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1044 第五十三章 篩鬼
白玉堂開口道,“諸位相公請了,白氏不才,本布衣商人,靠諸位的幫襯,方纔有了今日。因兄長就木,我才及弱冠,白氏由我繼業,少不得要叨擾各位,今日的雅集便是我的謝禮,請諸位莫要嫌棄纔是。”
說著,白玉堂請出第一盞茶,隨著茶器依次擺放,嘉國公已瞧出了端倪,“白員外既請出了龍泉窯十二先生,我且猜一猜,這第一盞可是龍團勝雪?”
白玉堂笑道,“王爺猜得不錯,且嘗一嘗,瞧我這味龍團勝雪與王爺日常吃的有何不同。”
茶酒司侍者向眾人依次奉上茶,隻見盞中茶湯清澈,一團翠綠,宛如春色。
白玉堂道,“請諸位品嘗。這是產自北苑私茶焙坊,並非禦貢,雖口味一般,卻也是極難得了。”
下人端上了幾色新鮮果子,罐子黨梅、糖霜蜂兒、綿橙、金桔。眾人品著茶,一時間都覺香馥滿口。
賀正廷讚道,“雖是出自私茶焙坊,但能製成這樣,也是難得了。”
白玉堂正要回答,崔文禮卻突然起身,一臉媚笑著,“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能和諸位大相公一處飲茶,此景雖在人間,卻勝似仙境,便是詩仙再世,也定當羨慕我等。我當賦詩一首,算是博陵崔氏與諸位相公的賀禮。”
話音未落,眾人臉上已有嫌棄之色,銀青光祿大夫張墨辰不耐煩道,“不過是飲茶,崔秀才一杯便醉了,好好兒的提詩仙作甚麼。”
崔文禮聽著話風不對,隻得訕訕地坐了回去。
展昭也覺得這崔文禮真是不懂禮節,枉擔了博陵崔氏的大名,沒的惹人恥笑。
駙馬都尉輕笑一聲道,“這茶雖好,卻也算不得極品。比起官家給的小龍團差了許多,若是公主在,連瞧都不會瞧上一眼的。”
錢惟郎望向坐在對麵的曹茚,“曹大夫記得,咱們曾吃過的禦賜小龍團,那纔是上上極品。”
曹茚本不想答,奈何席上眾人瞧著,便隻得敷衍道,“駙馬好記性,隻是我卻記不得了,想是駙馬在哪裡吃了好茶罷。”
錢惟郎見曹茚不接茬,依舊不依不饒道,“曹大夫怎會不記得?那一日還是你升遷之日,便在你府上慶賀時喝的。”
曹茚被錢惟郎說開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隻得低頭大口喝茶,險些被嗆著,臉色便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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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瞧在眼裡,隻作不覺道,“我這裡還有一味香藥,請諸位賞鑒。”
隻見香藥局侍者執一盞淨水,引了水棧入席,將香藥安置在水棧之上,再將香藥燃起,不一刻,煙便隨淨水入水盞內,隨茶筵旋轉。
眾人品茶說笑間,漸漸發覺已異香滿坐。
展昭、南宮不識香藥,土包子崔文禮更沒見過這等雅事,已看呆了。
還是嘉國公讚道,“白員外果然好興致,這便是巡筵香,以龍腦香為君,**和鬆蒳為底,最是清明淳正。”
他一指四周的帷幔,“看來員外不僅懂茶,更是個好香之人。巡筵香雖香味清明,卻也散得極快,若非是員外在席間製了帷幔,不然,我們便無緣細品這道好香了。”
白玉堂特製的蜀錦帷幔便是為了巡筵香,雖是極雅正的樂事,卻實在過於奢靡浪費,眾人暗自稱奇,就連錢惟郎也不再開口妄言。
周暮綰好奇問道,“我瞧這些蜀錦都不是官中的,敢問員外,這些蜀錦都是哪裡來的?”
蜀錦織法繁瑣,產量又極低,從繅絲染色到織成成品,前後將近二十多道工序。當時便有“一寸蜀錦一寸金”的說法。到了年底官家賞賜,便是最寵愛的張貴妃也不過區區幾匹,而白玉堂為了裝扮雅集,便用了不下十餘匹蜀錦,難怪周暮綰有此一問。
白玉堂微笑道,“周都知既問,這些蜀錦是我從曹州購得,帶到京城,請綾錦院的織娘親手製成的。”
展昭聽了,不由得一愣,他記得白玉堂曾與子寧、蕭華說,這些蜀錦全是取自他家庫房,為何他今天故意說自己是從曹州買的?
展昭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他故意這樣說,明顯,是說給席上一些人聽的。
隻聽韋驥感歎道,“蜀錦每匹值三十到四十兩銀不等,若是官錦,價格更貴。員外今日掛的這些怕是二十匹蜀錦不止,便將近有上千貫了。”
駙馬都尉笑道,“公主下降,官家給的嫁妝裡,蜀錦也不過三四匹。如今員外一出手便是十幾匹,這般大氣,想來,那十萬貫錢更不會放在眼中了。”
錢惟郎突然提到了白玉堂交納的十萬貫,說得眾人一愣,都覺得極為失禮,但卻也好奇得很,都忍不住望向白玉堂。
隻見他笑道,“這事原沒有什麼好辯解的,既招了禍,便是要受罰的。不管是十萬貫,還是二十萬、五十萬,或是一百萬貫,既要罰,也是一樣要交納的。”
此時,崔文禮又起身巴結道,“方纔見這席上的佈置已是不俗,員外又這般年輕,風姿綽約,卻不想出手竟是如此豪爽,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氣量,前途不可限量,前途不可限量。”
他的話雖說得粗鄙,但席間有幾個人的眼睛也一同亮了起來,白玉堂微笑著沒有答話,不覺心中冷笑。
展昭瞧在眼裡,隻覺得那些人雖身為貴戚,卻極度貪婪,俗不可耐。
白玉堂果然說得不錯,金錢是讓他們改變樣貌最快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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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國公覺得錢惟郎身為駙馬,開口閉口都離不開一個錢字,讓人生厭,纔要阻止。隻見鎮國將軍楊瑾問,“方纔員外說京東路曹州,可是廣濟軍駐地?”
他點頭稱是,楊瑾便道,“這可奇了,廣濟軍怎會有這麼多蜀錦?難不成是家眷拿出來私賣?”
老將軍的問題,似乎將大家問住了,賀正廷輕輕笑道,“駐軍的交引文書由本州路府的轉運使司下發,想來,也隻有京東路的轉運使能回答將軍了。”
但今日席間並沒有轉運使,這時錢惟郎笑道,“可巧,今日咱們這裡有一位轉運按察使,不知韋按察能否為老將軍解答一二?”
坐在席末的韋驥聽見自己被點名,便站起來向楊瑾施了一禮,回答道,“周都知和大將軍的問話,或許我能解答。蜀錦確是貢品,但江南的絲織局除了上交規定數量之餘,也會留一些在民間販賣,這是各路轉運使允許的。”
見眾人沒有發問,便繼續道,“地方留下的一部分絲綿織物,商人或販賣,或拿出一定數量向轉運使領取交引文書,再將貨物運至軍中,與本地商人換取等價糧草。如此,軍中有了糧草,商人有了貨物。員外在曹州買的蜀錦,便是商人憑交引運到那裡的。”
白玉堂點頭微笑道,“我正是從本地商鋪中購得,真實不虛。”
駙馬都尉哼了一聲道,“商人憑交引為據,以貨物在軍中換糧草,若是夾七夾八運了彆的什麼,這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了。”
他一扭臉,衝對麵的楊瑾道,“現下軍中可是個油水最肥的所在了,不打仗了,官家允許軍隊耕種荒地,且不必向公中交稅,餘下的賣了錢,還不是士兵自己收著。左手拿著軍餉,右手拿著賣糧得來的錢,這筆買賣可真是做得好。”
一語未了,楊瑾脾氣再好也變了臉,恨不得向他麵上啐上幾口。
隻聽舒國公嗬斥道,“堂堂駙馬都尉,成日裡就知道銀錢,成什麼樣子,沒得丟了皇家顏麵。”
被舒國公罵了兩句,錢惟郎隻得閉了嘴。楊瑾雖氣得直咬牙,但礙著錢惟郎是駙馬,又被舒國公罵了,也不好再說什麼,還是坐在旁邊的魏王勸了他幾句,方纔消了氣。
展昭聽到議論,向南宮問道,“將軍也曾在軍中,不知是否真如駙馬都尉所說,軍隊可以自行開荒種糧,且可以自由買賣?”
南宮答道,“確有此事,但這樣的情況極少,且隻在不打仗的時候。官家允許軍人自種些地來補充糧草,若收成好了,也可以和本地鄉民貿易。”
一旁的陶霧介麵道,“若是真如諸位相公所說,軍中能自由耕種、貿易,或許是一樁大好事。但事實是,士兵開墾的荒地收成極少,軍餉又給得稀薄,除去老弱病殘的,真正能出力的年輕士兵更少。”
說著,他瞧了一眼坐在上麵的楊瑾等人,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些,“不是我說句造次的話,軍餉到士兵手裡所剩無幾,前線將士們飯都吃不飽,如何打得了勝仗?”
幾句話,聽得周圍幾人都呆了,顧屹風和張墨辰正要開口,被許漣熙使眼色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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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集的第一回合,被白玉堂發現了駙馬都尉、韋驥嗜財如命,“既如此,便從你們二人先下手,待我放出誘餌,不怕你們不上鉤。”
白玉堂不知道,今天有一個人暗中“充當”他的幫手,便是賀正廷。
賀正廷不知道白玉堂要用雅集來做什麼,但自從他看見白玉堂瞧駙馬都尉的眼神後,他便想出手,順便藉此機會試探一下白玉堂,“如果能幫他打壓了駙馬,便是人情一樁,將來於我也有好處。順便,也幫嶽父解決了一個心病,兩全其美。”
但是賀正廷沒想到,白玉堂的目標並不止駙馬都尉一個。雅集上的群鬼,都會被他一個一個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