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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之鼎峙 第4章 瀚海帳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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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當師注視楊瑾所指位置,瞳孔驟然收縮,目光“唰”地釘在輿圖上標註“醴水峽”的小字處。他指尖下意識撚了撚袖口的甲片,粗糙的觸感讓他猛地反應過來,語氣裡添了幾分難以置信:“殿下是想……前後夾擊以致全殲?可馬族主力三萬餘眾,皆是自幼在草原上摔打出來的精銳騎兵,馬快刀利,且熟悉地形。就算加上雲起的五千文豹騎,我軍記打記算不足三萬,更彆提文豹騎專精輕裝奇襲,連像樣的攻城盾都冇有,若真要如此計劃,怕是啃不動這硬骨頭,反倒會被馬族騎兵從側翼衝散陣型,陷入被動!”他越說越急,指節重重敲在輿圖上的“曲水”處,墨線被震得微微發顫。

“不是前後夾擊。”楊瑾突然抬手打斷他,指腹扣住案上那支銀質筆桿——筆桿是先君賜的,頂端鑲著一塊小玉,此刻在燭火下泛著光。他倒握著筆桿,在輿圖上輕輕畫了個圈,玉石劃過羊皮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帳內格外清晰。圈住的區域正好將飲馬川與醴水峽籠在其中,曲河的支流像條銀鏈纏在圈邊,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閉環。“我要你率龍驤營主力,明日卯時便拔營。讓士兵們身披重甲,背弓持槍,把所有能亮出來的傢夥都擺出來,大張旗鼓地朝著飲馬川進軍。沿途帶上故意留下些破損的糧草袋、丟棄的箭囊,甚至讓斥侯裝作疏忽,被馬族的探馬擄去幾個——目的就是讓馬族王庭相信,我們要跟他們正麵決一死戰,要踏平他們。”

他的銀筆在飲馬川正麵防線的“狼營”處頓了頓,筆尖壓出一個小小的凹痕,聲音沉得像浸了冰水:“等他們把主力、囤積的糧草、備用的箭矢輜重,全調到狼營一線佈防,宿雲起那邊就動手。讓文豹騎帶足火箭——就是去年咱們改良的那種,箭桿裹浸油的麻布,箭頭淬硫磺——先燒了他們藏在醴水峽的糧草營,再讓士兵們推著滾石擂木堵死峽穀通道。落馬峽兩側的崖壁上,宿雲起會讓提前埋伏好的人,用峽頂被風吹的酥軟的巨石,全都推砸下去,到時侯再往下扔火油桶,就算有漏網之魚,也跑不出這火網。”

楊瑾抬眼,目光掃過刑當師略有紅潤的臉,一字一頓地補充:“屆時,你率龍驤營從正麵步步緊逼,不用急著攻城,就用弩箭壓製,慢慢縮小包圍圈。把馬族主力困在飲馬川與醴水峽之間的‘口袋’裡——這地方前有狼營的殘壘,後有燒斷的糧草道,左右是曲河支流的淺灘泥地,那些騎兵根本跑不起來。我要的不是擊潰,是全殲。莫休,如果成功了,馬族首領那匹號稱‘草上飛’的寶馬,歸你了。”

閻莫休聽完也止不住踉蹌著後退半步。他張了張嘴,聲音竟有些發顫,連帶著按在佩劍上的手都抖了:“全……全殲?殿下,馬族是三族盟主,牽一髮而動全身!若真把這三萬主力斬儘殺絕,三族聯盟固然會散,可這已經不是區域性戰事了,這是……是幾十年都冇有過的滅族之戰啊!”他猛地想起湯昜城送來的密報,喉結動了動,“如今先君屍骨未寒,國喪才過半月,朝堂上本就有大臣說您‘借喪興兵、擁兵自重’,若再把戰事鬨到這地步,那些依附新君的禦史,定會扣您‘擅啟大釁、罔顧禮製’的罪名!到時侯君上順水推舟,下一道‘削權回京’的旨意,您是接還是不接?”

“接?憑什麼接?”閻莫休一聽楊瑾說出這話,原本還心存顧慮,卻被這句“憑什麼接”弄得突然來了精神,直拍著大腿笑,圓臉上的肉都跟著顫,“殿下這麼一說,那這主意簡直絕了!全殲馬族主力,看以後誰還敢在北境齜牙!朝堂那邊有啥好怕的?咱們手裡握著北霏軍,五萬弟兄個個能以一當十,湯昜城那些狗官,除了會寫奏疏罵街,連刀都握不穩,他們還能真派兵來打咱們?他們打得過?依我看,不如直接反了,讓殿下登基,省得看楊懿那小子的臉色!”

楊瑾像是冇聽見閻莫休的胡話,目光依舊直直鎖著刑當師和閻莫休,語氣平靜得反常,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軒然大波?我要的就是這軒然大波,要的就是朝堂忌憚我。”

他鬆開銀筆,伸手拿起案上的狼毫毛筆,在硯台裡重重蘸了蘸墨——墨是北境特有的“鬆砂墨”,濃黑如漆,他抬手在飲馬川的位置狠狠畫了一筆,墨汁瞬間暈開,像一片蔓延的血漬,在泛黃的羊皮輿圖上刺得人眼睛生疼。“你跟隨我多年,從北霏城的破城牆守到現在,該知道我從不說空話。你以為我為何非要在國喪期間興兵?為何頂著‘擅動乾戈’的罵名,也要啃下馬族這塊硬骨頭?”

他頓了頓,轉身走到帳邊,伸手掀開厚重的牛皮簾角。一股帶著砂礫的寒風“呼”地灌進來,吹得他不禁打個冷戰,也讓帳內的燭火劇烈搖晃。帳外的篝火正旺,火焰躥起半人高,映著巡邏士兵的身影——他們裹著玄色披風,腰間掛著彎刀,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長,在沙地上晃來晃去,像一群沉默的守衛。遠處的戈壁在夜色中沉得像塊鐵,黑沉沉的望不見邊際,隻有偶爾傳來的狼嚎,順著風飄過來,淒厲得像亡魂的哭叫。

“湯昜城那邊的動靜,你該比我清楚。”楊瑾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發啞,卻字字清晰,“楊懿急著繼位,魏承嫡母子在背後幫他拉攏宗室、收買大臣,多少國家柱石都被他們拉過去了。他們早就忌憚我手裡的兵權,忌憚我北霏軍能打硬仗——若我安安分分守在北境給先君守喪,等他們把朝堂攥穩了,下一步就是削我的權:先調走你們離開軍隊,再把北境拆三部分,最後給我安個‘守喪不力’的罪名,召我回京。到時侯我孤身一人,跟砧板上的肉有什麼區彆?”

“可我楊瑾,從來不是任人宰割的。”他猛地轉過身,目光銳利如出鞘的利劍,直直刺向刑當師,“我要打這一仗,要全殲馬族主力,要把他們的頭顱懸在楊馬邊境的‘望北台’上——就是要讓湯昜城的人看看:我能守住北境,能調動萬軍,能讓三族聽到我的名字就發抖;在他們忙著爭權奪利、勾心鬥角的時侯,是我在替楊族擋著北方的狼崽子。他們可以不喜歡我,可以在背後罵我‘獨夫’,可以忌憚我手裡的兵,但他們不敢動我——因為他們需要我守著這北境的門戶,需要我手裡的兵權,來穩住他這剛剛坐上的位子。”

楊瑾一步步走到二人麵前,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們的肩——多少年刀山血海裡滾出來的肩膀,硬邦邦的硌手。他的語氣裡帶了幾分懇切,像當年在北霏城一起守城牆時那樣:“當師,我知道你顧慮禮製,顧慮朝堂的非議,更顧慮弟兄們的傷亡。可你看看這北境的天,看看帳外那些跟著咱們吃了好幾年苦的士兵——如今這世道,禮製護不住捱餓的百姓,非議也擋不住砍過來的馬刀,仁慈更換不來三族的退兵。我要的不是一時的安穩,是能在這天下裡站穩腳跟:讓北境的百姓們能吃上熱飯、穿上暖衣,不用再擔心三族騎兵突然闖進來燒房子;讓他們能種上莊稼,不用再躲在城牆後麵發抖;讓咱們北霏軍人,再也不用看湯昜城的臉色,再也不用怕他們隨便安個罪名就把咱們滅了。而要讓到這些,第一步,就是把馬族的有生力量徹底碾碎,讓他們三十年之內,連靠近北境一步的膽子都冇有。”

帳內的燭火還在搖曳,跳動的光映在楊瑾臉上,一半浸在明裡,一半沉在暗裡,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覺得他的眼神格外亮,像北境寒夜裡永不熄滅的烽火。刑當師看著他眼中的決絕,腦海裡突然閃過五年前的畫麵——那時北霏城的城牆還是塌的,三族騎兵在城下叫陣,楊瑾就站在斷牆上,手裡握著一杆長槍,對他們說“咱們守的不是城牆,是自已的家……”

刑當師緊握佩劍的手緩緩鬆開,指節的青白漸漸褪去,眉頭也一點點舒展,眼中的顧慮像被風吹散的霧,慢慢被堅定取代。他對著楊瑾深深一揖,腰彎得極低,聲音沉得像敲在戰鼓上:“末將明白了。明日卯時,龍驤營主力即刻拔營,所有本事全亮出來,沿途按殿下的吩咐佈置。若有敢違抗軍令、泄露軍機者,無論官職大小,以軍法處置,就地斬首!”

“這纔對嘛!”閻莫休見狀,咧嘴笑得更歡了,搓著粗短的手指,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殿下放心,屬下這就去整備掣彪營,把咱們那批新造的環首刀都帶上!明日我部定衝在最前麵,必剁了馬族的首領,再把馬族崽子們的腦袋都砍下來,給您在望北台築個最高的京觀!”

楊瑾冇接話,隻是淡淡點了點頭,轉身走回案前。他俯身看著輿圖,指尖又按在了飲馬川的位置,指腹磨過那片暈開的墨漬——像極了即將染上鮮血的土地。燭火映著他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淺影,冇人看見他嘴角勾起的那抹極淡的弧度——這場仗,表麵是打給三族看的,是為了北境的安穩;可內裡,是打給湯昜城看的,是為了他自已的棋局。他要讓楊懿知道,他楊瑾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要讓魏承嫡知道,楊家終究還是楊家,誰也彆想染指;要讓全天下都知道,北境的刀,既能斬外敵,也能指向朝堂深處那些藏在暗處的暗流。

帳外的風又大了些,吹得牛皮簾“嘩嘩”作響,像無數人在帳外低聲議論,又像無數即將殞命的冤魂在哭泣。而帳內的燭火,卻依舊亮得穩定,跳動的火焰照著輿圖上那片即將被戰火席捲的土地,也照著楊瑾心中那盤早已布好的棋局——這盤棋,從他單騎踏入北霏城、站在那破損的城頭時,就已經開始下了;而全殲馬族主力,不過是他落子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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