說什麼以身報國不過是還沒玩兒夠,言詞激烈不說,還直戳浪漫少女心的痛處。討虞檄文發了一篇又一篇,她自己人氣越來越高,卻搞得虞淮青聲名狼藉。虞淮青雖長相風流,為人卻是有分寸的,莊思嘉明明就是以公器報私仇,完全的人身攻擊,是**裸的汙衊。畢竟在外人眼裡羅憶楨和虞淮青交往過,那她是不是也順理成章地被輕薄了?這簡直一杆子掀翻一船人。

莊思嘉看見她,得意洋洋地笑了,本還想衝羅憶楨翻個白眼,正好她父親走了過來,瞬間變臉成端莊的淑女。

中間位置最好的雅間一直空著,直到快要開場,才見四個穿對襟褂子的精壯漢子進來往四角一站,大戲院老闆躬著九十度的腰,把一位雍容華貴的中年人請了進來。中年人身後跟著個乾巴無須的老頭貼身伺候著,再後麵進來三個驚豔的美人兒,她們有著極相似的麵孔,一個年長些,另兩個很年輕。

然而陪中年人坐主桌的卻是那兩個年輕姑娘裡歲數稍長的,她臉抹得很白,長眉入鬢,梳著一對兒如意髻,每邊耳朵戴三隻純金燒琺琅的耳墜,穿一件重工刺繡金絲纏枝樣式極繁瑣的寬袖旗袍,雖然舉手投足儘顯說不出的尊貴,但臉上卻看不出一點兒活人氣兒。

這時坐對麵的莊立彥忽然驚訝地站起身,還順手拉了一把旁邊看熱鬨的女兒,兩人向主包廂脫帽施禮,而對方僅僅是點頭示意。

羅憶楨奇道:“坐主廂的到底是什麼人啊?連司長都要給他們行如此大禮。”

羅老闆也趕緊帶女兒衝兩邊打招呼,坐下來才說:“這要是大清沒亡,咱們可不配和人家一起看戲,聽大劇院的老闆說,坐中間的那個是小沁王爺,想當年也是一跺腳震三顫的人物,他爹做輔政大臣的時候賣官鬻爵貪了不少錢呢,北洋的時候他還因為一個妓女和軍閥頭子鬨得不可開交,不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恐怕隻剩個空架子了,哈哈,出門的排場倒還是不小。”

羅憶楨順著話題又扭頭看過去,這一細看不由大吃一驚,坐王爺旁邊的不是彆人,正是林菡。隻是同樣的眉目,同樣的身量,她卻不是她了,她的眼睛裡一閃一閃的亮光沒有了,隻剩下倨傲和冷漠。她明明看到羅憶楨了,卻好像不認識一樣。

戲開場了,唱的是《鎖麟囊》,場下喝彩不斷,羅憶楨卻完全聽不進去。爸爸的合夥人對出資一直推三阻四的,說:“貴公子和日本人走得太近了,你若不向公眾表態,我們回購了股份也沒有用,民眾們又不知道。你即使登了報,工人裡也沒幾個識字的,況且最近新聞太多了,你這個新聞根本翻不出水花來。要我說啊,下月初有個公開的集會,你代表我們商會做個堅決抵製日貨的演講,到時候配合上記者采訪,這影響力不就有了嗎?”

羅憶楨心想這是推父親做出頭鳥啊,上海的民眾看著,那日本人也看著呢,生意做不做得下去先放一邊,萬一被盯上了……想到那個竹內她不由一陣寒戰。見和合夥人再談不出新內容了,羅憶楨便把心思放在了林菡身上,這會兒一位長相清秀西裝革履的陌生貴公子進了主包廂,他和小沁王爺作了揖,坐下來聊了一會兒,又繞到林菡身邊,貼著她坐下,聊著聊著竟拉起了她的手,還親手餵了她點心。

林菡不惱,反而順從地接受了。羅憶楨簡直驚掉下巴,才幾天林菡就喜新厭舊了嗎?這下羅憶楨又要同情虞淮青了。

莊思嘉的心思也不在戲上,自主包廂進了人,父親就不鎮定了。當初沁王府提攜過父親,可現在是民國了,父親是新政府的官不是他清王室的臣,可還是表現得如此卑躬屈膝,看來骨子裡的奴性不是一時半會兒改得掉的。她又打量了打量主包廂的三位女眷,眼熟但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倒是對麵的羅憶楨,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莊思嘉哪裡知道,她父親乍見林夫人幾乎要心臟驟停,強撐著才沒失了分寸。

此刻坐在包廂裡的是被華衣錦服包裹著的金玉琪,她聽戲聽得入迷,上次聽《鎖麟囊》是在紫禁城裡,皇上生辰,小朝廷偏安於太和殿之後,阿瑪已經老得下不了床,是大哥領著一眾子弟到宮裡賀壽。她隻記得宮裡的青石磚間長了草,大殿空蕩蕩的,一片蕭條。

唱戲的是宮裡的太監,遠不如園子裡的精彩,可他們還是要違心地叫好。無論外麵的世界怎麼變,宮裡的規矩不變,金玉琪不停地下跪磕頭,目不斜視,更不能抬眼,看到的永遠隻有小皇帝的那雙小龍靴。

一眾小輩兒裡,十四格格和金玉琪同齡,是肅親王的老生女,大哥說她們小時候一起玩過,隻是十四格格六歲就去了日本,金玉琪對她毫無印象。

如今的十四格格卻是一身男裝打扮,頭發也像男人那樣剪短,梳得油光水滑,她看到金玉琪隻是覺得眼前一亮,“沒想到沁王府還藏著這樣的美人兒,我都要拜倒在裙下了。妹妹可曾婚配啊?”

沁王爺說:“我家小格格身子弱,我寧可多養她幾年。”

看過戲,沁王爺帶著金玉琪坐一輛車,林夫人和金蕊兒坐另一輛車,隻是行到十字路口兩輛車卻分道揚鑣了,看到金玉琪緊張地回頭張望,沁王爺拍拍她的手說:“你的身份,不適合再待在泊樵居了,等你病再稍好些,我們就迴天津。”

金玉琪的表情茫然而迷離,半天才問:“那媽媽呢?”

沁王爺包下酒店最大的套房,金玉琪的臥室在套房的最裡麵,然而她剛一進去,臥室就被從外麵鎖上了,那一瞬如此熟悉,就好像時光被劈了一刀,重新接回到十二年前被軟禁的那個夜裡,她條件反射般地撲過去重重捶著門,哭叫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媽媽!你們逼死了我媽媽!”

沁王爺陰沉著臉站在金玉琪的臥室門口,任憑她在臥室裡歇斯底裡。十四格格抱著手從他身後走了出來,淡淡地笑了:“過一會兒這藥就起效了,這可是關東軍用來審重刑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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