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邪(出書版)+番外 第12章
-
張君房負手身後微側著頭,眼神清澈而明濯,季懷措將酒壺擱下,不知從哪變戲法似的拿出兩個杯子,在桌上擺開滿滿斟上,然後執起一杯敬向張君房。
“你肯同意前往北疆助以一臂之力,實乃大周之福,懷措代天下黎民敬你一杯。”說完仰首一飲而儘,張君房卻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季懷措抬袖拭了下嘴角,而後笑,“修道之人也不能喝酒?”
張君房搖了搖頭,“不,修道之人不講那麼多忌諱,但也有人為了達到更上層的境界而齋戒禁酒、清心寡慾。”
“你是在說你自己麼?”
張君房走過去執起酒杯,“季公子願意這麼想的話,君房也不作辯解。”說完也是一飲而儘,然後撚轉著酒杯,嘴角含著一抹淺笑,“淑婷郡主逃婚一事,季公子也說了,君房是共謀,既為共謀造成今日之局麵,君房勢必要親自解決纔不枉負修養人性之根本,而季公子這杯酒是否還帶著心虛的成份?”
“張君房,你太小我季懷措了。”
於是張君房一臉願聞其詳,季懷措又給兩人斟上,才又緩緩道。“若是害怕,當時就應該把淑婷郡主交給親王府侍衛而不是將她送走。”
“不管是送走還是留下,隻道季公子遊遍花叢,處處留情,今日才方知季公子也是心懷天下之人,君房倒是頗感意外。”
季懷措先是笑著點頭,然後似乎覺得有些不對,想了想,拍著桌子跳了起來,“好你個張君房,拐著彎來諷刺我。”合掌拍了兩下子喚來婢女,吩咐她將他房裡那壇錦瑟取來,順便讓膳房做幾個精緻小菜上來,而後纔對張君房道,“看我今晚不灌醉你!”
張君房看來確實心情不錯,和季懷措隔著一張石桌坐了下來,“若是君房醉得人事不省,那明日就有勞季公子代為出行了。”
季懷措將杯子往桌上重重一磕,然後手指著他,“你這一招陰毒,明知我無情不歡,讓我去那種地方莫不是要憋死悶死於我。”
張君房雖已二十有二,但男女之事於他而言卻仍是如水中花、鏡中月,即使明白男女歡合乃人世常情,但清靜無慾如他又怎能體會出季懷措言辭裡的玩笑含義。若是彆人,季懷措此話一出定是招來笑聲迭起,但這會張君房聽了之後也不過抿著嘴淺淡而笑。
玩笑之際最怕孤掌難鳴冷了場,季懷措這會便有一石頭丟進無底洞連聲撲通都聽不見的感覺,後又轉念一想,對著張君房講這些簡直和對牛談琴無異,所幸自己道學也不淺,故而換了話題講了些關於道家修學之事,張君房這才顯出些興趣來。
酒菜不一會就被端上來,兩人你一言我一句一杯又一杯,談到興起時張君房還親自起身比劃給他看,看來說得甚是投機,就連夜已漸深也絲毫未覺。
“君房……君房?”
季懷措叫了幾聲卻不見應答,回頭看去,發現那人已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錦瑟清醇,濃而不冽,但張君房畢竟不諳酒性,這麼一罈子下去即使兩個人分也夠他嗆了。
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君房?君房?這樣子睡可是要著涼的……君房?”對方顯然醉得不輕,這麼個叫喚法都冇反應。季懷措略一沉吟,起身走到他旁邊。
張君房除了蘸壇施法其餘時候總是一身灰青的道服,式樣簡單而樸實,今日也不例外。因著姿勢的關係,此刻衣襟微敞,懷裡似揣著什麼,瑩藍的光芒明滅撲閃。季懷措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確定他是真的睡死了才屏住氣息朝著他衣襟裡麵緩慢而又分外小心地探手進去,一點一點,彷彿就要觸到那光芒的根源,驀得一道金光刺目,季懷措像被彈開了一般踉蹌地後退了兩步。
季懷措一陣莫名,再看他胸口那裡,金光如芒。便想那紫魂珠定是被他下了什麼符咒屏障,除他以外的人都靠近不能。枉費自己花了這麼大力氣灌醉他,結果還是小看了他,遂有些無奈地輕歎了口氣。
夜風沁冷,許是睡得涼了,張君房皺著眉頭縮了下身體,季懷措又叫了他兩聲,依然不醒,便隻好湊下腰去將他打橫抱了起來。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看了眼懷裡睡死的人,季懷措一邊走一邊像是自言自語,“太清觀後麵那棵大榕樹,每年都會有麻雀在上麵築窩,而每次都會有新生的麻雀掉下來。小麻雀自己飛不上去,你又不讓我吃,自己養著又不肯,偏要送它回去……那個時候你才那麼丁點高,連禦風術都不會,還是我一次次把你抱上樹……”
低沉溫淳的聲音,隱隱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房間裡,燭火微明,季懷措動作很輕地將張君房放在床上。
“若是告訴你事實原委,我想你是決計不會相信的……”伸手,將垂落在他臉上的髮絲捋開,手指卻捨不得離開,順著他的臉頰輕輕摩挲。
“你對你師父言聽計從,然你可知我為何幾次三番對紫魂珠下手?……我不過是想取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罷了,紫青二珠本就是北原狼族世代守護的寶物,當年你祖師爺擅闖北原狼族的禁地,殺我父母傷我族人……這些你都未嘗聽說過吧。”說著,眼神不禁流露出一絲哀絕,記憶裡那慘絕的一幕還仿如昨日。父母,兄弟,還有數不儘的族人,隻是離開了幾日,回來時看到的卻是如墳塚般的死寂。
“這些話,我也隻敢這樣對你說……”
若說不恨,那是不可能的,隻是明白自己不應該去恨他,他什麼都不知道。
遙想那許多年前,忍著悲傷與哀絕和餘下的族人重振興旺,而後獨闖太清觀準備一報血海深仇,卻發現掌門早已換作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