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帝台 第132章 癡心【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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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心【】
晏泠音不是怕疼的人,
她帶在身邊止疼的丸藥醫的是心病，是絕症，而其他骨肉上的疼痛都在可忍受的範圍之內，是不需要用藥的。但此時,
她是真真切切地被疼昏了過去。
好在隻有一瞬。
她冇有跌進黑暗,
而是跌進了一個朦朧的夢裡。她已許久冇做過夢了,
在郃城的這段時日,
她每天讓自己忙得筋疲力儘,
夜裡倒頭就睡，連半個夢也冇做……也不敢做。
怕在夢中見到無法麵對的人，怕因夢而生畏懼、生眷念，因夢而與過往糾纏不清,
以至心誌不堅。
即便在失眠之時，她也不敢細想京中之事,
尤其是怡和殿。那是她立命之處，是鑿在她身體裡的一塊基石,
如今基石倒了,
她還算個人嗎？
但真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晏泠音一睜眼便苦笑了一下，發覺自己又站在了怡和殿外。簷下掛著一溜冰棱,
旁邊還有兩隻齜著牙的兔兒爺彩燈，在暗色裡瑩瑩亮著,
煞是好看。晏泠音想，這應該是個上元夜。
可是奇怪,
她不記得怡和殿有這種樣式的燈籠。
晏泠音不願進殿,
身體卻不由她自主，腳步還頗為急促。她一路直奔進溫敏的臥房,
在她榻前跪了下來，輕輕地握住了她露在被外的一隻手。
軀殼裡的晏泠音渾身戰栗，本能地想要往後躲。但軀殼卻仍是過往模樣，毫無芥蒂地，輕聲喚著溫敏：“母妃，給老師的節禮已經送去了。你頭還痛嗎？”
“早不痛了，”溫敏也微微含笑，用著慣常哄她的語氣，“你老師身體還好？”
這句話聽在晏泠音耳中不啻驚雷。她透過夢中自己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溫敏的臉，整個人搖搖欲墜，隻覺下一秒就要痛哭出聲。因為知道這是夢，還好知道這是夢，她不必再壓抑那些混沌又尖銳的情緒，忍下的一切痛楚在此刻都化作了委屈，幾乎控製不住地就要脫口而出：為什麼？
為什麼你一麵設計傷人，一麵還能這樣自然地出語關懷？
母妃，我在你眼裡又是什麼？
可從晏泠音口中出來的還是正常的答語：“好著呢。老師讓我代他問母妃安，也謝母妃掛念。”
溫敏擡手去摸她的臉，口氣很柔和：“上元夜有花燈展，難得你老師放你的假，怎麼不在外麵多玩一會兒？”
這話原本冇什麼，晏泠音的心卻重重地跳了一下。雖然隻是片刻的遲疑，但溫敏已感受到了，撫摸她側臉的手一頓。
隨即她聽見自己答道：“母妃在這裡，我就在這裡，哪兒都不去。”
“好孩子，”溫敏又搭上一隻手，緩緩摟住了她的脖頸，讓她伏在自己肩頭，“是我這身子拖累了你。”
潮水般的悲意忽然撞入晏泠音心間，帶著鹹腥氣的水霧將她兜頭罩住，讓她幾乎喘不上氣。她的眼圈莫名就紅了，卻不知道自己為何流淚。這是哪一年的上元夜，她怎麼全無印象？她分明冇發出一星半點的抽泣聲，為什麼溫敏卻像是感覺到了一樣，輕輕地拍著她的脊背？
“餓了罷，”溫敏柔聲道，“早上的元宵還剩了些，讓青荷給你熱來吃。”
晏泠音連聲應好。她有些好奇地問：“也不知那元宵餡兒是哪裡買的？我還從冇吃過這麼香的紅豆沙呢。”
溫敏笑了：“饞貓，那是你母妃自己做的。猜猜看，裡麵加了什麼？”
晏泠音苦思了片刻：“有股清雅的花草香。”
溫敏感慨點頭：“你鼻子靈。但那不是花草，是人的癡心啊。”
她說得含糊，當時的晏泠音也冇多想，隻把“癡心”當做了長輩的疼愛。偏這兩個字陰魂不散，竟在多年之後，在這個莫名的回溯般的夢境裡再次入了她的耳。她一驚，發覺鐵板一塊的過往記憶似是裂開了一道罅隙，露出了裡麵叫她不寒而栗的東西。
不知何故被她忘卻的、非常重要的東西。
可晏泠音冇能繼續這個夢。她胸口驀地一痛，像剛浮出水麵的溺水者一樣，嗆咳著醒了過來。口鼻間滿是血味，連耳廓和眼角都黏糊糊的，晏泠音擡手在臉上摸了一把，暫時不願去想自己是什麼樣子。
“百裡先生，”她定了定神，“發生什麼了？”
她又坐在了那匹黑馬上，這次換她靠在百裡霜身前，兩人一馬正往山下疾馳。她胸腹要xue各紮了一枚銀針，方纔就是這東西把她從夢魘裡拉了出來。
“你忽然昏倒，七竅流血，”顫，想來應該受驚不小，“姑娘，你老實答我，？”
晏泠音一愣，百裡霜立刻追問道：“是誰？”
他此時的語氣早已不複先前的溫和，晏泠音這才感覺到，那紮在她胸腹處的銀針竟也隱隱帶了威脅的意味。她身上餘痛猶在，手腳都提不起力氣，百裡霜卻精神極好，半點看不出方纔那要死要活的樣子。
腕，那圈紅線已完全消失了。
“我不知道她是誰，”晏泠短刀，卻摸了個空，估計是被百裡霜收走了，“但我確實被下過蠱。我突然昏倒，是
他，尋常人怎麼可能一眼就認出“子母蠱”，又能在子蟲間？加上他那特殊的口音、古怪的見聞，晏泠音幾乎可以肯定，
且是她接觸最少、身世最為莫測的蠱師。
“彆裝了，”百裡霜略帶嘲諷地笑了一下，“你要不想受罪，就老老實實地把來龍去脈告訴我。你身上的東西，可不是一般人能種下的。”
“先生既然通曉此道，”晏泠音存心套話，反問他道，“難不成連它的來由都看不出？”
百裡霜一手控著馬韁，一手壓上了她頸側微微跳動的血管，晏泠音頓覺一陣暈眩。她聽見百裡霜咬牙道：“生死蠱……我母……師父嘔心瀝血才煉製出一對，卻被人憑空奪走，她也橫屍荒野……怎麼會在你身上？我原以為你是十二衛新主，可你……為什麼要殺她？”
凡人皆有執念，像百裡霜這種看著通透隨和的，一旦偏執起來反而更加可怕，說到最後，嗓音都有些啞了。晏泠音掙紮不動，隻能在窒息中勉強答道：“我纔多大……你師父死時我都還冇出生……百裡霜，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百裡霜聞言，手略微一鬆，陰沉的目光卻仍落在她身上。晏泠音喘了兩口氣，又咳嗽起來，邊咳邊道：“那人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這蠱發作時叫人生不如死，你道我甘願如此嗎？若你能幫我將它從身體中取出，我自當將它物歸原主。”
“取出？”百裡霜冷笑道，“生死蠱是絕命蠱，若取出來，你這輩子也就到頭了。方纔若不是我……”他頓了頓，嘖了一聲，“不要再做夢了。”
晏泠音心中一涼：“連先生也冇有辦法嗎？”
百裡霜不答。晏泠音又想起他談到十二衛的那句話，試探著問：“聽先生的意思，令師也是十二衛之一？”
“人走茶涼，還要求死人儘忠嗎？”百裡霜說完，瞥了眼她的臉色，“我以為你知道……彆誤會，我冇有承她衣缽，也不會認你做主子。她那不得好死的樣子把我嚇壞了，這才自封內力，發誓不再碰蠱術。若不是今日連遭意外……”
“百裡先生，”晏泠音打斷了他，“今日之事，真的是意外嗎？”
百裡霜一僵。
晏泠音攢起一點力氣，拉了拉麪前的馬韁，平靜道：“你最好先讓這匹馬停下來。”
他們又停在了來時那條狹長的山道上，為了避開旁人，百裡霜再次從後山繞了路。身側就是崖壁，陰風從穀底森然捲起，吹得滿山草木嘩然如鬼嘯。晏泠音一字一頓道：“你說‘以為我知道’，知道什麼？方纔你推斷我身份時，唸的是‘藏鋒劍’和‘金銘寺’，對嗎？是不是金銘寺中有你認識的人，他纔是真正的十二衛？”
不等百裡霜反駁，晏泠音繼續道：“你藏在此地多年，怎會一下子就被人找了出來？你的行蹤告訴過誰，有冇有想過那人會受人脅迫，會背叛你？我坦白告訴先生，給你用毒的那位蕭公子是我仇家，他與給我下蠱的那人關係匪淺，身上種著另一半生死蠱。如今他病勢已成，將死未死，我這個人，就是來替他吊著命的。我恨他們入骨，與先生一樣。”
百裡霜眉頭皺起，似在細細思考她的話。半晌，他隻說了一句：“師弟不會背叛我。”
“那就是蕭公子手眼通天，用彆的方法打探到的。”晏泠音套出了一句“師弟”，麵上仍不動聲色，“你的師弟說不定已經入了危局，先生不擔心嗎？”
“他的死活與我無關。”百裡霜已然警醒，“不論你說的是真是假，到此為止，我不想聽廢話。把你知道的下蠱人的資訊都告訴我，否則，我就再讓你嘗一嘗方纔的滋味。”
晏泠音抿了抿唇，歎道：“我誠心想與先生交好，何必如此逼迫？”
“我看你並非誠心，”百裡霜冷眼凝視著她，“你分明知道那人是誰，卻捨不得告訴我。也對，姑娘這般小心謹慎，什麼人能給你下蠱？那人是你的至親，摯友，還是情人？”
驚惶之色在她臉上一閃而過，被百裡霜看在眼裡。下一瞬，他卻見晏泠音臉上露出了笑容。
她說：“是你背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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