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文炮灰夫妻養兒日常 一門雙星,殿試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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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門雙星,殿試準備
五月初五,會試放榜。
天剛亮,禮部衙門外的朱牆下聚滿了人。
有的踮腳往衙門裡看,還有的閉眼默唸自己的名字,“願神明保佑!”
辰時一過,兩個青布差役擡著黃裱的榜文走出禮部衙門,人群頓時沸騰。
差役踩梯,將榜文貼在牆上,硃筆寫的名字十分醒目,眾人卻發現,最頂的位置,並排寫著兩個。
遊餘,遊乘。
“是司寧侯府的!”不知是誰喊了聲,像投入湖麵的石子。
“遊家兩個公子,都中了頭名?”
“從冇見過會試有兩個會元的!”
“……”
議論聲此起彼伏。
越來越多的人往前擠,想看得更清楚。
另一些人則轉頭看向身後,台階上站著遊家大爺遊憐山,也是禮部左侍郎。
遊憐山在眾人的矚目中走下台階,身上的三品官袍颯爽,麵容俊逸,眉間藏著一絲緊繃。
這兩年,遊家四個兒子接連倒下了兩個,家族重擔更多地壓在了長子遊憐山肩頭。
“遊侍郎!恭喜恭喜!”
新提拔的左都禦史周延,最先擠到遊憐山麵前,雙手抱拳,笑容堆滿眼角,“一門雙星,這可是百年難遇的佳話啊!”
話音剛落,戶部侍郎、兵部郎中、還有工部、刑部的幾個同僚都圍了上來,拱手相賀,此起彼伏,客套話也像潮水湧來。
遊憐山欠身回禮,不讓自己在禮數上被人挑錯,“諸位謬讚,不過是孩子們運氣好,還需多磨幾年才能成器。”
他的話十分謙恭,聽不出半分得意,可也隻有他自己明白,這聽來輕巧的“運氣”二字,背後藏著多少旁人不知的風雨。
“運氣?”
此時,人群後傳來輕嗤。
開口說話的是個穿監生服的年輕人,二十出頭,窮酸模樣,眼中不屑道,“大人家中的遊乘公子,從縣試到鄉試,次次都是榜首,這是什麼天賜的運氣?而遊餘公子,能與之並列會元,怕也是沾了遊侍郎在禮部任職的光?”
這話像針,紮破了表麵的合滿。
一個刑部的官員立刻接話,“兄台講話不可武斷!遊餘公子的文章我看過,筆有風骨,未必比他哥哥遊乘差了。”
另一個老儒卻搖了搖頭,“可是,遊乘公子連中五元,殿試若是正常考,狀元定然是他。這一點,遊侍郎肯定認可,但遊侍郎怕是更盼著親兒子遊餘,中狀元?”
遊憐山看了那二人一眼,麵上笑意不變,“他倆都是一樣的兒子,不管誰中狀元,我都高興。”說完,他錯開人群,往禮部衙門內走。
偏見已成,再多解釋也堵不住這些人的嘴。
隻是遊憐山離開的步子太匆忙,冇聽見他身後的議論早變了味。
一個方巾秀才拽住了同伴,壓低聲音,“你冇聽說?遊餘公子的親爹根本不是遊侍郎!”
同伴瞪圓了眼睛,嘴裡的饅頭都忘了嚼。
那秀才見狀,往四周掃了圈,冇人注意,才又湊到他耳邊,“人家親爹,可是太子府詹事府的少詹事升銘!那人能在宮裡佩劍行走,跟太子形影不離……近來酒肆有傳,說遊餘是升銘和容芝偷偷生的!”
“真的假的?”
同伴聲音拔高了些,又慌忙捂住嘴,往遊憐山離開的方向瞥了眼,“難怪遊餘能和遊乘並列會元,原來是有太子撐腰!如此一來,這會試的公平性,是要打個折扣了。”
七嘴八舌,吱吱呀呀。
一時間,原本還在議論才學的眾人,口中的話題全變成了“遊家嫡長孫,遊餘的身世”“升銘和容芝的關係”。
不覺間這些竊竊私語變成了嗡嗡的聲響,大家的目光一齊投向禮部衙門的值房視窗。
帶著探究,還有幾分等著看好戲的意味。
遊憐山走得不快,在衙門的迴廊,見禮部主事趙立迎了上來。
這叫趙立的,青色官袍胸前打了個補丁,肩上揹著布包,走得急急忙忙。
趙立到了遊憐山跟前,官帽歪去一邊,急道,“遊侍郎!外麵都傳瘋了,說……說遊餘公子是升銘大人的孩子,您作何感想啊!”
“無稽之談。”
遊憐山的腳步頓在原地,負手而立,“容芝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成婚二十多年,賢良淑德,京城誰家不知?她和詹事府少詹事升銘?哼……升銘是我的同年,雖在朝堂少有會麵,也偶爾品茗論詩,人品高尚,怎麼就被編排成他們嘴裡那樣的齷齪?”
遊憐山嘴上堅定,帶著怒意,可也想起幾年前的太子大婚前夜,自己確實被容芝趕出家,在禮部衙門過了夜,還被幾個同僚看見。
趙立被他這氣勢嚇住,往後縮了縮,攥緊肩頭的布包,低笑道,“是是是,下官也是聽人瞎說的,不該亂傳。隻是遊大人啊,您和夫人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不痛快?前陣子夫人還三天兩頭來送午膳,親手做的蓮子羹、翡翠餃,等等,我們這些下屬都跟著沾光,怎麼這半個月,就冇見夫人來?”
誰能猜得透容芝的心呢。
遊憐山的喉結滾動,轉開目光,飄向院旁的石榴樹,紅花落下,逐漸生出果實,“夫人最近身子不適,總說頭暈,在家靜養,懶得跑路了。”
“哦?”
趙立眨眨眼,往前湊了半步,嗓音壓得更低,“我就說嘛。那日太子大婚前夜,有衙役說見您在衙門過的夜,還聽見您在歎氣。是不是……是不是和夫人吵架,被趕出來的?”
心事被戳,遊憐山無法反駁,但麵前的趙立,這般咄咄逼人的口吻,讓遊憐山不太舒服。
遊憐山不再說什麼,猛地轉身往值房走,“休要胡說!最近手頭公務多,要覈對貢士名冊,難免情緒急躁,說話重了點,自是我的家事,和外人有什麼關係?”
身後,趙立連忙跟上。
他笑著攔下侍郎大人遊憐山,從包裡取出一份整齊的公文,雙手遞給遊憐山,“侍郎大人,您彆生氣,是下官多嘴。這是下官的告假公文,想跟您告一個月假,回家養病。”
遊憐山接過公文,看見公文上的“身體不適,高熱不退”,皺起了眉,“我瞧著,你平日身體硬朗得很,上個月還去郊外驗看寒山寺,怎麼突然就病了?”
還要養一個月?
聞言,趙立立刻掀起後頸的衣領,露出紅疹,那些疹子帶著抓痕,看著觸目驚心。
“您自己看,被蟲子咬的。起初隻是癢,後來就發熱,夜裡燒得根本睡不著,後背也是癢得鑽心。找了太醫院的醫士,找了民間的大夫,都隻說要靜養,開的藥抹了也冇用。”
趙立說著,往門檻上一靠,更顯無奈,“下官還不到三十,總不能拿命跟差事耗吧?”
此言在理,遊憐山合起公文,想到馬上就是殿試了。
覈對貢士名冊、安排考場席位、準備殿試用的筆墨紙硯,這些活,都是趙立在管。
“你這一走,禮部的事情誰接手?其他彆的主事,連貢士名字都認不全,怎麼擔得起?”
趙立苦笑連連,晃了晃手腕,“可我現在連筆都握不穩,硬撐著,出了錯是更糟了吧。”
見遊憐山仍是搖頭,趙立繼續懇求,“下官這份公文,還請侍郎大人幫忙轉交給吏部。您在吏部有熟人,辦事快些,下官……感激不儘。”
遊憐山捏著他的公文,無話可說。這趙立性子老實,不是拿病當藉口的人,可這節骨眼上禮部少了得力助手,後續麻煩定然不少。
遊憐山沉默片刻才點了頭,“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養病,公文我會轉交。”
趙立忙拱手,而後,踉蹌地朝衙門外走,也不忘叮囑遊憐山,“侍郎大人多留意!最近京城裡怪蟲子多,彆被咬傷了。”
遊憐山卻冇將蟲子的事放在心上。
京城快入夏了,蚊蟲自然會多起來,攜帶著各種病原體,需要注意此事,卻不必太過費心的。
等趙立的背影消失在衙門外,遊憐山才轉身走開。
進了值房,他把公文放在案上,鋪開新科貢士的名冊,沉心處理緊急事務。
但腦海不時冒出剛纔在衙門外的流言,讓他心緒難平。
轉眼到了午膳。
遊憐山揣著趙立的告假公文,往吏部衙門趕,見街上的人比早晨放榜時稀疏了。
他腳步匆匆,路過街口的包子鋪,熱氣裹著肉香飄來,也冇心思駐足。
下屬趙立的假期太長,殿試的籌備不能耽誤,彷彿所有事情都變得緊張,經不起等。
拐進吏部的大門,一位年老的門房,穿灰衫,手拿掃帚清掃門前。
見了遊憐山,老門房連忙躬身,“遊大人,您是來找杜尚書的吧?不巧,杜尚書從昨天起就冇來上值,聽說是病了,現在吏部的事務都是張侍郎在代管。”
遊憐山頗有些意外,點頭謝過便徑直往後麵的值房走。
穿過迴廊,正好碰見幾個吏部小吏,抱著卷宗往庫房去。
幾人見了遊憐山,停下腳步,躬身行禮。
遊憐山隻點了頭,腳步趕得更快。
趙立的病已經夠棘手,若是吏部杜尚書也病倒了,後續的殿試啊,授官啊,怕是更急。
吏部值房裡,侍郎張謙,坐在本該屬於杜尚書的案前,代理批公文。
他卷著官袍袖子,麵前堆著厚厚的公文,手邊的茶冇有一絲熱氣,連擡頭的功夫都冇有。
聽見腳步,張謙才勉強看向門邊,揉揉發紅的眼睛,認出了來人是遊憐山。
他卻冇敢起身,隻往椅背一靠,喝口茶稍微歇會,“遊兄來了!快坐,你看我這,都要忙瘋了。”
這話不假。
馬上要給殿試後的新進士授官,張榜的貢士名冊,得覈對三遍。
籍貫、出身、名次,一個都不能錯。
杜尚書偏偏這時候病了,把事情全扔給侍郎張謙,讓他忙得連喝口茶的時間都冇有。
遊憐山在他對麵落座,把趙立的公文遞過去,“你忙,就長話短說。我來是替趙立告假的,他被蟲咬了,發熱發癢,要在家養一個月。對了,杜尚書到底怎麼病了?是風寒,還是舊疾?”
張謙接住公文,掃了眼,像忽然想到什麼,看著遊憐山,驚訝道,“你們禮部也有人被蟲咬了?”
遊憐山更為疑惑。
他身子往前一傾,手肘撐在案上,低聲道,“趙立的症狀是,高熱不退,身上發癢,連大夫都冇轍。難道,杜尚書的病和趙立一樣?”
“可不是嘛!”
張謙彷彿遇見了知音,卻警惕地往門外看了眼。
而後,他對遊憐山招手,湊到耳邊,“杜尚書的兒子今早來吏部告假,紅著眼圈說的,說尚書大人從昨天起就高熱不退,意識都模糊了,身上還起了那種疹子。大夫看了,隻說‘凶險’,冇敢開藥方呢!”
此事在預料之中,但也很意外。
遊憐山不由追問,“具體是什麼蟲咬的?太醫有冇有說?”
張謙搖了搖頭,將一旁的涼茶倒掉,重新倒一杯溫的,“太醫去過兩撥了,都冇瞧出個所以然。隻說,冇見過那種蟲,也冇治過類似的病。哦,今晚我們幾個吏部同僚約好,去杜府探病,遊兄要不要一起?多個人多份心意,也能幫著拿拿主意。”
遊憐山後退回來,坐直了身子。
一起去杜府,這是張謙的好意,但現在幾個官員私下聚在病家,難免被人扣上“結黨”的帽子。前陣子的會試舞弊案剛過,犯官李司的人頭,還掛在城樓上,誰都不想撞在槍口上。
遊憐山回絕道,“還是不了。我寫張問安帖,你幫忙帶去吧。禮部和吏部的,這時候聚在一起,被人見了,要落口實。何況,杜尚書病重要靜養,人多了吵,反倒不好。”
張謙後知後覺也點了頭,一杯茶喝完又倒了一杯,“也是,你考慮得周全。那我替你把帖子交給杜公子,順便幫你問候一二吧。”
遊憐山起身拱手,“多謝張兄。禮部的事要處理,就先回去。”
他轉身往門外走,剛到門檻,又停下腳步,回頭道:“若是杜尚書有什麼新情況,還請張兄儘快告訴我。”
張謙連忙應下,接著便低頭,埋進了成堆的公文裡。
出了吏部大門,遊憐山冇立刻回禮部。
他沿著街邊走,心裡有些慌,有些涼。趙立和杜尚書的病太蹊蹺,偏都在殿試前發作,症狀還一模一樣,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還冇吃午膳,遊憐山的腳不自覺往街口的食肆走。
忙一上午,他肚子早就空了,也得找個地方歇口氣,理理亂糟糟的思緒。
食肆裡很熱鬨,夥計端著菜盤在堂間穿梭,吆喝聲熱情如火。
遊憐山找個靠外的位置坐,招手叫夥計,卻見有人喊他,“遊侍郎!這邊來!”
擡頭一看,是工部尚書秦舒在斜對麵的桌旁。
秦舒手裡捏著筷子,麵前擺著一碗冇動的陽春麪,對遊憐山招著手。
等遊憐山換過來一起坐,他也點一份簡單的陽春麪,再加一碗羊肉湯。
秦舒遞給他筷子,“我剛還想著一會去禮部恭喜你,冇想到這麼巧,正好在這兒碰見了。”
夥計很快端來遊憐山的麵和羊肉湯,又給二人沏了熱茶。
遊憐山接過茶杯,掌心碰著溫熱,再喝一口湯,才覺心頭的沉鬱散了些。
“你怎麼不太開心?恭喜啊,遊餘和遊乘雙雙中了會元。”
秦舒端起茶和他一碰,笑道,“昨天我家九丫頭還跟我唸叨,說遊乘真是厲害,連中五元,指日可待,家中夫人也攛掇我,讓我跟你請教一下,怎麼教孩子……”
遊憐山笑著擺手,喝了口茶,“秦公過獎,孩子們自己肯用功,我冇怎麼管!對了,再過一個月,遊乘殿試放榜,授了官,就是他和秦徐的婚期了。到時,還請秦公指點禮數,彆讓我和他母親鬨什麼笑話!婚期呢,他祖母問過欽天監,就定在六月十六,說是宜嫁娶。”
秦舒甚為滿意,看著麪條,出了神,“日子好!六月,不冷不熱,正合辦婚事。想當初定親,遊乘還是個穿長衫的毛頭小子,現在都要中進士了,時間過得真快。”
遊憐山也有同感,算一算,他和離婚的妻子容芝來到這個世界,已有十六七年,卻不過眨眼之間。
正想著,擡頭對上秦舒的目光。
“你剛從吏部來?杜尚書的事,知道了吧?”
遊憐山嗯了聲,吃一口麵,“張謙跟我說了,病得很重呢!和我們禮部的趙立一樣,都是被蟲咬了,還高熱不退。前幾日見杜尚書還好好的,朝堂上,他跟陛下議過河道修繕的事,怎麼突然就病成這樣?”
“誰說不是。”
秦舒往旁邊的街上看,熙熙攘攘的,他卻壓低聲音,“我今早進宮麵聖,聽太醫院院判說,懷疑杜尚書的病,和沈越將軍有關。那個沈越,去年時從西南迴京探親,帶了些當地的土產,一直冇動,但這兩天,市麵上出現了一些西南的土產,接著,就出現了蟲咬病……太醫院懷疑,是土產裡混了些不知名的蟲,就是那些蟲,咬了杜尚書和其他人。”
沈越?那是兵部尚書謝家的內弟。
因為西南的匪患,謝家一門子男丁都陣亡了,現在隻剩兵部尚書謝崗和沈越還在苦苦支撐,但山匪卻是越來越多,戰事嚴峻。
前不久,遊家二爺遊憐泉,也就是遊憐山的二弟,冇有在家為亡妻周氏守喪,被父親遊仁泰上書奏請,要求遊憐泉奪情,去西南出任剿匪巡撫,支援戰事。
那之後,也是終於有些打勝仗的好訊息回京。
但是,沈越一向忠心為國,怎麼可能是他帶回了西南的怪蟲,引起京城恐慌的。
遊憐山說:“可笑。把沈將軍和杜尚書的病扯上關係,定是有人編排!”
“太醫也隻是猜測,冇實據。”
秦舒夾起菜葉,放進嘴裡慢慢嚼著,“現在,不是查誰的責任,關鍵要找到治病的辦法。杜尚書倒了,吏部的事亂成一鍋粥,若是這病再傳開,京城裡人心惶惶,殿試能不能順利辦,都很難說。”
“唉,我禮部的趙立,也是這症狀。剛交了告假公文,要在家養一個月。”
遊憐山也不想抱怨,但禮部本就人手緊張,一想到這些事,他用筷子撥著碗裡的麪條,剛纔覺得餓到不行,現在完全冇了胃口。
秦舒吃得快,先放了筷子,“殿試在即,你得多留意禮部的人,尤其是負責考場佈置、接觸貢士名冊的,彆出事啊。”
“我知道。”
遊憐山還冇來得及回禮部衙門,“一會就讓他們檢查角落,去藥鋪買驅蟲的草藥,撒在院子和庫房,希望能管用。”
兩人又聊了幾句,關於殿試的籌備和孩子們的婚事。
秦舒說自己一會要去杜府探望,會順便再打聽一下太醫的診斷,有訊息告訴遊憐山。
遊憐山匆匆扒了幾口麪條,喝完了湯,起身回禮部。
趙立的空缺,得找人填補,貢士的名冊也得再覈對一遍,容不得耽擱。
到禮部,正午已過。
刺眼的光灑在遊憐山的案上,遊憐山隻好用屏風擋了擋。
他從視窗看出去,見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站在院中,失魂落魄似的。
遊憐山認出,那是吏部杜尚書的長子杜明,忙走出去問道,“杜公子,你父親的病怎樣了?”
杜明目前在禮部供職,隻是小小主事,做事仍是靠譜的。
此刻他父親病重,杜明還堅持來衙門上值,多半是聽命於他父親。
杜明眼圈紅紅,見了遊憐山,嗓音更為哽咽,“剛回家中看望,太醫說……說父親撐不過今晚了!”說著,差點站不穩要跪下去。
遊憐山扶住他,旁邊幾個同僚來上前勸慰杜明。
杜明卻隻是搖頭,落淚,傷心極了。
在生死麪前,所有的安慰都顯得蒼白無力。
遊憐山隻能道,“杜公子多保重,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
杜明點點頭,顫聲請示遊憐山,可不可以回家守著他父親,怕真出事要來不及見最後一麵。
“自然,你快走吧!”
遊憐山看著杜明離開衙門口,腳步沉重地往值房內走。
吏部杜尚書,若真走了,吏部必定亂,朝綱也要亂。
更彆提那奇怪的蟲咬病,找不到根治的辦法,還不知會有多少人遭殃,引發多少風雨。
當即,遊憐山召集了禮部的官員,開緊急會議。
他先說了一件事,主事趙立,因病告假一個月,所有事務由李主事接手,要確保貢士資訊無誤,有不清楚的,隨時來問。
人群中的李主事道,“卑職領命。”
遊憐山又看向其他人,說起最近京城出現一種怪蟲,叮咬人後會導致高熱不退、麵板髮癢,杜尚書和趙立主事都染上了這種病。
從今天起,所有人都要注意防範,每天檢查住處和值房,若發現奇怪的蟲,立刻上報。
衙門的庫房和考場,每天用草藥驅蟲,不可半點馬虎。
眾人紛紛應下,臉上卻都神色凝重。
遊憐山宣佈散會,官員陸續離開,院中隻剩下他一個人。
在值房審閱公文,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暗下來。
差役進來點燭台,見他還在案前,輕聲道,“侍郎大人,該下值了。您府上的丫鬟來傳話,說今日會試放榜,家裡準備了飯菜,讓您早點回去。”
遊憐山揉揉發脹的太陽xue,起身收拾好案上,拿起官帽,往外走。
夜幕中,遊憐山走出禮部衙門,見外麵仍然站著幾個同僚,都是平日裡和他關係不錯的。
兵部郎中走上前,拱手道,“遊侍郎,恭喜令郎高中會元。本來想著,請你喝幾杯,可知道你家剛辦了二房弟妹的喪事,也不好大肆慶賀,就隻能在這兒,跟你再道一聲喜。”
其他幾人也說著恭喜的話。
遊憐山一一回禮,語帶感激,“多謝諸位,心意我領了。等過了喪期,我做東,邀約大家。”
眾人這才陸續離開。
遊憐山想著家中的父母和妻兒,往馬車走去,剛要上車,聽見身後傳來喊聲。
“鏡水。”
李經章向這邊走來,穿著一品大員的官袍,胸前繡著仙鶴。
他兩鬢有了白髮,在夜色中很顯眼,臉上也有些疲憊,卻依舊保持著內閣首輔的威嚴。
等到走近,李經章咳嗽兩聲,低聲道,“剛下值?正好,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遊憐山麵上保持著恭敬,“李首輔,請說。”
平日裡在禮部衙門,李經章和遊憐山隻聊公務,從不閒談。
這會子李經章主動找來,應是有什麼目的。
周圍還有幾個冇走的同僚,見李經章找遊憐山,都識趣地加快了腳步,立刻冇影。
禮部衙門外,隻剩他們兩人,風捲杏花,發出沙沙聲。
李經章身子不太好了,站了不久,往身後的馬車旁靠,“鏡水,先賀你家兩位公子雙雙摘得會元。這‘一門雙星’的景緻,京城裡百年來頭一遭,今早朝會之後,聖上叫去我們幾個閣臣,特意提了,說你教兒有方,為朝堂育出棟梁。”
遊憐山不敢信他的話,隻道,“仰仗陛下恩典,也是孩子們自己肯用功,鏡水卻萬萬不敢當李大人‘教兒有方’的誇讚。”
“應該要誇!”
這些場麵話,李經章說得毫不費力。
接著,他話鋒一轉,往禮部衙門那邊退了兩步,掃了一眼空蕩蕩的街,確認冇有人,才壓低聲音,“方纔從吏部過來,聽張侍郎說,杜尚書病得愈發重了,你去探望過嗎?”
“寫了問安帖,讓人午後送去了。”
遊憐山擡眼看遠處的街燈,昏黃的光影晃盪,把一切都遮掩在恍惚裡,“眼下正是殿試籌備的要緊時候,官員私下聚在病家,難免落人‘結黨’的口實,反倒給杜尚書添亂。”
李經章愣了下,而後輕輕點頭,笑道,“鏡水向來謹慎,這點在官場裡是長處。但有時候,太過謹慎,反倒容易錯失該抓的機會。”
遊憐山感到心緊,微微躬身,故意把姿態放得更低,“請李首輔明示?下官愚鈍,冇參透您的意思。”
李經章往四周又掃了圈,見無人靠近,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量說道,“我有些耳聞,不知真假?十多年前,你去工部任職時,曾經主持重建倒塌宮殿,那樁差事辦得漂亮,九年考滿評了‘稱職’,當時,你跟秦舒提過,想調去吏部曆練,熟悉選官流程。是不是有這事?”
遊憐山的身子一縮,手指握緊。
那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他剛從欽天監轉去工部。
苦熬九年,他的考滿結果很好,一次私下閒聊時,跟工部尚書秦舒,提過調任吏部的想法。
但是秦舒說,吏部水太深,吏部尚書與他年紀相仿,難以出頭,勸他彆去坐冷板凳。
之後遊憐山便來了禮部,至今還是在禮部。
那一件冇成的事,相當隱秘,除了遊憐山和秦舒兩人,不會有笑笑,卻不達眼底,“聽說當時,秦舒冇少攔你,說吏部派係複雜,不適合你這種‘實心做事’的人,勸你換個彆的衙門,然後,你就來了禮部。這……我冇記錯吧?”
遊憐山垂著眼,又笑笑。
他能去禮部,可不是這麼簡單的事。
那次調任,隔著一樁和李經章有關的禮部科舉案,幾條被李經章謀害的言官人命。
而那些駭人的細節,都被眼前的李經章,輕描淡寫地省掉了。
此時,李經章故意提這事,估計不是想刺激他對李家的怨恨。
隻是想戳他當年的遺憾,這後麵,必然還有更大的陰謀,等著他。
李經章見他不答,也不追問。
反倒提起了兩家的姻親關係,“你也不用這麼防著我。好歹兩家沾親。”
什麼,你三弟憐釗娶的是我女兒李襄。
什麼,雖說憐釗走得急,可李襄守著寡冇再嫁,生的遊綿、遊編,都是你遊家的骨血。
什麼,憐釗的事,我心裡也不好受,私下裡還讓管家照看李襄母子,不讓他們受委屈。
冇讓李襄母子受委屈?
遊憐山真的聽笑了。
那時也不知是誰,得知兒子李謹必須離京避風頭,甩手就給了李襄一耳光,差點讓李襄難過得活不下去……
還有家中三弟遊憐釗。
就因為李經章搞出的“李襄和三殿下私通”的含糊事兒,遊憐釗含恨離京,在外死得不明不白。
另外,二弟妹周氏,也是因為李家散佈流言,導致頂不住壓力而選擇了死。
這些事表麵看似不沾李經章的邊。
明眼人卻都知道是李家下的手。
現在李經章卻來提什麼“照看”,簡直是當麵嘲諷。
遊憐山扯扯嘴角,冷道,“是鏡水愚鈍啊,還是冇明白,您今日找我,到底想說什麼?”
“真是木魚腦袋。”
李經章拍了下手,終於卸下偽裝,直白起來,“吏部的杜喬羽,撐不了多久,太醫今早跟我透了底,說他五臟都受了損,隨時可能嚥氣。他那吏部尚書的位子,空出來是遲早的事。我打算在陛下麵前推舉你接任,你意下如何?”
遊憐山猛地擡頭,震驚至極。
腳步下意識後退,撞到身後衙門前的石獅子,“咚”的一聲。
遊憐山說,“您為何推舉我?吏部尚書是‘天官’,掌管各地官員任免,多少人盯著這個位子,那些人裡比我資曆深、背景硬的,比比皆是,怎麼輪得到我?”
“為何不推舉你?”
李經章往前踏一步,逼近遊憐山,語帶強勢,“前些年,你堅持從工部轉來禮部,不就是為了給兩個兒子的科舉鋪路?現在遊乘、遊餘都中了會元,殿試後就是進士,你的‘護犢計劃’也該告一段落了。去吏部當尚書,比在禮部當侍郎重要得多,既能穩固你在遊家的地位,也能為兩個兒子以後的仕途鋪路,你該清楚這分量。”
遊憐山聽著心裡冷笑。
信你,會死得很慘吧。你推舉我?你是隻想把我當棋子,等用完了再像李司一樣,把我一腳踢開。
前不久在科舉舞弊案中落馬的李司,是李經章的同鄉,被他一手提拔到都察院副都禦史的位子,最後還不是因為會試舞弊案,被他親手推出去當替罪羊,判了死刑,全家流放。
遊憐山的嘴上不能表露半分不滿,笑嘻嘻道,“多謝李首輔擡舉。這事太大了,關係到朝堂格局,下官需要好好想想。”
“該想,但不能想太久。”
李經章擡手拍在遊憐山的肩,帶著壓迫感,“杜喬羽的身子,說不定今晚就撐不住。你最好明早早朝前,給我答覆,我好在陛下麵前為你鋪墊。晚了,這位子可就落彆人手裡了。”
遊憐山點頭應下,看著李經章轉身走向馬車。
那車伕掀開車簾,李經章彎腰上車時,還回頭看了遊憐山一眼,有著幾分期,幾分警告。
李家的馬車消失在夜色裡。
晚風吹起遊憐山的袍角,他擡手揉揉發緊的太陽xue,轉身登上自己的馬車。
自己答應李經章今晚的提議,是跳進了設好的火坑。
不答應,又會得罪這位手握重權的內閣首輔,以後在禮部的日子是步步維艱。
馬車啟動,馬鞭揮響,車外街景飛快後退。
遊憐山靠在車壁上,閉著眼,腦子裡全是李經章的未言明的警告。
回到司寧侯府,天完全黑定了。
大門外冇掛紅燈籠,門口的石獅蒙著一層灰白,透著冷清。
二房弟妹周氏,前月剛因為“虐庶”的流言而自儘,還在喪期,家裡不能辦慶賀宴。
遊憐山下了馬車,門房連忙迎上來,手裡捧著燈籠,“大爺,老侯爺和老夫人在正院等著您用晚膳,說等您回來纔開席。”
遊憐山接過燈籠,徑直往正院走。
穿過迴廊,進了院門,聽見正堂裡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父親遊仁泰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手捧著個暖爐,明明五月天,快入夏了。
母親鄧氏坐在一旁,一向少操心的她,如今眼尾有了些皺紋。
他長房的妻子容芝,和三弟妹李氏、四弟遊憐柑、四弟妹白氏分坐在兩側。
幾人麵前的桌上擺著飯菜,清蒸魚、炒青菜、豆腐湯,還有一盤醬肉,都是家常口味,冇半點慶賀的樣子。
兒子遊乘和遊餘坐在下首,見遊憐山進來,立刻起身行禮,“父親。”
遊憐山擺擺手,在容芝身邊的空位坐下,把燈籠放在腳邊,“坐,不多禮。讓父母和大家等久,是我的不對。”
上首的遊仁泰放下暖爐,拿起筷子,指指最中間的清蒸魚,“乘兒、餘兒,這魚是你們祖母特意挑了,讓廚房做的,你們多吃點。今日放榜,你們兄弟倆都是會元,祖父替你們高興。”
一塊魚肉放進遊乘碗裡,遊仁泰又夾了一塊給遊餘。
遊乘和遊餘道了謝,低頭吃著。
遊餘吃了兩口,直誇美味,看向遊仁泰,清脆道,“孫兒能有今日,全靠祖父平日教導我們讀書,父親母親督促我們練字,孫兒自己,是不敢居功的。”
遊憐山聽著這話,看著兩個兒子,心裡一陣恍惚。
長子遊乘,是二弟遊憐泉過繼來的庶子,當年因為二弟妹周氏苛待,不得已為之。
再到前月,李司曝光周氏虐庶的事,為了避免影響,二弟不得不公開和遊乘斷絕父子關係。
至於遊餘,是遊憐山的親兒子。
如今卻也被外麵瘋傳,說遊餘是太子詹事升銘和妻子容芝的私生子。
明明兩個孩子都很優秀,卻要承受這麼多流言蜚語。
遊憐山想著,重重歎了口氣。
這聲歎氣,瞬間打破了屋裡的平和。
老夫人鄧氏放下了筷子,眼圈先紅了,手裡的帕子攥得緊緊的。
“可憐你三弟憐釗!要是他還在,看到乘兒和餘兒中了會元,定然高興得喝上三大碗,滿京城的找人慶賀。還有你二弟憐泉,遠在西南任職,連乘兒中會元的訊息都無法及時告訴他……從前他不好向長房過問遊乘,隻能找我問起遊乘,還說格外相信遊乘,隻等著遊乘高中的喜報……”
話冇說完,鄧氏就哭了起來,肩膀一抽一抽的。
三房的李氏,是三弟遊憐釗的遺孀,坐在角落裡,也跟著抹起了眼淚,哽咽道,“父親母親,憐釗要還在,咱們家纔不會這麼冷清……他最喜歡餘兒,總說餘兒的字有靈氣,等來日餘兒考中了進士,要送狼毫筆……”
四弟遊憐柑,性子軟。
見鄧氏和李氏哭,他的眼圈也紅了,放下筷子勸道,“母親,三嫂,彆難過。乘兒和餘兒中了會元是好事,三弟在天有靈,也會高興的。”
可他自己說著,聲音也帶上了哭腔。
四弟妹白氏遞過帕子,自己也紅了眼圈。
連帶著遊乘的三個妹妹,二房的遊宜、四房的遊雅、三房的遊綿,都放下筷子,趴在桌上小聲哭了起來。
原本該是慶賀的晚膳,頓時變成了哭喪。
桌上的菜冇人動,隻有此起彼伏的哭聲。
遊仁泰見狀,皺起眉頭,重重拍了下桌,聲沉如雷,“一個個的,哭什麼!乘兒和餘兒中了會元,是咱們遊家的榮耀!都彆哭了,唉……散了!”
眾人被遊仁泰的氣勢嚇住,忙止住了哭聲,紛紛起身告退。
遊憐山多看了一眼冇動的飯菜,嚥了咽口水,他跟在妻子容芝身後,剛要轉身,卻被遊仁泰叫住。
“憐山,你留下。”
其他人都走了,屋裡隻剩下遊仁泰和遊憐山父子倆。
遊仁泰重新拿起暖爐抱在懷裡,“有人告訴我,你從禮部出來,被李經章攔住說了話?你們在衙門外,聊了很久。”
遊憐山冇隱瞞,如實道,“他跟兒子說,杜尚書快不行了,想推舉我接任吏部尚書。”
“瞎話連篇。”
遊仁泰的手按在桌沿上,指節發白,“杜尚書還活著呢!他就敢這麼盼著人死?李經章這老狐貍,冇安好心!他推舉你,肯定是想把你當棋子,等用完了就扔!”
“兒子都知道。”
遊憐山想起了李司的下場,心裡一陣發冷,“從前李司對他那麼忠誠,鞍前馬後,最後還不是被他當棄子,判了死刑,全家流放。跟著他的人,冇一個有好下場。我打算明早給李經章答覆,拒絕他,不想跳這個火坑。”
遊仁泰看著兒子,眼神複雜。
從前他總覺得遊憐山太優秀,在官場裡冒頭太快,容易吃虧,所以事事打壓,想讓他走得更穩。當然,這些陳穀子裡,也有他對李經章的顧忌。
可現在,兒子遊憐山早就不是當年的愣頭青,父子間的矛盾,也就慢慢解開了。
遊仁泰擡手揉眉心,“你能想明白中間的厲害就好。你現在早過了三十而立,該有自己的主見。怎麼決定,自己拿主意吧。我老了,幫不了你太多,也隻能幫你守著司寧侯的空爵位了。”
遊憐山愣了愣,在他印象中,父親是,他在一天,咱們遊家一天要步步為營,能護住自己和孩子們就夠了。”
一頓,遊仁泰又說起最近京城裡的怪病。
那怪蟲咬人的病傳得厲害,吏部杜尚書,禮部趙主事都染上了,高熱不退,怪瘮人。
侯府的男人們冇事早點回家,不得在外頭瞎逛。
“尤其是乘兒和餘兒,殿試前可不能出事,”遊仁泰叮囑連連。
遊憐山應下,心頭溫暖,“您放心,我已跟衙門裡交代,每天用草藥驅蟲,咱家裡,我今晚也會去叮囑。再過些日子,乘兒和餘兒殿試,授了官,咱們遊家會越來越好的。”
遊仁泰打個哈欠,一揮手,“你也累了,回去歇著,明早還要早朝。”
遊憐山起身告退,走出爹孃的正院大門,見容芝站在牆根下等他。
容芝捏著燈籠,燈光映著她的臉,柔和了平日裡的冷漠,裙角輕飄,像茂盛的柳條。
“老爺子跟你說什麼?”容芝迎上來,把燈籠遞給他。
遊憐山和她並肩往長房東園走,迴廊下的杏花正開得旺,花瓣落在燈籠上,“問了李經章找我,想推舉我做吏部尚書,我跟父親說了,一定拒絕李經章。”
知道容芝對這個世界很瞭解,遊憐山側頭看向她,“你怎麼看?李經章這步棋,想乾什麼?”
容芝腳步一頓,伸手摺下一支杏花,輕輕晃晃,“李經章那老狐貍,禍害了三弟,逼走了二弟,現在又想拉你下水!你要是答應,就是自投羅網,他嘛,肯定會用你牽製遊家,等你冇用了,就像李司一樣,把你推出去背鍋。”
“我也這麼想。”
遊憐山把燈籠舉高,照亮前麵的迴廊,“他無非是想拿從前父親打壓我的事,挑撥我們父子關係,讓我跟遊家離心,好方便他控製我。這點小伎倆,我還看不透?”
容芝斜了他一眼,手裡的杏花遞到了他麵前,彆在他的耳邊,“你看事情這麼透徹,應該隻有一件事能困擾住你的。”
說著,拿過遊憐山的燈籠,一個人往前走去。
遊憐山取下耳邊的杏花,跟著她追上去,故意笑道,“什麼事啊?”
容芝仰起頭,抿著嘴笑,而後,說道,“穿越到這兒十六七年,咱倆到底算什麼關係?”
一波驚起萬層浪。
遊憐山不由腳步慢下來,他和容芝在現代是夫妻,因為他一心撲在工作上,忽略了家庭,最後二人離了婚。冇想到一場意外,兩人一起穿越進了書中,為了兩個孩子,不得不假裝恩愛,扮演一對和睦的夫妻。
這麼多年過去,他以為容芝能看到他的改變,也一直冇敢說什麼。
他怕容芝還記恨現代的事,怕自己再次搞砸這段得來不易的關係。
“小芝。”
遊憐山跑幾步,拉住容芝的胳膊,燈籠光照在他臉上,讓他眼底的認真更分明,“我想和你好好過,像真正的夫妻一樣。不是為了孩子,是為了我們自己。我還想,每天早上醒來能看到你,想每天晚上和你一起吃飯,想跟你分享朝堂上的事,也想聽你說家裡的瑣事。”
容芝看著他,嘴角輕扯,搖搖頭繼續往前走,“可我對你,冇有想法了。”
怕再次陷入失望,怕再次經曆心死,容芝冇把握還能接受遊憐山。
莫名的委屈湧上來,遊憐山明白一切是他自找。
但他想故意逗逗容芝,加快腳步追上去,帶著幾分賭氣,“行啊!既然你冇想法,我就答應李經章!跟遊家反目,站到他那邊去!到時候,我當我的吏部尚書,你帶著乘兒和餘兒過你的日子,互不相乾,多好!”
容芝一擡手,往遊憐山腦門重重拍去,“你敢!你要是真這麼做,你爹就是打斷你的腿,也不會讓你毀了遊家!再說乘兒和餘兒,他們視你為榜樣,你跟李經章同流合汙,他們這輩子都不會認你這個爹了!”
遊憐山捂著腦門,卻笑起來,“逗你的嘛,我怎麼會做那種傻事。”
十多年相處下來,他知道容芝嘴硬心軟,心裡在乎他,嘴上不願意承認。
容芝瞪他一眼,邊走邊嘟囔,“下次再敢說渾話,我告訴乘兒和餘兒,讓他倆收拾你。”
遊憐山忙跟上,討饒,“不敢了。”
迴廊下的杏花盛放,淡淡香氣。
到了東園門口,屋簷下的丫鬟迎上來,小心問道,“大爺,夫人,熱水備好了,現在沐浴?”
遊憐山看向容芝,又到了表演恩愛的環節,他帶著幾分試探,“一起?”
容芝冇說話,繞過丫鬟,往裡屋走。
進裡屋,遊憐山在屏風外坐下,聽屏風後嘩嘩的水聲,心裡很踏實。
冇一會,容芝濕著頭髮走出來,渾身帶著潤,她仍然冇看遊憐山,“該你了。”
遊憐山應了聲,去屏風後脫衣。
忽然,容芝清了清嗓子,“我放了床被子在你那兒,是新做的,比你之前的暖和。”
遊憐山鬆開腰帶,回道,“好。”
吹了蠟燭,各自躺下。
容芝睡床,遊憐山還是在外間,中間隔著一道屏風,一張桌子。
夜很靜,容芝的呼吸很淺,遊憐山側躺著,腦子裡又出現了李經章的話,讓他翻來覆去。
就在他快要睡著時,依稀聽見容芝說,“其實,你也可以試試。”
遊憐山睜開眼,轉頭看向容芝,雖然看不清她的臉,卻能回味出她話語中的認真。
“試什麼?答應李經章,去當吏部尚書?”
“嗯。”
容芝的聲音在黑暗裡格外清晰,“演戲嘛。你不是最會演戲嗎?在朝堂上應對那些老狐貍,你從來冇輸過。不入虎xue,焉得虎子?李經章手裡肯定有不少秘密,比如三弟的死因,比如你父親遊仁泰當年幫李家換命的內因,你靠近他,說不定都能查到。”
遊憐山直接坐了起身,“你不怕我真的跟遊家反目?不怕我真的被李經章拉攏?”
“你不會。”
容芝也坐起身,側影映在屏風上,“如果是前一世,我還冇把握,但這一輩子,你不一樣了嘛。你心裡裝著遊家,裝著乘兒和餘兒,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遊憐山下了床,跨過屏風和桌子,來到容芝的床邊,握住容芝的手,“好,我聽你的。明天我就給李經章答覆,答應他。”
容芝輕點頭,“李經章老奸巨猾,你在他身邊,要保護好自己,不能讓自己陷入危險。”
遊憐山用力握她的手,“有孩子們和你在,我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兩人冇再說話,遊憐山冇有為難容芝,重新去外間躺下。
和幾位閣臣一同上前,望皇帝保重身體。
等到散了朝,官吏們埋頭走著。
遊憐山也走在其中,卻又在宮門口被李經章叫住。
“杜尚書今晨走了。”李經章虛偽道。
遊憐山歎息,“可惜了杜尚書,為官清廉,冇想到走得這麼急。”
“人死不能複生,還是想想眼前的事吧。”
李經章拉了一把遊憐山,湊近道,“昨天跟你說的事考慮好了?要不要做吏部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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