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她一心求死 第19章 三十二斤瑕株草
三十二斤瑕株草
老祖她一心求死
“打不動。”段九遊這話是對聞聲而來的帝疆說的。
帝疆眼中升起困惑,也沒想明白其中道理。天時杵本體為柳山石,堅硬程度僅次於萬枯山大月石,可它再堅,也不該硬得過鼇族。
“你吃過瑕株草?”帝疆幽幽開口,隻有這一種可能。
柳天時沒有立即回答,她方纔神誌有些迷糊,此刻驟然清醒,回神一般翻開被子枕頭,將一張黑紗覆在臉上,直至確認遮掩完好才重新麵對他們。
瑕株草是一種修複自身的草藥,隻有石頭能“吃”。作為長期打磨利器的神物,仙家都會以瑕株草入藥,以燻蒸的方式保護神器石身,天時杵跳進招招城前,剛被她的“前東家”趙奉禮熏過此藥。
“吃了,怎麼了?”
天時杵眼含警覺,在段九遊帝疆觀察她時,也在觀察他們。
她是跟著趙奉禮見過大世麵的人,知道麵前這兩個人,絕非尋常人物。
“這得用多少瑕株草,能硬成這樣?”段九遊曲起手指,敲門似的在天時杵身上敲敲打打。
“三十二斤。”柳天時說。
趙奉禮熏得挺多,煙熏火燎地給她補了六個多月,意外使她獲得了無堅不摧的身體。
她戒備地看著對方,不動聲色陳述:“我是女身,與另一塊天時杵性彆不同,身體也較那塊脆弱,之前為修戰山斧,磨破了一塊石身,趙奉禮一直對我心懷愧疚,四處割草,有藥就熏,不知我早已厭倦為人打磨刀劍的日子,找了個機會便從他身邊離開了。”
“你難道不是為齊星河來的?”段九遊停止“敲打”,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膚淺!”
柳天時先怔後窘,最後演變成一種強硬的桀驁,露在黑紗外的秋水眼高高一挑,她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看向麵前這個小不點。
“男人隻是調劑品,誰會為了一個小白臉放棄大好前程。我是倦了,厭了,不想過那樣——”
她編不下去,眼神忽然變得凶狠又沮喪:“那王八蛋不喜歡我了!之前花前月下,你儂我儂,我以為他記著這份兒情,一聽說他被迫留在招招山,義無反顧跳了進來。誰承想他嫌棄我臉上疤痕醜陋,每逢遇見都不願正眼看我,出了事又找我幫忙,還以為我不知道他是利用我呢!”
她當初與他相識,正是容貌姣好時刻,齊星河對她百般奉承,不知立下多少海誓山盟,如今她容顏損毀,他便對她客氣了,既不拒絕也不親近,一旦遇上事情,又是一嘴甜蜜好話。
段九遊不解:“你既知他如此,為何還要幫他在張大人麵前求情?”
這招招城的大店小攤被齊星河砸了七八,說是發泄情緒,實際就是仗勢欺人,沒事找事。
那餛飩攤的攤主就是因為餛飩難吃被打的,雖然事實確也如此,可齊星河一個器物成人,分明與清樂街眾人一樣,沒有味覺。
既嘗不出滋味,如何知道難吃?可見是故意找茬。
段九遊說:“他現在無論砸東西還是打人都沒成本,就是仗著你在背後為他撐腰,他是個混賬,你也跟著糊塗?白拉著那些無辜的人受罪。”
柳天時看向彆處,音量明顯沒有之前高昂:“那些人都是死物,渡衡給口仙氣兒,便真當自己是人一般過日子,打便打了,有什麼要緊。再者,齊星河又沒直接拒了我,三番兩次都要求我,我早晚都能等到他來,沒準他跑著跑著,把我臉上這條疤看習慣了,與我重歸於好也不一定。”
“他為什麼不拒絕,你不清楚嗎?”段九遊覺得柳天時比齊星河還要偏激,“人家縱然是死物,也有了人的意識,也不該由著你們這麼糟蹋。你出身柳青嶺,生為柳山石,若沒仙家點化,你不也是死物?”
柳天時欲爭辯,被段九遊小手按下:“便算你這死物比旁人高貴,又聰明到哪兒去了?齊星河那種男人根本要不得,一點小事就要死要活,能成什麼大器!”
柳天時不欲跟她多談,胡亂將手一擺,“我的事情不需你管,倒是你——”柳天時視線在她身上一定,篤定道:“你是段九遊吧?”
“……”
段九遊從袖子裡找出銅鏡,左顧右看,分明還是形似小翠的臉。
——怎麼認出來的?
她心裡犯嘀咕,嘴上不吭聲。
柳天時猜中對方身份,心裡反而鬆散下來,她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潤著喉嚨道:“天境神仙皆以術法對敵,或結印為陣,或咒法壓製,除了鼇宗老祖會用拳頭解決問題,誰會用這等莽夫之法?你方纔一共打了我三拳,每拳都在調整力度,尋常鼇宗弟子隻會蠻乾,不會如你這般控製有度。”
“說說吧。”柳天時心知對方有求於她,“找我修什麼?”
“淩天白刃。”段九遊見她如此直白,以為有商量餘地,埋頭從懷中掏出原丹,認真道,“這裡麵是上千條人命,隻有淩天白刃才能破而不傷,可這刀讓趙奉塵氣捲了刃,隻有勞你打磨方能重見鋒利。”
“他手裡那塊不行了?”柳天時問。
段九遊以為她惦記另一塊天時杵安危,據實相告:“活得挺好,現在光溜水滑,白得像玉,就是打磨不成了。”
“他竟活得比我好?!”
誰知柳天時竟然當場變臉,音色凶狠道:“我還以為他會滿臉成傷,皸手繭足呢!”
當初兩人同時被趙氏兄弟發現,柳天時因知趙奉塵“生意繁多”極費石頭,特意將主仆之緣率先結在趙奉禮身上。沒成想趙奉塵手中的石頭越摸越光滑,自己反而落了一條長疤。
段九遊聽得惱火:“你與它同為一塊山石所出,也算一母同胞的兄妹,怎麼不盼著他好?”
“我為何希望他好?我隻恨我身子骨沒他耐磨,一把戰山斧便在臉上留下疤痕,連帶心愛之人也厭我!”
段九遊越聽越荒唐:“真正愛你之人怎會隻在意外貌,皮相隻是一時之相,若是隻因一道長疤、一縷白發、一條皺紋就不愛了,必然不是真心。你也不必同我說這些有的沒的,趕緊幫我把刀磨快是正理!”
“我為何幫你磨刀?”柳天時覺得段九遊更荒唐,她從頭到尾說過一句要幫她的話嗎?
“不打算幫我你打聽這麼多!”段九遊神色驚異,“這裡麵是上千條人命,隻有你和這把淩天白刃能救。”
“人命與我何乾?我跟他們認識嗎?與我有血緣嗎?我身子嬌脆,已然留下這條長疤,你還想在我臉上再添一道不成?”
段九遊頭一次遇到柳天時這種人,眉頭豆子似的一皺,怒斥道:“虧你還是仙者神器,竟然這般沒有大義,我們享人煙火供奉,自然要為百姓謀福。你生於神山,修在天境,所學所修都是正道之法,當知萬事以三界生靈為重的道理。況你現今已被趙奉禮的三十二斤瑕株草補養至此,我都打不動你,你還有何顧慮擔心?”
“萬事都有萬一,誰知道這次修補會不會再次磨傷我的臉,你說得這麼好聽,若今日換作你是我,你肯捨去一張臉,救這些不相乾的人嗎?”
“我自然是肯的!”段九遊回得毫不猶豫,“彆說是臉,隻要蒼生有需,便是毀了段九遊這副身子,廢了一身筋骨,也絕無二話!”
柳天時臉上嘲諷更濃,顯然不信段九遊所言是真。
事情沒輪到自己頭上,當然說得輕鬆。
帝疆知道九遊說得是真的,她或許頑劣,或許任性,可她從未忘記身為一個神尊的本分。
她是肯捨得一切去換山河無恙的人,而這種捨得,常常因為不計後果,不問得失,留下許多詬病。
奪天之戰,段九遊冒天下之大不韙,為天擇主。
不理解她的人說她狂傲,不知那時萬枯結界已生裂痕,一旦天河水泄,流入人間,便是難以挽回的災難。
她沒對任何一人解釋過,恰如帝疆從未告訴過段九遊,他也同她一樣,看到了那條裂痕。他正準備撤陣,她已變成一隻胖王八,風馳電掣向他衝了過來。
這般想著,帝疆對段九遊的評價又多一樣——魯莽衝動。
容易衝動的段九遊此刻沒有心思注意帝疆在想什麼,卷著袖子開始嘗試第四次揮拳。
柳天時一看她那個動作就知道自己要捱打,迎著段九遊的拳風道:“你這是白費力氣。”
段九遊動作不停:“是不是白費,試試就知道了!”
她看柳天時不順眼,這拳下去,哪怕是打不暈她也算替自己出口氣。揮動的胳膊卻在中途被一隻瘦長的手攔住了,帝疆扣住九遊細脆的胳膊,壓下來握到手心裡,麵向柳天時道。
“說說你的條件。”
柳天時現在的身體今非昔比,他們奈何不了她,而她之所以詢問他們的來意,一定是有條件要與他們交換。
柳天時一見帝疆說話便換了顏色,眼神輕俏如絲,嬌笑著說:“方纔我就看出你是聰明人,不似這等蠻貨,隻會打打殺殺。”
她喜歡漂亮男人,雖然看不出帝疆身份,也知對方絕對不是孩童,她自他的眉眼開始看起,想象這人“成長之後”的樣貌,最後得出一個結論——絕非凡品。
柳天時說:“段老祖出了名兒的嘴刁,身邊仙侶從來都是百裡挑一,如今眼光越發高了,我看你比他們都好,不若你變回本尊讓我看看,咱們再談?”
段九遊一聽就知道柳天時會錯了意,她風流名聲在外,經常被認定頻繁更換仙侶,其實正經數數,隻有那麼幾個!她生得好,活得長,還不讓人動幾次凡心了?
她有心解釋帝疆身份,又覺得說“哥哥”說“兒子”都不妥當,隻能帶著一臉“算了,反正也是越描越黑”的神情,恨恨歎了口氣。
帝疆見她眼皮子一垂,有點憤怒又有些喪氣,彷彿是她帶累了他的名聲,好笑似的攥了一下段九遊的胳膊。她竟也好哄,擡起腦袋,苦著眼睛,露出一臉“還好你理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