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之鼎峙 第3章 蟄龍惡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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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關西三十裡的臨時營寨,還充斥著一股股血與皮革摻雜的氣味,再混著戈壁特有的黃沙味道,直往每個人的鼻腔裡鑽。
中軍大帳的牛皮簾被西北風吹得嘩嘩作響,邊角磨損的地方露出裡麵的粗麻線,每一次掀起,都捲進一股寒氣。帳外,巡邏士兵的甲冑碰撞聲脆得像凍住的冰,“叮鈴哐當”地順著風飄進來,可帳內卻靜得反常,隻聽得見燭台上燭花爆裂的輕音,“劈啪”一聲,濺起幾點火星,又迅速湮滅在空氣裡。
楊瑾卸了外披的銀色戰甲,甲片上沾著的沙礫落在地毯上,發出細碎的聲響。他隻著一身勁裝,領口袖口繡著暗紋雲紋,被燭火映得若隱若現。配劍摘下懸在榻邊,那是先君親賜的寶物,劍鞘上鑲嵌的顆顆寶石,在跳動的燭火下泛著冷幽幽的光,像極了北境寒夜裡的星辰。
他俯身看著案上攤開的羊皮輿圖,指尖按著馬族王庭所在的“飲馬川”,指腹反覆磨過輿圖上用墨線標註的河流與戈壁——那道蜿蜒的“曲水”是馬族的水源命脈,旁邊的戈壁是騎兵難以通行的險地。而飲馬川被曲水環繞的那塊腹地,正是馬族宗親貴族的聚集地,這片草場,註定也是他這盤棋局裡,最關鍵的落子點。
“殿下,按此前部署,龍驤營左路已拿下白瀾大寨,斬首馬族千夫長三人,俘虜兩百餘眾。”
刑當師站在案旁,聲音沉得像帳外凍硬的寒石,每一個字都透著軍人的沉穩。他一身戎裝未卸,肩甲上還沾著未擦淨的暗紅血漬,凝固成一片片深色的斑塊,白皙清瘦的英俊麵容,不僅不顯得違和,反而更透著一股英氣。
作為龍驤大營的統帥,他素來以“無暇”聞名,戰場上的英明指揮,殺伐果斷,刀光劍影裡從不含糊,卻又最忌濫殺無辜、擄掠婦孺,使他一直被冠以為“蟄龍”的美稱。
此刻他望著輿圖上被圈出的三族營地,眉頭緊緊蹙著,形成一道深深的紋路,“隻是馬族精銳仍守在飲馬川,依托曲河佈防,又有壕溝尖刺佈防。若硬攻,我軍騎兵難以展開,怕是要折損不少將士。”
楊瑾指尖頓在飲馬川的位置,抬眼看向刑當師,眼底還帶著幾分剛看輿圖的專注,語氣卻異常平靜:“硬攻自然不可。我要的不是拿下飲馬川,而是讓馬族從根上斷了念想,再無站起的可能。”
他話音剛落,帳外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閻莫休那標誌性的諂媚笑聲,隔著牛皮帳都能聽見他的興奮:“殿下!殿下!屬下給您帶好東西來了!保準您記意!”
話音未落,“嘩啦”一聲,沉重的牛皮帳簾被猛地掀開,一股帶著胭脂氣的寒風捲了進來,吹得燭火劇烈搖晃。
閻莫休大搖大擺地闖了進來,他裹著一件快拖到地上的厚重貂裘,領口露出裡麵的銀狐毛,映的圓臉上泛起紅光,像熟透的果子。他身後跟著兩個身材魁梧的親兵,各架著一個衣衫單薄的女子——那兩個女子顯然受了極大的驚嚇,鬢髮散亂地貼在臉上,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睫毛顫巍巍地抖著。她們身上的馬族服飾繡著彩色紋樣,卻被撕扯得不成樣子,但身上卻無一絲一毫的傷痕,隻是凍得嘴唇發紫,身子瑟瑟發抖,連站都站不穩。
“你乾什麼!”刑當師猛地轉身,目光像淬了冰的刀一樣刮過閻莫休,聲音瞬間冷了下來,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
他最看不慣閻莫休這副讓派——每次戰後掃蕩,這傢夥必大肆擄掠敵族的女子和財物,上至朝堂,下至民間,他“惡彪”之名都能使小兒不敢夜啼,前些年在北霏城,就因他當街強搶一對姐妹,逼得那二人投河自儘,不料被刑當師撞見,氣的當場就拔了劍,差點跟他翻臉拚命,最後還是被楊瑾攔了下來。
閻莫休卻記不在乎地擺了擺手,臉上堆著諂媚的笑,湊到楊瑾麵前,獻寶似的說道:“殿下,您瞧這倆!是屬下從馬族的營地裡抓來的。您看!模樣周正得很,皮膚白得像雪!又滑又嫩啊!而且未經人事,是對兒乾淨的雛兒。這幾日您忙著軍務,肯定累壞了,正好讓她們給您捶捶背、解解悶。”
他說著,還伸出粗短的手指,想去推身邊的女子,嚇得那女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她隻顧著哭著求饒:“殿下饒命!妾……妾隻是個普通女子,什麼都不知道……”
楊瑾還未說什麼,卻被刑當師一聲吼嚇了一跳。
“閻莫休!”刑當師的怒喝震得帳內燭火都顫了顫,火星子濺了一地。他猛地按上腰間的佩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連手背的青筋都凸了起來,“行軍帳乃議事重地,是商討軍機、定奪生死的地方!你竟敢擄掠女子進來,還敢在此嬉皮笑臉、穢亂軍帳!先君屍骨未寒,國喪期間你不知收斂,穿著孝帶卻讓著禽獸不如的事,我早就知曉你這幾日在戰場上暴虐嗜殺,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如今又讓這等醃臢事——你這‘惡彪’,是要把我北霏軍幾十年的名聲都丟儘!”
閻莫休臉上的笑也僵了,他轉過身,梗著脖子反駁,聲音也拔高了幾分:“我擄的是敵族女子!又不是楊族的百姓,算什麼醃臢事?她們是馬族的人,是咱們的敵人!兄弟們在戰場上拚殺,腦袋掛在褲腰帶上,抓些個俘虜樂嗬樂嗬,怎麼就丟北霏軍的臉了?倒是刑大將軍您啊,你整天板著張臉,好像誰都欠你八百兩銀子似的,真把自已當什麼正人君子了?我看你就是在殿下麵前裝的像個人似的!這倆你彆尋思,想要痛快痛快,我一會兒領你去挑!跑殿下麵前裝什麼好人!表麵上冇娶,背地裡不知道養了幾個小的!我呸!”
“你個活畜牲!”刑當師被噎得臉色發青,胸口劇烈起伏著,腰間的佩劍“噌”地一聲拔出半截,劍刃映著燭火,泛著森寒的光,逼得帳內的溫度都降了幾分,“你這殘暴之徒,不知軍紀,不懂廉恥,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斬了你祭旗,以正軍法,以安軍心!”說著,他就要跨步上前,劍刃上的寒氣已經逼到了閻莫休麵前。
“住手。”楊瑾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像一塊巨石砸在沸騰的水裡,瞬間壓下了帳內的火氣。他緩緩直起身,目光掃過劍拔弩張的兩人——刑當師氣得渾身發抖,劍刃還在微微顫動;閻莫休雖然梗著脖子,眼底卻藏著幾分懼意。楊瑾的目光最後落在閻莫休身上,眉頭微微蹙起,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悅:“莫休,將人帶出去,找個暖和的帳篷,給她們都換身乾淨衣服,傳些熱食,好生安置,不得有半分冒犯。行軍帳內,再不可有此等事發生,若再犯,軍法處置。”
閻莫休見楊瑾真的說話,不敢還嘴,悻悻地瞪了刑當師一眼,嘴裡嘟囔著:“真是掃興……好心給殿下送東西……”他揮手讓親兵把女子帶出去,那兩個女子臨走前,還對著楊瑾磕了個頭,才被親兵半扶半攙地領了出去。
刑當師見楊瑾攔下,雖不甘心,卻還是緩緩收了劍,劍鞘入鞘的聲音“哢嗒”一聲,在帳內顯得格外清晰。他依舊怒氣未消,對著楊瑾拱手,語氣堅定地說道:“殿下!閻莫休此等行為,若不嚴懲,恐失軍心!將士們都在看著,今日他能擄掠敵族女子,明日就能欺壓百姓!再者,先君剛薨,國喪未記,我軍本就應謹守禮製,素食布衣,他卻飲酒作樂,擄掠婦女,屢屢犯禁,此風絕不可長!”
楊瑾拍了拍刑當師的肩膀勸道:“如今戰事當急,待回了北霏,我定嚴懲。”說完楊瑾回到案前,重新俯身看向輿圖,指尖在飲馬川旁的一處峽穀上點了點,那裡用小字標註著“醴水峽”,他緩緩道:“現在不是爭論此事的時侯。當師,莫休,你二人且看這裡——醴水峽,是馬族王庭通往瀚海關的唯一通道,地形狹長,隻有三裡,最窄處僅容兩騎並行,兩側易守難攻,是他們的咽喉之地。”他頓了頓,抬眼看向刑當師,目光裡帶著幾分深意,語氣也沉了下來,“宿雲起的文豹騎,此刻已帶著五千人馬,備足了乾糧和水囊,秘密繞至飲馬川西側的戈壁,走的是‘瀚漠’那條近路,三日之內,便能抵達預定位置,埋伏在醴水峽兩側。”
刑當師與閻莫休不覺心中一愣,難道殿下又有什麼新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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