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1044 第五十六章 大魚入網
席上很多人雖未開口,但心下已經明白:今日這場雅集,明麵上看是白玉堂花了一大筆錢,邀請城中親貴來此踏青品茶。
實際上,他是來向大家主動示好的:白家不僅拿到了官家禦茶的交引許可,還主動獻出私人製茶的焙坊,任由大家自取。
眾人也都明白,他之所以送出這一份大禮,不過是為了自家的生意,還有他大哥的案子。
雖然杭州市舶司與白家仍有糾葛,官司未厘清,但眾人心知肚明:以他的聰慧,和他家目前的實力,與其鬥下去兩敗俱傷,不如將舊案結了,大家照舊做生意,豈不更好。
不知不覺,茶筵上的氣氛悄然起了些微妙變化。
以舒國公、駙馬都尉錢惟郎為首,主動與他攀談起來,言語間甚是親切,連著展昭,都有人開始巴結。
崔文禮更是滿眼豔羨地望著他,恨不得頃刻變成女子,嫁了他纔好。
錢惟郎先喝了一聲彩,“員外好大的手筆,初次相見,便以北苑的茶焙坊相贈。員外這一番心意,我們也不好拒的。也罷,我便第一個允你。”
白玉堂聽了也很高興,他笑道,“如此,便有勞駙馬都尉了。”
或許是擔心大家有所顧忌,他又轉向眾人笑道,“我雖年輕,卻也曉得輕重,私茶焙坊執的是北苑交引,若出了事,必將由我白家一力承擔,諸位儘可放心。說到底,我家中的事都自顧不暇,北苑的私茶焙坊空在那裡,甚是可惜。我既沒有這麼多人,也沒有這麼多精力去管。這也是我今日來的誠心,天地可鑒,請諸位不要推辭。”
錢惟郎聽了更加激動,主動邀請白玉堂去公主府做客,甚至還不忘叫他帶上展昭一起,“大家同在京中,以後要常來常往纔是,我回去便來遞拜帖,望二位不要推辭。”
見駙馬都尉搶先取了私茶焙坊,舒國公也有些坐不住了,他見賀正廷默默品茶,始終不開口。舒國公便有些不樂意,忍了半日,終於按捺不住,“先皇曾賞賜了一些上好的龍團,可巧,小婿正廷也是個好茶之人,我瞧你們二人相談甚歡,員外不妨常來切磋。借員外的茶技,必不會辱沒了禦賜的龍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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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正廷本來還在懷疑,白玉堂要釣的魚是否便是舒國公,見嶽父忍不住開了口,他暗暗叫苦,心想這老頭怎地這般沉不住氣。
“這明擺著是白員外的誘餌,他和駙馬都尉兩個竟這般等不得,竟是要搶著咬鉤不成。”
見白玉堂笑語盈盈,一臉得意的樣子。賀正廷心裡咯噔一下,他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舒國公大約已成了人家網兜裡的魚,逃不掉了。
同賀正廷一樣,嘉國公忍不住歎了口氣,眼看著舒國公和駙馬都尉露出的本相,他心裡也有些焦急,心想,“駙馬便罷了,他眼皮子淺,沒見過。但皇叔怎地越老越糊塗了,人家才給了一點點,他便急不可待地撲上去,真是連皇室身份也顧不得了,這與那爭食的惡狗有何區彆。”
沈邈聽得眼睛都瞪圓了,心想,“哪裡有這樣的,送禮都送到人臉上了。還當著這麼多人,明目張膽地送,也幸虧駙馬都尉敢要。這白員外真是不按常理做事,和他大哥太不一樣了,真不知他大哥在家時,要對這個弟弟怎樣的頭疼。”
想著,沈邈便站起來,果斷拒絕道,“這份禮,我不能要,請員外也不要將它給我。”
他一臉嚴肅,“給官員送茶坊,員外此舉實在有違法製,且我朝為官之道是不得接受商家任何饋贈。員外的這份大禮,請恕我不能收。我勸員外也不要這樣做,以免給自己招來禍事。”
說著,他一指坐在下首的展昭和南宮,朗聲道,“這裡便有一位開封府的緝司官和一位皇城司將軍,若是我等拿了員外的禮,將來禦史彈劾,或是皇城司問詢,我們都是要被斥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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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邈將展昭和南宮搬了出來,眾人臉色便有些不好看。舒國公向賀正廷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將沈邈擋回去。
賀正廷心道,“沈邈果然還是這副樣子,油鹽不進,難怪他在三司一直升不上去,說到底還是他自己太執拗了。”
雖然他不想參合,但礙於舒國公的壓力,他也不敢拒絕。
賀正廷便向眾人笑道,“沈兄向來剛正不阿,我與他曾同在三司,他為官清廉,眼裡不揉沙子的。”
他選擇避重就輕,繞過了沈邈所說的“違規”,直接說起了他們二人幾年前的恩怨。
“早年間,曾有地方商人來勾兌交引文據,時間緊,但沈兄仍然據理力爭,一分一毫都不容有失。我也曾勸他不要過於如此,畢竟,商戶們等著貨物貿易,我主張快事快辦,這才與他生了嫌隙。”
說著,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向沈邈道,“如今說起來,全虧了沈兄的嚴謹,竟然真被他發現了商戶貨物中的錯漏。這樁事過去了多年,但我一直未向沈兄致謙,如今借員外的雅集,我當著諸位的麵,向沈兄道個不是,請念在小弟年輕無知,不要再同我一般見識。”
說著,賀正廷竟當眾對沈邈施了一個大禮,拜了下去。
沈邈見賀正廷這副情形,他攔也不是,拒也不是,隻得尷尬地坐在那裡,忍了又忍,半響才輕輕說了句,“算了,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了。”
賀正廷見沈邈應了,很是高興,笑意吟吟地施了一禮,又道,“方纔沈兄說恐禦史問責,我卻也有一問:員外已說明瞭,這是私茶焙坊,我朝規定官員不得向商戶收禮,但並未有嚴令,稱官員或其家眷不可參與經商。小弟請問沈兄,是不是?”
宋朝,政府鼓勵民間經商,商人的地位被大大提高,也常有官員與商戶結親,比如韓晚和親家朱員外。
除此之外,也有官員或家眷參與民間商貿,但必須要在指定區域內,並且,官員不得與民奪利,也不可利用職權謀私利。
賀正廷問得很巧妙,他將問題拋回給沈邈,沈邈再不願搭理他,也隻得站起來據實回答,“屬實。但官員經商,需得多重監管,且不可在其職權範圍內。”
賀正廷便笑了,“多謝沈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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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賀正廷的引導,沈邈的一番解讀,大家便明白了,並非官員不可經商,而是,隻要不越界、不奪利、不以權謀私。在滿足以上幾條的情況下,私茶焙坊,他們是可以拿的。
同時,眾人也明白,為何白玉堂獨獨不叫郭琇和韓晚,且不說市舶司與白家的官司,單憑他二人的職責,一個是兩浙路轉運使,一個是杭州市舶司,他們便與北苑私茶焙坊無緣了。
不單是他們,雅集上的三司副使沈邈、鎮國將軍楊瑾、轉運按察使韋驥、鴻臚寺曹茚、司寺大夫許漣熙、尚書列曹侍郎顧屹風、銀青光祿大夫張墨辰,還有展昭和南宮,他們都是沒有資格領取私茶焙坊的經營權的。
也就是說,剩下的人除了四位皇室王爺,便隻有駙馬都尉、內侍省周暮綰和白衣崔秀才了。
周暮綰自然不願意蹚這趟渾水,閉口隻飲茶,默不作聲。而旁邊的崔秀才,還傻傻的沒反應過來。
眾人想到此節,都望向上麵的幾位王爺。
賀正廷腦子更快,他發覺,白玉堂獻出的北苑私茶焙坊,就是給皇室量身訂製的一個魚餌。想到這裡,他更加篤定,除了駙馬都尉,舒國公也定是白玉堂想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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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國公忍不住對白玉堂悄聲道,“小王有些糊塗,彆人恨不能將北苑捧在手裡,員外卻竟要拆開來送人?若說是員外的誠意,便沒有比北苑更大的了,但若說生意,這又確實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白玉堂見問,便笑道,“王爺睿智,可知這便是我貿易的本心,我不會獨吞,也不會一家獨大,有錢大家一起賺便是。”
嘉國公聽了,壓低聲音道,“員外年紀輕輕便有此心胸,令人欽佩。小王也好心勸你一句,莫要將誠意用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以免日後憂心。況且,他們也不會輕易放了你去。”
二人的私語,語不傳六耳,周暮綰看了嘉國公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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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著北苑先春,賀正廷正在快速盤算著一個大膽的想法:他想借白玉堂的手,幫自己擺脫掉舒國公。
“他是皇室,又是嶽父,我自然不能立時同他分割清楚。不若先將他的羽翼一點一點去除,等到他勢單力薄的時候,再給他致命一擊。”
“反正,他的證據,我這裡有的是,隻不過礙著親情,我不便出麵。如今且看一看白員外如何做,他必定還有後手。到時,我不妨順水推舟,既成全了白員外,也成全了我自己。”
賀正廷一麵想,一麵品茶,他發現,自己更加喜歡北苑先春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