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光廣播劇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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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聲聲一個人在畫展閒逛,既是找靈感,也是尋覓一些適合收藏的作品。
在一幅名為《初見》的油畫前,她想起第一次見到許餘的時候。
那是大三暑假前。
美術學院的宿舍沒有空調,一頂電扇吹得人身上又熱又黏,她本身就一把子力氣沒地方用,又在宿舍炎熱難耐,就報名了美院和隔壁理工大學的合唱大賽。
目的並不十分單純,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可以吹練習室的空調。
她報道的那天,許餘是老師臨時拉來的鋼琴伴奏。
老師用很多頭銜來介紹許餘,紀聲聲一個也沒有聽進去。
她唯一能確定的是,許餘站在人群中,就詮釋了什麼叫做鶴立雞群。
許餘很高,很白,身形瘦削,稱得上肩寬腿長。頭發剪得乾淨利落,彈琴的手指也骨節分明。
仔細盯著看都挑不出任何缺點。
實際上,排練的每一天她都盯著許餘看。有時會被許餘發現,但她也比較坦然。
她是美術生,觀察下衣服的褶皺、手指骨節、彈琴的動作,隻是出於習慣,她是這樣和自己解釋。
有更深一步的接觸是被許餘發現她五音不全、節奏感差勁。
被單獨留下來學習的幾個夜晚,她被許餘折磨得不行。但許餘嚴格歸嚴格,訓練結束以後,還會很好心地送她到美院大門。
雖然兩校之間路途不長,不過十幾分鐘,但更多地接觸很快拉進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紀聲聲一直是個很直白的人,感覺到自己對許餘有好感,便大方地表述。
儘管沒有得到許餘的回應,紀聲聲也是毫不猶豫地開始了主動追求。
她關心許餘的生活,瞭解他的日常安排,出現在他會出現的每一個活動,努力表現自己的優秀,去爭取許餘的喜歡。
最後就是……以這麼潦草的方式收場。
不過她也不覺得後悔。
對於生活中出現的一切,她隻想體驗過程,並不奢望最終擁有。
記錄了一些靈感後,紀聲聲到周邊的餐廳買了麵包,等待邢星來接她。
“你下午去麵試?”和媽媽介紹的美女吃完相親飯,邢星身心舒暢,“用不用我接?”
“不用。”紀聲聲思考一番,“有件事情我想再和你說一下。你要是有date的物件了,咱們就立刻拉開距離,千萬彆讓彆人誤會,耽誤你的終身大事。”
“我看你怎麼巴不得我趕緊有物件呢。”聽到這麼生分的話,邢星咬牙切齒地。
“你說得沒錯,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希望你立刻脫單的人。”紀聲聲對天發誓。
“沒有我,你去哪兒都得打車。”邢星立刻指出自己的用處。
紀聲聲則掏出手機:“我明天就去報名,一個月拿下駕照,以後就不勞煩你了。”
“……你真是氣死我了。你彆忘了你的手還沒好,一個月你可學不完。”
說完,邢星有些苦悶,賭氣地:“我覺得和彆人吃飯也就那麼回事,要是你不願意和我一塊兒了,那我也不想和彆人一起。”
紀聲聲一個頭兩個大:“?你最好彆整這出啊,小心我跟你絕交。”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邢星沉默幾秒,“我和許餘,你覺得誰長得更好看?”
“許餘。”紀聲聲實話實說。
“如果許餘就之前的事情跟你道歉,你還會不會跟他和好?”邢星又追問。
“你說問我一個問題的,我為什麼要回答第二個。”
邢星氣得牙癢癢,避免遲到,紀聲聲沒再說更多,而是解開安全帶,下車走人。
雖然已經把簡曆和作品集發給許餘,但她仍然列印了一份隨身帶著。
下午三點半,她準時出現在了許餘公司的門口,在前台登記訪客以後,被帶著到辦公室等待。
她三年沒見許餘,也三年沒見成玉了。
“好久不見~”
成玉是許餘所有朋友裡,她最喜歡的一個。
“慶祝你平安學成歸來,擁抱一下!”成玉大方地張開雙手,紀聲聲也大方地回應。
抱過紀聲聲以後,成玉心裡有點打鼓。幸好許餘不在,不然不知道他會不會多想……想到這裡,成玉心裡更加忐忑。
簡單瞭解了紀聲聲的簡曆,成玉眼前一亮又一亮。
紀聲聲的作品風格是暗黑又陰濕的,和他們公司正在開發懸疑遊戲畫風很貼合。而且其中有幾個ip衍生圖很出圈,有幾張他還收藏過。
……要不是有些離譜,他都懷疑許餘是特意為了留住紀聲聲才開發現在這款遊戲。
“你有什麼想法嗎?”介紹了可以提供的崗位和工作內容以後,成玉看向紀聲聲。
“我好像忘記說,我隻能兼職。”紀聲聲仔細思索,儘可能詳細回應,“像你剛才說的短期開發遊戲周邊的合作,我是可以試試。但是長期的應該不行。”
“你還有彆的職業發展規劃?”成玉不明白。
“不是的,隻是我這次可能不會在國內待很久。”紀聲聲坦白,隨後認真地,“不過我能保證合作期如期保質保量的交稿。”
“我能冒昧問一句,你打算待多久麼?”
“三個月到半年。”
她最終大概率會留在國內發展,但那邊有一項有關中國畫的研究,還要出版相關的書目,她很想參與,已經和導師約定好,這次再去,起碼要待三個月的時間。
“我想再冒昧問一句,”成玉笑不出來了,“你這次回來是……臨時決定的麼?”
“是的,有一些私人事情需要處理一下。”
等紀聲聲走了以後,成玉找許餘溝通後續。
看見盒子還在許餘桌子上,成玉納悶兒地:“你不是說還?再不還她就下樓了。”
“說重點。”許餘懶得看他一眼。
“有個情況我得和你說一下,”成玉不再拌嘴,而是直奔主題,“她回來就待幾個月,就走了。”
“……搞不好是回來結婚。”
最後一句是成玉個人不負責任地推測。等他想具體談談他如何產生了這樣推測的時候,許餘已經起身離開。
紀聲聲是在坐電梯到樓下時碰見的許餘。
“上午好,許老闆。”紀聲聲熱情地打招呼。
許餘則示意她上車。
紀聲聲坐上副駕,看了一眼安全帶,猶豫幾秒鐘:“……你能幫我個忙嗎?”
其實她也可以忍著痛自己係。
但看見許餘的時候,她就不想忍痛。
“紀聲聲。”
許餘沒動,也沒看她,隻是喊她的名字。
“不方便也沒關係的。”
許餘看著紀聲聲轉身用右手艱難地調整安全帶的長度,又看著她轉回身後衝著自己露出一個因為笨拙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你是不是覺得……”
“覺得什麼?”紀聲聲不明白。
無論什麼時候。
隻要你一招手。
我都會對你一呼百應?
許餘垂下眼睫,俯身幫紀聲聲把安全帶係好。
……
祝曉丹按響門鈴的時候,紀聲聲正在打包行李。
“你什麼時候出發?”祝曉丹把紀聲聲剛點的外賣一一開啟。
“下週一。”紀聲聲單拿出一個箱子,將一些被資助物件未來能用上的生活必需品整齊碼放。
“邢星陪你去?”把她們常看的下飯劇調出來,又擺好碗筷,祝曉丹想起來她和邢星也很久沒見過了。
“對。”
她這趟急著回來,除了學業完成、房租到期這些客觀原因以外,主要是要去看望被資助物件。
這個女孩子是她大三時資助的。
那時她剛剛經濟獨立,靠畫畫賺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五千塊,很想做些什麼激勵自己。
隻要一個五千塊就可以讓一個被資助者安穩地度過初高中幾年的生活,她覺得這錢花得非常有意義。
她運氣很好,被資助的小女孩也很努力,學習成績一直很不錯。
她們本來約定好待對方高考結束後就在潞城見麵,但被資助的女孩子在高三經曆了外婆重病和高考失利,有退學打工的想法,所以她決定把這次見麵提前。
而選擇帶邢星一起去,除了是回國前就說好的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身邊的無業選手隻有邢星。
他時間最充分,事情最少,人最閒,開車技術也不錯。隻要不拖延,就是最佳出行搭子。
“你和邢星在國外這幾年……”
等紀聲聲坐過來一起吃飯,祝曉丹露出八卦的麵孔。
“……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那種鬼故事!”紀聲聲立刻將祝曉丹的幻想扼殺,“哪怕天底下隻剩我們兩個人,我們也不會和對方發展除友情以外的東西。”
“但是你不覺得你們對對方非常特殊嗎,感覺就算以後你們各自有戀愛物件,你倆也是拆不開的關係,至少在我們外人眼裡是這樣的。”
“而且我記得……你初中時候還喜歡過他。”
紀聲聲夾起一粒花生米,仔細回憶自己到底做了什麼,會讓祝曉丹產生這種錯覺。
祝曉丹是她初中兼高中同學,可以說是親密無間、形影不離,但大學不在同一所,讀研更是分隔兩地。
或許初高中時她和邢星確實有些好得過頭,但大學以後他們的生活圈子不再那麼重合,就分得很開了。
“天降是不會打敗竹馬的,搞不好你倆以後也能成。”祝曉丹看著紀聲聲半天也沒夾上來一粒,就耐心地把所有花生米都挑進紀聲聲的碗裡。
“在許餘之前,或許還有你說得這種可能。”紀聲聲專心吃碗裡的花生米。
畢竟這麼多年,她身邊也沒有其他可能發展的男生。
許餘的出現,清楚地讓她認識到了她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以及,她遇見真正喜歡的人會是什麼樣子。
“你和許餘一塊的時候,許餘沒對你和邢星的關係有過意見?”祝曉丹好奇。
“沒有啊。”她追求許餘的那段時間,邢星隻是她借學生卡去理工大學食堂蹭飯的工具人。
偶爾幫她出謀劃策,沒起到任何負麵作用。
“許餘從來沒問過我有關邢星的事情。”紀聲聲努力回憶,也沒想起任何片段,“大概率都沒注意到他這個人。”
“你長點心吧。帥哥對帥哥情敵的雷達是很敏銳的。”祝曉丹提醒紀聲聲,“邢星往你身邊一站,許餘隻要看見就不可能不在意。如果他問你了倒還好,沒問你問題可不小。”
“你說得有道理,不過啊,這是建立在他喜歡我的前提之上。”紀聲聲清醒發言,“我追他,他還跟邵芸曖昧,那就是不喜歡我,不喜歡我,當然也不會在意。”
“……邏輯滿分。”對於許餘當著紀聲聲的麵送邵芸回宿舍這件事,祝曉丹也想不通。
“可能男人都那副死樣子,看著碗裡想著鍋裡。”祝曉丹舉起奶茶,“不說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了,今天我們相聚在這裡,是慶祝你回來,慶祝翻篇兒!”
紀聲聲和祝曉丹碰杯:“慶祝翻篇兒!”
吃過晚飯,祝曉丹幫紀聲聲一起把剩下的行李打包。
臨出門散步前,紀聲聲將之前畫的幾幅初稿匯出,發在微博上。
出國學習的三年,她靠畫畫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經濟獨立。
而之所以會給許餘的公司投簡曆,並參與到遊戲周邊的設計工作,也是為了鍛煉自己與另一個團隊之間的溝通協作能力。
她已經獨自一人太久了,有些渴望到人群中呼吸。
……
另一邊,成玉本來不想麻煩許餘來接他,但公司聚餐實在喝得太多,加上他也覺得許餘白天有些不在狀態,大概率也無心工作,所以十分好心地將許餘喊了出來。
“門開不開。”
成玉嘗試了幾次,都沒有開啟,隻能扶著門蹲下。
許餘降下車窗,溫馨提示:“吐了以後再上車。”
成玉:“……”
蹲在車門邊實在有些狼狽,成玉靠在車窗上,一眼瞥見後座的盒子,忍不住笑:“你不是說還,也追上去跟著下樓了,結果就隻是給人送到家……”
“是忘了,還是不敢還啊……”車窗很快升起來,成玉立刻道歉,“哥我錯了錯了我錯了。”
確定成玉不會吐了,許餘才讓成玉上車。
“我有個訊息不太準確,和紀聲聲有關,你想聽嗎?”
許餘沉默。
他沒什麼想知道的。
一路無話,送成玉到家。
“本來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我才喊你來接我的,要是早知道你不感興趣,我就不折騰你來這一趟了。”
“看得出來,你是真放下了。”
說完,成玉去開車門,發現怎麼也開不開。
“說。”
“說什麼?”被風吹了一路,成玉腦子有些反應不過來。
“什麼事?”成玉裝傻。
“噢噢,紀聲聲啊,……紀聲聲是誰來的?”被許餘斜了一眼,成玉裂開一個笑容,“我聽說她下週一就走了,你要是想把東西還給她就早點還。”
他不是直接從紀聲聲那裡瞭解到的,也是通過七扭八扭的錯綜複雜的關係,所以不敢言之鑿鑿地告訴許餘,隻能用猜測的語氣。
或許是喝了一些酒,成玉也比平時更加敢說。
“許餘,老實說,雖然我作為見證者覺得紀聲聲喜歡你的那段時間挺純愛的,但是你接受不了她腳踩兩條船我也能理解。”
“我完全可以站在你的處境去看待這件事,要是彆人我肯定勸他全力以赴去撬牆角,但是你有原則有底線,盒子裡是什麼東西我不知道,你還了你倆徹底結束,你也自由了。”
成玉說完,聽見車鎖開啟的聲音。知道是許餘在趕人,他就不再廢話。
許餘的電話打過來時,紀聲聲已經把祝曉丹送上車,回家開始趕之前接的約稿。
眼睛痠痛,手腕也疼,最近腱鞘炎又有了要複發的趨勢。
許餘幾乎沒有主動給她打過電話,所以這個界麵並不熟悉。
幾分鐘後,她簡單收拾了一下,下樓去見對方。
許餘沒有說見麵的原因,她也沒問。畢竟對方已經到她家樓下了,她沒有不去見人的道理。
“這是什麼?”看見許餘手裡的盒子,紀聲聲反應了一會兒纔想起來。
這是有一年聖誕節,那時候學校裡很流行給男朋友織圍巾,所以她也送了許餘一條。
這個盒子就是當時裝圍巾的盒子。
現在,許餘把這個拿來還給她。
就是……
她本來以為,即便是潦草收場,他們也有過一段比較不錯的回憶。
現在搞成這樣,看起來許餘什麼都不想給她留下。
“……還我?”紀聲聲再次確認,“你昨天在樓下,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
許餘隻是盯著她,並不說話。
“好吧,你開心就好。”紀聲聲歎氣。
“再說一次。”許餘終於開口。
“我是認真的,沒有在陰陽怪氣,你知道我的。”
她從不會陰陽彆人。
如果許餘選擇這樣做,那麼一定有他的道理。雖然不是一段成功的感情,但這段關係裡,至少還有人是開心的。
就足夠了。
“如果你覺得把這個東西還給我,你會感到開心和舒服,也挺好的。”紀聲聲誠懇地從他手裡接了過來,隨後將盒子抱在懷裡。
“喜歡你的那段時間,我覺得還是很幸福的。雖然看起來我好像付出了很多,但也得到了不少。”
現在這樣或許也好,畢竟以後還有工作往來,徹底回歸正常關係也許不是一件壞事。
“……你得到了什麼?”
許餘聲音壓得很低,站在紀聲聲對麵,手不自覺擡起幫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頭發。
“說不出具體,但我肯定得到了什麼,隻是我現在還看不清。”紀聲聲體麵地後退兩步。
“哭了?”
紀聲聲皺了皺鼻子。
“……沒有。”紀聲聲不好意思地搖頭,“潞城的天氣真是太冷了。”
她沒有哭,也不會想哭。
拋開她本人比較樂觀的性格不說,這三年她也經曆了很多需要獨自麵對的事情,不會再把感情放在人生天平那麼重的分量。
麵對許餘,她的情緒和心情都是比較穩定的。
這樣一點小事,不會讓她流眼淚。
“回去吧。”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