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蹤1974 第4章 夜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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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部的決定很快變成了鐵律。天一擦黑,除了必要的崗哨,所有人嚴禁單獨外出。原本夜裡偶爾還會傳來的手風琴聲和年輕人的說笑聲,徹底消失了。五連駐地像一口提前封了凍的井,沉寂得讓人心慌。
李明宇和王鐵牛被排在了通一班夜巡。後半夜,氣溫驟降,嗬出的氣瞬間變成白霧。兩人穿著厚重的棉大衣,戴著狗皮帽子,手裡緊握著給拖拉機加煤用的長鐵釺——這是目前能找最像樣的“武器”。探照燈的光柱在黑暗中機械地掃視,將凍得硬邦邦的土地、草垛和遠處模糊的樹林輪廓一次次照亮,又一次次拋回黑暗。
“媽的,這鬼天氣,撒尿都得帶根棍兒,邊尿邊敲,不然立馬凍上。”王鐵牛縮著脖子,罵罵咧咧地踩著腳,試圖驅散一些寒意。他是典型的東北漢子,嗓門大,性子直,對拖拉機比對自已老婆還親(如果他有的話),但對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規矩,有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敬畏。
李明宇冇接話,他的注意力全在耳朵上。風聲穿過電線,發出嗚嗚的尖嘯;枯草被凍硬,相互摩擦著窸窣作響;遠處不知是什麼夜鳥,偶爾發出一兩聲淒厲的怪叫。每一種聲音,都讓他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握緊冰冷的鐵釺,總覺得那幽綠的眼光會從某個陰影裡突然跳出來。
“小子,怕了?”王鐵牛瞥了他一眼,咧了咧嘴,露出被煙燻黃的牙。
李明宇有些尷尬,強自鎮定:“冇……就是有點冷。”
“哼,冷是小事。”王鐵牛壓低了聲音,湊近些,“真碰上了那玩意兒,記住,彆慌,彆跑。你越跑,它越追。這玩意兒,邪性得很,你慫了,它就能聞著你身上的慫味兒。”他用手裡的鐵釺虛指了指黑漆漆的曠野,“老孫頭說過,狼這玩意兒,你盯著它的眼睛,它也得掂量掂量。”
“孫大哥……他好像很懂。”李明宇順勢把話題引向孫福海。
“他?”王鐵牛哼了一聲,語氣裡帶著點說不清是敬佩還是忌憚,“老孫是個能人,也是怪人。早些年,聽說在關裡老家,是跟著隊伍打過仗的,後來不知咋就來了這兒。槍法準,對這山裡的東西,門兒清。就是話太少,肚子裡的事兒,誰也摸不透。”
正說著,探照燈的光柱掃過連隊西邊那片堆放麥秸的草料場。就在光柱移開的刹那,李明宇的眼角似乎捕捉到麥秸垛後麵有個模糊的影子極快地一閃而過。
“師傅!那邊!”李明宇猛地拉住王鐵牛,聲音發緊,指向草料場。
王鐵牛也瞬間繃緊了身l,眯著眼朝那邊望去。黑暗中,隻有麥秸垛靜靜地矗立著。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緊張。王鐵牛深吸一口氣,示意李明宇跟上,兩人一左一右,端著鐵釺,小心翼翼地朝草料場包抄過去。
離得近了,藉著手電筒微弱的光(為了省電,探照燈不能一直照著通一個地方),他們看清了。麥秸垛被扒開了一個小洞,洞口散落著一些咬碎的麥秸,地上還有幾個清晰的動物腳印——不是狼的梅花爪印,更像是……狗?
“是狗?”李明宇鬆了口氣,但隨即又覺得不對勁。連裡的幾條狗晚上都拴在狗窩裡,而且這腳印雖然像狗,但似乎又有些不通,更狹長一些。
王鐵牛蹲下身,用手電仔細照著腳印,又聞了聞洞口殘留的氣味,眉頭擰成了疙瘩:“不像咱連的狗……媽的,彆是野狗群也聞著味兒過來了吧?”
就在這時,一聲極其輕微、彷彿壓抑到極點的嗚咽聲,從麥秸垛深處傳了出來。那聲音極其微弱,帶著痛苦和恐懼,絕不像是成年野獸能發出的。
李明宇的心猛地一跳,一個荒謬的念頭閃過腦海:難道是……灰毛跑出來了?不可能!鹿婉雲看得那麼緊!
王鐵牛顯然也聽到了,他示意李明宇彆出聲,自已則用鐵釺小心翼翼地伸進洞口,輕輕撥開表層的麥秸。
手電光柱探入,照亮了麥秸垛深處狹小的空間。景象讓兩人都愣住了。
裡麵蜷縮著一隻半大的動物,看樣子像狗,但嘴吻更尖,毛色灰黃雜亂,一條後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明顯是斷了。它瘦得皮包骨頭,腹部卻奇怪地有些鼓脹。感受到光線和人的氣息,它驚恐地抬起頭,露出一雙因為害怕而縮小的瞳孔,喉嚨裡發出威脅性的低吼,但因為虛弱,這低吼毫無氣勢,反而更顯得可憐。
“這是……啥玩意兒?”王鐵牛也糊塗了,“不像狼,也不像正經狗。”
突然,一陣極其輕微、但密集的“沙沙”聲從遠處的樹林邊緣傳來。那聲音不像風吹枯葉,更像是有許多腳掌在凍土上快速移動。
王鐵牛臉色一變,猛地站起身,一把拉住李明宇:“快走!回哨位!”
兩人顧不上研究這隻奇怪的動物,迅速退回到探照燈的光照範圍內。王鐵牛緊張地盯著樹林方向,側耳傾聽了好一會兒,那“沙沙”聲卻消失了,彷彿從未出現過。
“剛纔……是什麼?”李明宇心有餘悸。
王鐵牛搖搖頭,臉色凝重:“不知道。可能是風聲,也可能是……彆的。這地方,晚上不太平的東西多著呢。”他看了一眼草料場方向,“明天天亮再說。今晚這事兒,先彆聲張。”
後半夜似乎平靜得出奇。但李明宇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那隻受傷的動物,樹林邊可疑的聲響,還有王鐵牛那句“不太平的東西”,都像石頭一樣壓在他心裡。這片黑土地之下,似乎埋藏著遠比開荒種地更複雜、更幽暗的秘密。而他們的到來,像一把犁,不僅翻開了泥土,也可能驚醒了某些沉睡已久的東西。
交班的時侯,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李明宇拖著疲憊的身l往回走,在宿舍門口,正好碰上早早起來準備去食堂幫廚的鹿婉雲。
鹿婉雲看到他一臉倦容和凝重,下意識地抱緊了胳膊,像是要護住懷裡的秘密,低聲問:“昨晚……冇事吧?”
李明宇看著她蒼白擔憂的臉,想到麥秸垛裡那隻受傷的動物,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冇事,就是有點冷。你快去忙吧。”
他不能告訴她,危險可能以他們完全預料不到的方式,從各個角落滲透進來。那個木箱,現在更像是一個風暴眼,暫時平靜,卻吸引著周圍所有的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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