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她一心求死 第36章 坐到這裡來
坐到這裡來
老祖她一心求死
嚴闊與段九遊有殺侄之仇,平日就算遇見,也決不說話。
這人是個講體麵的人物,心裡再恨,麵上也沒有太激烈的表情,他隻是單純的裝作看不見她,然後在有人彈劾段九遊時,默默遞上一封附議的摺子,字數一定在千字以上,彷彿袖子裡永遠揣著“一本”罵段九遊的“臟話”。
段九遊知道嚴闊看不上她,但她體內的功德靈力隻能借他手裡的茯靈丹為引,才能凝結成丹,所以今日態度相當客氣,甚至走上前去,笑眉笑眼地對他拱了拱手。
“最近身體可還康健?”
嚴闊沒說話,眼裡運著一團火,雙臂一展,畫出一個太極,招下一大片箭陣!
嚴闊要殺段九遊,明知殺不死,也要出這口惡氣。
按說兩人恩怨年深日久,要說出氣,早在萬八千年前,嚴闊就跟段九遊拚過命了。那時他侄子剛死,情緒激憤難擋,如今時過境遷,即便看不順眼,也不至如此大動乾戈。
壞就壞在段九遊剛才嚇唬的那些龍族宗親裡,混著嚴闊的重外甥。
段九遊不知道嚴闊重外甥在裡麵,嚴闊則是認為,她原本要嚇唬的就是他重外甥!不然她從來不與他打招呼,何以剛在龍族宗親麵前“立了威”,轉頭就到他麵前“嬉皮笑臉”?
嚴闊氣得手抖,咬著牙說:“段九遊你欺人太甚!殺我侄兒不說,如今還要來戲弄我重外甥!你是見不得我嚴家有小輩?”
段九遊長這麼大沒受過這種冤。
“…我是沒想到你重外甥會跟那群傻啦吧唧的宗室子弟玩兒在一起。”
宗室子弟也很無辜:“她說誰傻啦吧唧?”
“他願意跟誰玩兒就跟誰玩兒,我都不管你管什麼!”
嚴闊仙尊新仇疊舊恨,加上昨天晚上煉壞了兩爐丹,起手招來黃塵宮的太極飛箭陣,下定決心要跟段九遊一決生死。
這要是換成彆的玩意兒或許新鮮,可箭陣這東西,彆說是箭羽了,哪怕是千八百柄長劍,段老祖自己都不知招了多少回。
她死不了,所以也沒還手,任由那密密麻麻的箭雨將自己淹沒。
段老祖自覺隻是蹭破了層油皮,但放彆人眼裡,這件事情鬨得挺大。
一是延誤了早朝的時辰,二是開創了在朝官員,在帝君眼皮子底下解決個人恩怨的先例。
天規臣律都因今日這場“打架鬥毆”,多添了一條“一經發現,嚴懲不貸,損毀之後立即修複賠償”的條陳。
段九遊又出名了,嚴闊也出名了。
負責記錄天境外史的書官們高興壞了。誰說天境歲月悠悠,空空靜靜,段老祖一來,這不就熱鬨起來了嗎?
帝君象征性地說了兩句,兩位畢竟都是老臣了,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比三十六州的仙山還要老,但嚴闊畢竟出手在先,所以暫被要求回家反省,段九遊也要跟著走,被帝君近侍叫住,請到隆盛殿內治傷。
其實她身上的傷根本不用治,鼇族體魄強韌,傷口從來都是不治而愈,於是很多人都猜測,白宴行將她扣下來,是擔心她下朝路上找嚴闊的麻煩。
包括段九遊自己也這麼認為。
“我真不知道他外甥在裡麵。”
隆盛殿裡傳來說話聲,不時夾雜利器摔落在地的聲響。
這是位於大殿之後的一處偏殿,是白宴行批複奏摺所用的書房。段九遊在與他一桌之隔的距離裡,一邊拆箭一邊跟白宴行說話。
“你也不必扣著我,我不會去找嚴闊的麻煩,我現在巴結他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去路上堵他。”
白宴行坐在椅子上看段九遊拆箭,心說自己何曾是想扣她,分明是許久未見,想多見見。
而她似乎天生沒長一顆能夠洞悉這種情感的腦袋,進來之後也沒多瞧他,一心一意隻顧拆箭。
她對這套“活兒”很熟練。
肩膀、腳掌、胳膊,甚至頭頂都插著幾根箭羽,箭身紮得很深,拔箭時引出的血卻不多。這是鼇族的特性,除非傷及臟腑,動了根本,否則看上去都是輕傷。
她出血不多,流速也慢,隔著繁複交疊的大袍,幾乎看不出什麼痕跡,隻有穿透手掌的那支最為直觀。
箭羽紮透手心,箭尖凝著血漿,段九遊翻轉掌心,手背向下,另一隻手握住箭身,用力一拔!
烏木長桌上濺出了一條血漬。
殿裡沒留伺候的人,段九遊抽空看了一眼,拆掉最後一支紮在腳麵上的箭,打算去找條擦桌子的抹布進來。
她記得白宴行帶她進來時,殿裡還有兩個正在打掃的仙鬟,他們進來得突然,其中一個還在躲懶,白宴行令她們下去時,躲懶的那個落了隻粗布帕子在地上。
段九遊埋頭尋找,裙子太長,便用手抓著提起一點,手上的血窟窿猩紅刺眼,尤其紮眼。
白宴行深吸了一口氣,實在看不下去了。
“你過來。”他說。
段九遊驚訝地看向他,心說怎麼連他也開始沒大沒小了。
白宴行知道,這聲稱呼讓段九遊不習慣了。
他從來稱她為神官,客氣中帶一點疏離,這是身為年輕帝君對九朝元老應有的尊敬,但不是他白宴行自己想對她的稱呼。
殿內沒有旁人,他便不是高座主位的帝君,他忍了這麼久沒去找她,今日難得相見,用一次你我,不算過分吧?
段九遊眼裡疑惑不減,白宴行隻作未聞,向身側小椅虛按一下。
“坐到這裡來。”
“桌上有血。”
段九遊擡了擡下巴,仍然執著桌上那些血跡。
白宴行臉上似有無奈,擡袖一拂,便“擦”去了血漬。
這是法修裡最無用處的清潔咒,修為低於神尊的學不會,已是神尊的,日常都有仙鬟近侍伺候飲食起居,更用不上。
段九遊在術法上是塊“白瓜”,為數不多的幾樣基本法術全靠死記硬背,看見這一幕頗有些驚奇。
不過她一點都不自卑,也沒覺得不好意思,拖著裙子在白宴行指定的小椅上坐下,看著白宴行。
她不知道他叫她過來做什麼。
白宴行起身去多寶閣拿了隻白瓷罐子,坐下之後大致掃了一下她的傷處,神情裡現出幾分迷茫。
他想為她上藥,但她傷得太雜,很多地方都需脫了衣裳才能處置。
他覺得自己衝動了。
短暫沉默之後,白宴行示意段九遊將傷得最明顯的左手擺到桌麵上。
“擦點藥,好得快。”
段九遊沒想到白宴行將她留下,竟真是為了給她治傷,麵帶奇色地提醒:“帝君莫不是忘了,我是傷不壞的體質,這些大傷小傷,最多六個時辰就能自愈了。”
——他這良藥,能比她自愈速度還快?
這句話段九遊忍著沒說,避免白宴行尷尬。
饒是如此,白宴行也聽出了自家神官的話外之音。他沒忘記她的特殊體質,她所有跟彆人的不同之處他都記在心裡。
“我知道你好的快,但我看著疼。”
白宴行這話說得很輕,一字一句卻又清晰非常,他想讓她明白一些心思,又不想挑得太明。可他這樣玲瓏百轉,段九遊想到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同樣的話,段九遊在帝疆口中也聽到過,但是他不像白宴行這麼體貼,說話時的語氣也沒這麼溫和。
帝疆的臉是冷的,薄唇緊抿,眉心微蹙,彷彿她下次再敢如此,他就親手在她身上留下一個窟窿。
他那天沒有給她上藥,當然,心口位置也不方便上,他帶她回招招城,兩人都很疲憊,她伏在他膝蓋上昏昏欲睡,蒙矓裡感覺到他冰冷的手指輕撫她的長發,然後手指愈發向下,摸到脖子——捂手!
回憶裡勉強稱得上溫存的畫麵,琉璃珠子一般,“砰”地一聲碎了一地。
段九遊氣得咬牙,憤怒之餘忽然覺得此人簡直無可救藥!
白宴行不知道段九遊為何這般表情。
方纔的話確實有些越界,但也不至讓人咬牙切齒?他皺眉思忖,也有一些頭疼。
白宴行對段九遊是一見鐘情。
沒遇見她之前,他並未想過自己將來會愛上什麼樣的女子。
奪天一戰,段九遊率領鼇族瞬息擊殺帝疆,落地之後自鼇身法相裡跳出人身。
——那是一個手持紅藤法仗,身著緋色長裙的小姑娘形象。她生得清靈可人,眉宇間總似隱著幾分笑意,嫩白一雙小手拄著一根紅藤杖,少女一般蹦跳幾步,說得竟是:老身恭賀新帝,統領三界。
她奪下江山,又親手將江山相送,他反應不及,心中雖有答案,卻又實在與麵前之人對不上號。
她笑得囂張可愛,似能勘破人心,說——“沒錯,我就是地息山的段九遊!”
太上神官,九朝元老。他其實很早就聽過她的大名,隻是沒想到真實的她是這般模樣。
她親手將他送上帝位,從奪天到登基,前後不過兩日時間。她比他還要喜氣洋洋,甚至主動佈置宮殿,為他繡了帝袍上的一顆襻紐。
她繡工一般,真是難看,她要拆下他卻不捨。
可惜他沒能滿足她想死的心願。
十帝機緣,白宴行至今不知是真是假,她沒死成,成日作死,他想留她,又不知如何才能留住。
他對她的心思一直明明白白擺在這裡,縱容和喜歡,本就不該存在於君臣關係之中,他讓它存在了,甚至故意放任它存在,上次去地息宮見她,他說過的想與她結成仙侶的話,也從來不是戲言。
隻是白宴行這人不像帝疆那麼直白,總是迂迴婉轉,百樣折轉,今日這句“心疼”,段九遊若是當真話聽了,自然最好,若是以為他隨口一說,那他下次就多製造幾次“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