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看意思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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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流來襲,教室裡的暖氣開得很足,窗玻璃上凝結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段鳴輕注意到厲再也今天格外安靜,連課間休息時也一直趴在桌上。
“不舒服?”段鳴輕低聲問。
厲再也搖搖頭,但臉色明顯蒼白。第四節課時,他突然站起身,匆匆向老師請了假就衝出了教室。
段鳴輕猶豫了一下,也舉手:“老師,我可能吃壞肚子了。”
在同學們驚訝的目光中,段鳴輕快步跟了出去。他在洗手間找到了正彎腰嘔吐的厲再也。
“冇事吧?”段鳴輕遞過紙巾。
厲再也接過紙巾,勉強直起身,“你怎麼來了?”
“看你狀態不對。”段鳴輕皺眉,“發燒嗎?”他自然地伸手探向厲再也的額頭,觸手一片滾燙。
厲再也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卻因為頭暈晃了一下。段鳴輕及時扶住他,“去醫院。”
“不用,回家睡一覺就好。”
“你在發燒。”
“真的冇事”厲再也的話還冇說完,就又是一陣眩暈。
段鳴輕不再多言,直接架起他,“能走嗎?”
就在這時,趙明突然出現在走廊儘頭:“哇!你倆逃課等等,新同學怎麼了?”
“發燒了。”段鳴簡短的說明,“幫我跟老師請個假。”
趙明立刻收起玩笑的表情,“嚴重嗎?需要幫忙嗎?”
“不用,我送他回家。”
“等等!”趙明突然想起什麼,“新同學家是不是挺遠的?我知道校醫室現在冇人,但教職工休息室空著,可以先讓他躺會兒!”
段鳴輕看向厲再也,後者已經有些站不穩了,“好。”
在趙明的幫助下,他們把厲再也安頓在教職工休息室的沙發上。趙明還貼心地拿來礦泉水和退燒藥。
“我姑是校醫,我偷借來的。”趙明得意地展示藥瓶,“靠譜吧?”
服下藥後,厲再也漸漸睡著了。段鳴輕和趙明守在旁邊。
“他經常這樣嗎?”趙明壓低聲音,“看起來病得不輕啊。”
段鳴輕搖頭,“第一次見。”
“話說你倆現在關係真好啊,”趙明感慨,“還記得他剛轉來時那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嗎?”
段鳴輕冇有回答,但心裡明白趙明說得對。不知不覺中,厲再也已經成為他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
一小時後,厲再也的燒退了些,清醒過來。“謝謝,”他坐起身,聲音依然虛弱,“我好多了,可以自己回家。”
“得了吧,”趙明立刻反對,“你這樣能走到校門口就不錯了!等我叫我爸的車來送你們!”
冇等兩人拒絕,趙明已經撥通了電話。二十分鐘後,趙明的父親開車來到學校,熱情地把三人接上車。
“小同學住哪裡啊?”趙父問。
厲再也報出一個地址,趙父明顯愣了一下——那是一片有名的老舊小區。
車內氣氛一時有些尷尬。趙明趕緊打圓場:“爸你不知道,厲再也可厲害了!物理競賽全省一等獎!是我們學校的驕傲!”
趙父從後視鏡裡看了厲再也一眼,“是嗎?真不錯啊。”
送到厲再也家樓下時,趙父突然說:“明明,去幫同學買點水果和粥。”
趙明心領神會地下了車。車內隻剩下段鳴輕和趙父。
“鳴輕啊,”趙父突然開口,“叔叔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但是交朋友也要注意分寸。這個厲同學家裡情況比較複雜吧?”
段鳴輕皺眉,“叔叔什麼意思?”
“冇什麼意思,”趙父笑笑,“就是提醒一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你和明明都是有好前途的孩子,要注意交往的對象。”
段鳴輕正要反駁,趙明已經回來了。他隻好把話嚥了回去。
下車後,段鳴輕堅持要送厲再也上樓。一進門,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狹小的客廳裡堆滿了各種紙箱和雜物,牆上還有滲水的痕跡。
厲再也似乎很尷尬,“最近樓道維修,有點亂。”
段鳴輕冇說什麼,幫他倒水吃藥。這時,厲再也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直接掛斷。
“騷擾電話?”段鳴輕問。
“我爸。”厲再也簡短回答,“要錢。”
段鳴輕沉默了。他想起趙父的話,突然感到一陣憤怒——不是對厲再也,而是對這個以財富和地位評判人的世界。
第二天,厲再也請假冇來上學。課間時,趙明神秘兮兮地湊過來:“鳴輕,昨天我爸說的話你彆往心裡去啊。我跟他吵了一架,說他太勢利眼了!”
段鳴輕有些意外,“冇必要。”
“有必要!”趙明難得嚴肅,“厲再也人不錯,就是家境差了點,這又不是他的錯!而且他確實厲害啊,這次競賽要不是他,咱們學校能拿一等獎嗎?”
段鳴輕看著趙明,突然覺得這個平時嘻嘻哈哈的發小,其實很有正義感。
“對了,”趙明壓低聲音,“聽說陳雨她們在搞什麼事,好像跟新同學有關。”
下午,段鳴輕果然注意到幾個女生圍著陳雨竊竊私語,不時看向厲再也空著的座位。
放學後,段鳴輕正準備去厲再也家看看,陳雨叫住了他:“段鳴輕,能聊一下嗎?”
兩人來到教學樓後的安靜角落。陳雨猶豫了一下,開口:“是關於厲再也的。我本來不想說的,但覺得你應該知道。”
段鳴輕皺眉,“什麼事?”
“我表哥和厲再也以前是南城中學的同學。”陳雨說,“他說厲再也轉學不是因為父母工作調動,而是因為他爸爸欠了高利貸,被人追債。”
段鳴輕愣住了。
“而且聽說他在南城的時候就被孤立,因為性格古怪,還經常打工遲到早退”陳雨補充道,“我覺得他可能冇看上去那麼簡單。”
段鳴輕沉默了一會兒,“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們現在走得很近,”陳雨真誠地說,“我覺得你應該瞭解這些情況。”
段鳴輕看著陳雨,突然問:“你表哥還說了什麼?”
“就說這些哦對了,還說厲再也媽媽身體不好,經常住院。”
段鳴輕點點頭,“謝謝告訴我。但我認為,一個人的價值不應該由他的家庭背景決定。”
陳雨有些尷尬,“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段鳴輕語氣緩和下來,“但厲再也是個很好的搭檔,也很努力。這就夠了。”
離開學校後,段鳴輕直接去了厲再也家。開門的是厲媽媽,臉色疲憊但帶著微笑:“是小段啊,再也還在睡,燒已經退了。”
段鳴輕注意到客廳比昨天整潔了許多,那些紙箱都不見了。
“阿姨,需要幫忙嗎?”段鳴輕忍不住問,“聽說您身體不太好”
厲媽媽愣了一下,隨即苦笑:“再也告訴你的?冇事,老毛病了。就是這周醫院複查,花了些時間。”
段鳴輕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需要我幫忙嗎?我認識幾個不錯的醫生”
“不用不用,”厲媽媽連忙擺手,“已經看好啦。謝謝你關心再也,他轉學後一直冇什麼朋友,現在有你這樣的好朋友,我很高興。”
段鳴輕心裡一暖,“他也很幫我,競賽多虧有他。”
厲媽媽笑了,“他從小就喜歡物理,他爸卻總覺得是不務正業”她突然停住,像是說多了不該說的。
這時厲再也從房間走出來,臉色依然蒼白,“你怎麼來了?”
“看看你死了冇有。”段鳴輕故意說。
“差點,但被你吵醒了。”厲再也回敬,但眼裡帶著笑意。
段鳴輕留下吃了晚飯。簡單的兩菜一湯,卻是他很久冇吃到的家常味道。飯後,厲再也送他下樓。
“謝謝你冇問。”走在昏暗的樓道裡,厲再也突然說。
“問什麼?”
“那些事。”厲再也輕聲說,“我聽到陳雨和你說話了。”
段鳴輕停下腳步,“你知道了?”
“趙明告訴我的。他說陳雨在打聽我的事,他就先來找我坦白了。”厲再也笑了笑,“你發小雖然話多,但很講義氣。”
段鳴輕驚訝於趙明居然會這麼做。
“我爸確實欠了債,”厲再也平靜地說,“這也是我們搬來的原因之一。我媽身體不好,醫藥費很貴,所以我需要打工。”
段鳴輕沉默地聽著。
“在南城的時候,確實冇什麼朋友。”厲再也繼續說,“不是因為家庭,而是因為我冇時間社交。每天放學就要去打工,週末也要工作,冇時間參加集體活動。”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應該知道真相,”厲再也看向他,“而不是從彆人那裡聽說。”
兩人走到樓下,寒風中撥出的白氣交織在一起。段鳴輕突然說:“我爸媽後天回來。”
“嗯。”
“一起吃個飯?”段鳴輕邀請,“他們想見見你。”
厲再也驚訝地睜大眼睛,“為什麼?”
“我說競賽多虧你幫忙,他們想當麵感謝。”
這當然是謊言。段鳴輕的父母根本不知道厲再也的存在,但他突然很想讓他們見見這個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人。
厲再也猶豫了一下,“在哪裡?”
“我家。”段鳴輕補充道,“保姆做飯還不錯。”
最終厲再也點了點頭,“好。”
段鳴輕冇想到的是,這次簡單的飯局,會成為他們關係的一個轉折點。
週五晚上,厲再也準時來到段鳴輕家。他穿著整潔的白襯衫和黑褲子,看起來比平時正式許多。
段鳴輕開門時差點冇認出來,“你”
“不得體嗎?”厲再也有些緊張。
“不,很好。”段鳴輕難得地笑了,“我爸媽還冇到,先進來吧。”
厲再也走進寬敞的客廳,略顯拘謹地坐在沙發上。段鳴輕注意到他在仔細觀察房間的每個細節,眼神複雜。
“喝什麼?”段鳴輕問。
“水就好。”
段鳴輕去廚房拿水,回來時發現厲再也站在書架前,正看著一張全家福照片。那是很多年前拍的,照片上的段鳴輕還是個孩子,被父母擁在中間,笑得燦爛。
“那時候你看起來很快樂。”厲再也輕聲說。
段鳴輕放下水杯,“表象而已。拍完照第二天他們就出國了,半年冇回來。”
厲再也轉頭看他,眼神中有一絲理解。
門鈴響了,段鳴輕的父母準時到達。寒暄中,段鳴輕能感覺到父母對厲再也的好奇和審視。
晚餐時,段父問了不少關於競賽和學習的問題,厲再也一一作答,不卑不亢。
“聽說你從南城轉學來的?”段母突然問,“南城中學很好啊,為什麼轉學呢?”
段鳴輕緊張起來,但厲再也平靜地回答:“家庭原因。”
“哦?”段母顯然還想追問,但被段父打斷了。
“聽說你們寒假要去省城集訓?”段父轉向段鳴輕,“費用夠嗎?”
“夠了。”段鳴簡短回答。
飯後,段父把段鳴輕叫到書房,留下段母和厲再也單獨在客廳。
等段鳴輕和父親談完話回到客廳時,發現氣氛有些微妙。厲再也臉色蒼白地坐在那裡,段母的表情則帶著明顯的憐憫。
回程的路上,厲再也異常沉默。
“我媽跟你說什麼了?”段鳴輕終於忍不住問。
厲再也停下腳步,“她問我需不需要幫助,說可以資助我完成學業。”
段鳴輕愣住了。
“她說‘知道你家庭困難,但不要有心理負擔’。”厲再也的聲音很平靜,但段鳴輕能聽出其中的受傷。
“她不是那個意思”
“她是的。”厲再也看向他,“而且她是對的,我確實需要幫助,但我不能接受。”
“為什麼?”
“因為一旦接受了,我們就再也不能平等地做朋友了。”厲再也輕聲說,“你會永遠是資助者,我會永遠是被資助者。”
段鳴輕無言以對。
走到厲再也家樓下時,他突然說:“你知道嗎,我寧願和你換。”
“換什麼?”
“家庭。”段鳴輕說,“我寧願貧窮但有人關心,而不是富有但孤獨。”
厲再也震驚地看著他,第一次看到段鳴輕眼中如此明顯的脆弱。
“你父母可能不完美,但他們愛你。”厲再也最終說,“隻是方式不同。”
“是嗎?”段鳴輕苦笑,“那為什麼我每次獲獎,他們都隻關心對申請大學有冇有幫助?為什麼他們記得每個客戶的生日,卻記不得我的?”
厲再也沉默了。
“今天是我生日。”段鳴輕輕聲說,“他們又忘了。”
厲再也怔住了,隨即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他突然拉起段鳴輕的手腕,“跟我來。”
兩人來到附近的一家小超市,厲再也用打工的錢買了一個小小的蛋糕和蠟燭。
回到段鳴輕家時,保姆已經下班了,空蕩的大房子裡隻有他們兩人。厲再也點燃蠟燭,關上燈。
“生日快樂。”他輕聲說,燭光在他眼中跳躍。
段鳴輕看著那個小小的蛋糕和燭光後厲再也認真的臉,突然覺得喉嚨發緊。他吹滅蠟燭,黑暗中聽到厲再也輕聲唱起生日歌。
那一刻,段鳴輕突然明白,有些東西比完美的父母和富裕的家庭更重要。而在黑暗中,他感覺到厲再也的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溫暖而堅定。
“謝謝。”段鳴輕輕聲說,第一次感到這個空蕩的房子有了溫度。
而厲再也的回答幾乎聽不見:“我也要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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