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看意思 第六章
-
一個週五的下午，趙明興沖沖地跑到段鳴輕桌前。
“鳴輕，明天我生日，家裡包了個ktv包廂，一起來啊！”他轉頭看向旁邊的厲再也，“新同學也一起來唄！”
段鳴輕下意識地想拒絕，卻聽到厲再也先開口：“不了，有事。”
“彆啊！”趙明不放棄，“就唱唱歌玩玩遊戲，不會很久的！鳴輕你也勸勸他嘛！”
段鳴輕看向厲再也，發現他眼神閃爍，似乎真的有什麼難處。
“他確實有事，”段鳴輕出乎意料地替厲再也解圍，“下次吧。”
趙明失望地撇嘴：“你倆現在真是形影不離啊那鳴輕你來吧？”
段鳴輕猶豫了一下。父母前天剛出國，空蕩的大房子裡隻有保姆和沉默，“幾點？”
晚上段鳴輕收到厲再也的訊息：“謝謝。”
“冇事。你明天真有事？”
那邊顯示“正在輸入”了很久，最後隻回了一個字：“嗯。”
週六的ktv包廂裡熱鬨非凡，趙明請了十幾個同學，燈光閃爍，音樂震耳。段鳴輕坐在角落，看著同學們嬉笑打鬨，突然覺得有些格格不入。
“鳴輕來一首！”趙明把麥克風遞過來，“彆老是坐著啊！”
段鳴輕擺手拒絕，但拗不過眾人的起鬨，最後隻好點了一首安靜的歌。唱到一半，他無意中瞥向門口，突然愣住了。
透過門上的玻璃窗，他看見厲再也的身影一閃而過，手裡拿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飲料和果盤。
段鳴輕突然明白厲再也說的“有事”是什麼了。
唱完歌，他藉口去洗手間，在走廊裡尋找厲再也的身影。果然，在另一個包廂門口，他看見厲再也正端著托盤進去服務。
厲再也擡頭看到他，明顯僵住了，托盤上的飲料晃了晃，差點灑出來。
“你怎麼”厲再也的聲音幾乎被音樂淹冇。
“趙明生日在這辦。”段鳴輕簡單解釋，“你需要幫忙嗎？”
“不用。”厲再也恢複平靜，“這是我的工作。”
段鳴輕看著他熟練地為客人擺放飲料，心頭莫名發緊。
回包廂的路上，段鳴輕在思考要不要告訴趙明他們看見厲再也的事，但最終決定保守秘密。
聚會結束已是傍晚，同學們陸續離開。段鳴輕故意落在最後，等眾人都走了，他返回ktv，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等待。
一小時後，厲再也下班出來，看到段鳴輕時再次愣住。
“你在等我？”
“順路。”段鳴輕站起身，“走吧。”
深秋的夜晚已經很有涼意，兩人並肩走在霓虹閃爍的街道上，撥出的氣息在空氣中凝成白霧。
“為什麼在那裡打工？”段鳴輕終於問。
“需要錢。”厲再也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簡潔。
“省級賽的獎金呢？”
“給我媽買藥了。”厲再也停頓了一下，“她腰不好，需要做理療。”
段鳴輕沉默了。他想起自己銀行卡裡五位數的餘額，和幾乎從不聯絡的父母。
“你爸媽呢？”厲再也突然問，“今天冇來給你加油？”
段鳴輕輕笑一聲，“他們從來不會來看我比賽。”
“為什麼？”
“忙。”段鳴輕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在國外談項目，回不來。”
厲再也看了他一眼，“可惜了。你比賽時的樣子很耀眼。”
段鳴輕怔住了。從未有人用這個詞形容過他。
走到岔路口，厲再也停下腳步，“謝謝你不告訴其他人。”
“冇必要說。”段鳴輕看著路燈下厲再也略顯疲憊的臉，“明天還要打工？”
“下午班。”
“早上一起學習？圖書館。”
厲再也微微驚訝，“你願意？”
“嗯，有個題想討論。”
週日上午，圖書館剛開門，段鳴輕就看到了已經坐在那裡的厲再也，麵前擺著兩杯熱氣騰騰的豆漿。
“給你帶的。”厲再也推過一杯，“放心，用的我自己的杯子，不是一次性的。”
段鳴輕有些意外地接過，“謝謝。”
學習到中午，段鳴輕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直接掛斷。
“不接？”厲再也問。
“保姆，問回不回家吃飯。”
“你不回去？”
“不想一個人吃。”
厲再也沉默了一會兒，“我知道附近有家麪館，味道不錯，價格也實惠。”
麪館很小，但乾淨溫暖。老闆似乎認得厲再也，笑著打招呼：“小厲來啦！今天帶朋友了？”
厲再也點頭，“兩碗牛肉麪，一碗多加香菜，一碗不要蔥，對吧？”他看向段鳴輕。
段鳴輕驚訝地點頭。他冇想到厲再也記得他的口味。
等麵的時候，段鳴輕的手機又響了。這次他看了一眼，微微皺眉。
“你父母？”厲再也問。
“嗯，視頻電話。”段鳴輕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電話那頭是豪華酒店房間的背景，段鳴輕的父母衣著光鮮地出現在螢幕裡。
“鳴輕，在哪呢？怎麼不在家？”母親問。
“圖書館，和同學一起學習。”
“哦，挺好。”父親接過話，“我們下週回國待兩天，李阿姨說你物理競賽獲獎了？獎狀放哪裡了？我們看看。”
段鳴輕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在我房間書桌抽屜裡。”
“好，回去再看。你繼續學習吧，記得按時吃飯。”
通話不到一分鐘就結束了。段鳴輕放下手機，發現厲再也正看著他，眼神複雜。
“他們很關心你。”厲再也輕聲說。
段鳴輕苦笑，“他們隻是需要確認投資有回報。”
麵來了，熱氣騰騰。厲再也沉默地吃著，突然說：“至少他們會回來看你。”
段鳴輕擡頭，看到厲再也眼中一閃而過的羨慕，突然意識到：他們都在窺看對方生活中自己缺失的部分，卻不知道彼此都是冇人疼的小孩。
飯後，厲再也要去打工，段鳴輕突然說：“我能去看看嗎？”
厲再也愣住，“看什麼？”
“你打工的地方。就看看，不打擾你。”
於是段鳴輕跟著厲再也來到一家大型超市，看著他換上工作服，開始在倉庫整理貨物。工作很枯燥，但厲再也做得一絲不茍。
一小時後，段鳴輕離開超市，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想起自己空蕩的大房子和幾乎從不使用的零花錢，突然覺得無比諷刺。
週一放學後，張老師找到他們：“全國賽的培訓計劃出來了，寒假要去省城參加集訓，兩週時間，能參加嗎？”
兩人同時點頭。
“費用學校出一部分，學生自己承擔一部分，大概兩千左右。”張老師補充道。
段鳴輕注意到厲再也的手指微微收緊。
“冇問題。”段鳴輕搶先回答。
走出辦公室，厲再也低聲說：“謝謝，但我自己能解決。”
“知道。”段鳴輕點頭，“隻是省得麻煩。”
厲再也看著他，突然問：“你明天放學後有事嗎？”
“冇有。怎麼？”
“帶你去個地方。”
第二天，厲再也帶著段鳴輕穿過幾條小巷，來到一個老舊的小區活動中心。一群小孩子正在那裡寫作業，看到厲再也立刻圍了上來。
“厲哥哥來啦！”
“這道題我不會做！”
“我這次考試及格了！”
厲再也難得地露出溫和的笑容，一個個迴應孩子們。他轉向段鳴輕：“這裡是社區辦的公益輔導班，我週末來這裡幫忙。”
一個工作人員走過來：“小厲來啦！這位是？”
“我同學，段鳴輕。”厲再也介紹，“他物理很好，可以來幫忙。”
段鳴輕驚訝地看著厲再也，後者難得地露出一絲狡黠的笑：“你不是說冇事做嗎？”
於是段鳴輕開始每週抽時間來這裡當誌願者。他發現厲再也在孩子們中間很受歡迎，完全不是學校裡那個冷漠的轉校生。
一個下雨的下午，輔導結束後，兩人躲在活動中心的屋簷下等雨停。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段鳴輕問。
厲再也看著淅淅瀝瀝的雨，“覺得你可能會需要。”
“需要什麼？”
“被需要的感覺。”厲再也輕聲說，“這些孩子很單純，你對他們好，他們就真心喜歡你。”
段鳴輕沉默了。他確實很享受輔導孩子們的過程，看著他們從困惑到恍然大悟的表情，有種奇妙的滿足感。
“我爸媽下週回來。”段鳴輕突然說，“待兩天就走。”
厲再也看著他，“你會去見他們嗎？”
“當然，一起吃個飯，彙報一下成績和比賽情況。”
“然後呢？”
“然後他們飛下一個國家，我回空蕩蕩的大房子。”
雨漸漸小了，厲再也輕聲說：“至少你有大房子。”
段鳴輕苦笑，“我寧願有個會等我回家的人。”
兩人相視一眼，突然都笑了。那是一種帶著苦澀的理解的笑。
“你知道嗎，”段鳴輕說，“趙明他們都很羨慕我，覺得我自由，有錢，冇人管。”
“他們也羨慕我，”厲再也介麵，“覺得我獨立，能乾，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其實我們都”
“都很孤獨。”厲再也接完了這句話。
雨停了，夕陽從雲層中透出光芒。段鳴輕看著厲再也被夕陽鍍上金邊的側臉，突然覺得心中某個地方柔軟了下來。
“走吧，”厲再也站起身，“明天還要上課。”
走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段鳴輕突然說：“寒假集訓的費用，我可以先借你。”
厲再也沉默了一會兒，“謝謝，但真的不用。我多打幾份工就夠了。”
“為什麼拒絕幫助？”
“因為接受了就會習慣，”厲再也輕聲說，“而習慣依賴彆人是危險的。”
段鳴輕理解了。他們都在用不同的方式保護自己，避免受傷。
快到岔路口時，厲再也突然說：“下週你父母回來，如果你不想一個人吃飯可以來我家。我媽說想謝謝你。”
段鳴輕驚訝地看著他。
“隻是便飯，”厲再也補充道，“冇什麼特彆的。”
“好。”段鳴輕聽到自己說，“我很想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