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向瀟湘我向秦 060
解救
天陰沉沉的，似要憋一場大雨。黃埔碼頭上停靠著一艘三層的中型輪船，分彆在船頭、船肚、船尾開了三條通道，船肚連著底倉，搭著一條長長的木板，兩邊就那麼懸空著，腳夫們馱起一米見方的大木箱往船肚子裡搬運，那木板被壓得一悠一悠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從中間折斷了。船尾搭著木梯，直上直下的，隻有一邊有扶手，平民擁擠著舉著手裡的船票，等待梯子旁邊的船員檢票。而船頭架著旋轉的金屬扶梯，樓梯上的地毯一直鋪到等候大廳，本艘輪船的大副站在扶梯旁與每一位登船的貴客打著招呼。
直到輪船上的煙囪嗚嗚地冒起煙，沁王爺才從等候大廳慢慢站起身，司機和福順在前，他身後跟著兩個保鏢，然後是林菡，她身後也跟著兩個保鏢，一行人浩浩蕩蕩沿著地毯上了碼頭。
忽然一聲巨響，船肚木板上一個腳夫腳一打滑手一抖，一隻木箱順著木板滾落下來，砸在地上散了架，裡麵全是油紙包裹的圓滾滾的小球，一下子滾得到處都是，有幾顆直接滾到了沁王爺的腳下，沁王爺一眼就認出來這是上好的煙土。
所謂一兩煙土一兩金，周圍頓時炸了鍋，腳夫們慌忙放下手裡的箱子，紛紛去撿滿地亂滾的圓球，更有眼尖的老百姓一擁而上，碼頭的監工揮舞著木棍叫嚷著衝過去，執勤的警察使勁吹著哨子，貴賓通道上也一下子跑進來好幾個船員，想要拉出個人牆，把貴賓護在裡麵，一時間人頭攢動讓人眼花繚亂。
“保護王爺！”四個保鏢向沁王爺快速靠攏，不過一晃神的功夫，一回頭七格格就不見了。沁王爺急得大喊：“彆管我！找格格！”
隻見不遠處戴著軟邊洋帽的身影逆著人群朝等候大廳跑去。“追！”那四個保鏢也逆向而行，然而沒走幾步就被人擋住了，他們騰轉挪移，麵前人也攻守防擋，顯然身上帶著功夫。好不容易甩掉來人衝進等候大廳，除了扔在長椅上的一套衣裙，哪還有七格格的影子。
碼頭的騷亂隻持續了不到一刻鐘，警察罵罵咧咧地要求開箱驗貨，明明政府三令五申禁煙，竟還有人大庭廣眾之下頂風作案，可除了摔壞的那隻木箱，其他箱子裡都是紅酒和罐頭，而那個摔箱子的腳夫早已不見蹤影。
船延誤了半個小時才啟程，沁王爺望著灰濛濛的天空，淒然地歎了口氣，四個保鏢紛紛下跪，“奴才無能！”
他擺了擺手，轉身登了船。他這輩子驕奢淫逸、獨斷專行，卻在林氏母女這裡碰了壁。十二年前，是他當著林氏的麵燒了她的身契和船票，拿她的女兒要挾她，她仰天長嘯：“你以為隻有那50萬兩白銀你阿瑪瞞著你們嗎？哈哈哈！你阿瑪私藏起來的何止這些數，你們這些不肖子孫！”說完她觸柱而亡，被他草草偽造成自縊。而七格格一眼就看出了貓膩非要看她娘最後一眼，他叫嬤嬤把她鎖進繡閣，這孩子和她娘一樣擰，絕食一心求死。後來六弟去勸她，她才開始吃飯，他想她畢竟還是個孩子，但誰想到就是這麼一個孩子，寒冬臘月衣衫單薄地逃出了王府。
這次他是有備而來的，甚至不惜讓她吸膏子，不得不說，七格格是他們家最有種的人，若八旗子弟多幾個這樣的人物，大清也不至於廢拉不堪到亡國的地步，或許這一切都是天意吧！
林菡不信鬼神也不信天意，若真有鬼神天意，為何好人命不長壞人活千年？十二年前她被鎖在繡閣裡，天天指著老天發毒誓，她要天雷炸掉這座吃人的王府，她要鬼神還她媽媽的性命！後來她才幡然明白，命隻能握在自己手裡。
她雖然被軟禁在酒店套房的臥室裡，卻細心留意著沁王爺的一舉一動。那天她聽到有客來訪，就想聽聽是誰，可惜房間的隔音太好，她聽不分明，但沒多久那人就走了。於是她跑到臥室窗戶，悄悄推開一道縫，隔著窗簾向外張望，她的角度能看到酒店正門麵向馬路的那段台階，當時天色已暗，依稀有位長袍長者一晃而過。她還想再看得真切些，卻發現樓下的保鏢突然抬了頭，她連忙拉緊了窗簾。
時值深秋，室外清冽的風從窗縫裡灌了進來，樓下保鏢閒聊的聲音也變得清晰。
“她真是七格格嗎？她小時候你不是見過嗎？”
“記不清了，哎，怪可憐的。”
“王爺不是要帶她走嗎？”
“以前就不怎麼管她，這帶回去估計也好不到哪去。”
“畢竟是格格，再差能差到哪去，再說……”
忽然兩人同時住了聲，隻聽有個男人咳嗽的聲音由遠及近。林菡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著，她拉開一點窗簾，雖然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可那人走路的姿態她太熟悉了，他果然沒有放棄她，可是，她要怎樣讓他知道她需要他呢？
林菡把窗簾開啟一道巴掌寬的縫，跑到電燈開關處，發出了求救訊號。
當碼頭上亂作一團的時候，她一眼看到穿著船員衣服的虞淮青，他手裡拿了一件長雨披一把裹住林菡，假裝驅趕亂民，把她推進混亂的人群裡，緊接著扮成腳夫的梁運生拉著她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而保鏢看到的那個朝等候大廳跑去的身影則是和林菡穿得一模一樣的羅憶楨，她一進大廳就把帽子和罩在外麵的衣裙脫下來扔在長椅上，然後轉身走到大廳窗戶那裡假裝看熱鬨，直到確定他們的人都撤走了，她才悄然離開。
張少傑躲在等待大廳的房頂上居中指揮，他隻帶了四個人，這四個人的任務隻是絆住那四個大內高手，但絕不能交手。
梁運生帶著林菡從碼頭貨倉後麵繞出去，那裡停了一輛車，車子開到郊野公園附近，另一輛車也跟了過來，梁運生靠邊停下，林菡剛一下車，就看到那部車上的羅憶楨已經朝她跑了過來。
“憶楨！”林菡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她撲過去和羅憶楨緊緊抱在一起。
“林菡你怎麼了？你嚇死我了，那天在戲院你不認識我了嗎？”羅憶楨一摟她就發現她瘦得隻剩一把骨頭。
“我……沒事，憶楨，我怎麼會不認識你呢……”林菡說著抬眼看到虞淮青和張少傑走了過來，虞淮青沒有說話，眼神裡全是疼惜和後怕。
“林菡，走，我們回家吧，我要好好給你補補，把你養的胖胖的。”
林菡抬起臉無限溫柔地看著羅憶楨，輕聲說:“憶楨，我還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說完她鬆開羅憶楨，朝虞淮青和張少傑走去。
她的眼神平靜而肅穆，“有件很緊急的事情我需要向軍部彙報。”
目送羅憶楨依依不捨地跟著梁運生離開，林菡才上了車，張少傑和虞淮青坐在前排，氣氛一時有點壓抑。
一直開出城郊張少傑才開口：“林小姐，方便問一下是多大的事情嗎，也好決定向哪個級彆的領導彙報。”
林菡垂眼思考了片刻，才幽幽地說：“溥儀要到東北複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