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照青衣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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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照雪的身體滾燙依舊，但呼吸卻微弱得近乎停止。她的臉頰深深凹陷，呈現出一種死氣的灰敗，隻有偶爾無法抑製的、帶著血腥味的輕咳，證明她還頑強地吊著一口氣。溫折玉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生命的流逝，如同指間沙，無論她如何用力攥緊，都無法阻止。這種絕望感比任何毒蟲猛獸都更令人窒息。
“到了。”何聘婷的聲音穿透瘴氣，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沙啞。
前方豁然開朗。一片被巨大藤蔓和虯結樹根天然拱衛的空地上，矗立著一座完全由巨大青黑條石壘砌而成的古老祭壇。祭壇呈圓形，中央凹陷處，赫然放置著一尊約半人高的三足青銅巨鼎!鼎身佈滿斑駁的銅綠，其上密密麻麻雕刻著無數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的毒蟲圖案，在昏暗的光線下，那些蟲豸的複眼彷彿在幽幽轉動，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邪異氣息。
這便是五仙教鎮教聖物——五毒鼎!
鼎下，幽藍色的火焰無聲地燃燒著，舔舐著冰冷的青銅。鼎內墨綠色的粘稠液體正在劇烈地翻滾，散發出極其濃烈、混合著千百種藥草和毒物氣息的怪異味道，聞之令人頭暈目眩。鼎旁，盤坐著一位身著深紫色繁複苗裝、臉上佈滿奇異靛藍刺青的老嫗。她雙目緊閉，枯瘦的雙手結著古怪的手印，口中唸唸有詞，周身散發著一種沉凝如山、又詭秘莫測的強大氣場。
“阿嬤!”何聘婷快步上前，聲音帶著少有的恭敬和急切，“人帶來了!熱毒攻心，碧靈丹已壓不住!求阿嬤救命!”
被喚作“阿嬤”的老嫗緩緩睜開眼。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渾濁、蒼老，卻又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帶著洞悉一切的漠然和曆經滄桑的智慧。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掃過溫折玉和她背上氣息奄奄的木照雪，最終停留在木照雪烏紫的嘴唇和後背隱約透出的青黑色上。
“放鼎邊。”阿嬤的聲音沙啞乾澀，如同枯枝摩擦。
溫折玉小心翼翼地將木照雪放在冰冷的石地上，讓她側身對著五毒鼎。靠近鼎爐，那股混合著藥香和毒腥的熱浪撲麵而來，幾乎令人窒息。木照雪的身體在熱浪中無意識地痙攣了一下。
阿嬤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尖帶著一點詭異的幽藍光澤，在木照雪後背的傷口附近飛快地點按了幾下。她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緊：“火毒纏蛇毒，深入肺腑，灼燒心脈。寒熱對衝，經脈已損。再遲半日，神仙難救。”
溫折玉的心瞬間沉入穀底，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請阿嬤施救!”何聘婷單膝跪地，語氣懇切，“她是家父以命相護之人，更是揭開鹽引黑幕、關乎天下鹽政清明的關鍵!”
阿嬤渾濁的目光在何聘婷臉上停留片刻，又掃過溫折玉慘白絕望的臉，最終落回木照雪身上，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五毒鼎煉藥，非藥，煉命。引毒入鼎，如引火焚身，九死一生。她求生之念若不夠強，意誌稍潰，便是鼎中枯骨，魂飛魄散。”
她頓了頓，枯槁的手指指向溫折玉：“你，過來。手按她‘膻中xue’，口含‘同心蠱’。鼎爐引毒之時，你便是她的錨。她痛，你同痛。她若心神失守，蠱蟲反噬，你二人皆亡。敢否”
同心蠱!同生共死!
溫折玉的瞳孔驟然收縮!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緊心臟!看著鼎中翻滾的墨綠色毒液，看著阿嬤那雙毫無情感的眼睛，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
然而，當她的目光落在木照雪灰敗的臉上，落在她即便昏迷也緊蹙的眉峰上，落在自己掌心那枚被體溫焐熱的青玉環佩上…
在錦繡坊後院被劍指咽喉的冰冷…在運河底那隻死死抓住她不放的手…在破廟火海中那決絕的背影…在毒蟲陣前那句嘶吼的“彆鬆手”…還有那心口暗袋裡，被貼身珍藏的拙劣蓮花…
無數畫麵在眼前閃過，最後定格在她為自己擋下三枚毒鏢時，那瞬間爆發的、燃燒生命的決絕光芒!
一股混雜著無儘心疼、刻骨愛戀和破釜沉舟勇氣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所有的恐懼!
“敢!”溫折玉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她毫不猶豫地上前，按照阿嬤的指示，跪坐在木照雪身前，一手緊緊按住她心口下方的膻中xue，另一隻手接過阿嬤遞來的一枚米粒大小、通體赤紅、微微搏動如同活物的蠱蟲!
那蠱蟲入手冰涼滑膩，帶著一股奇異的腥甜。溫折玉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虔誠，將赤紅的同心蠱含入口中!
蠱蟲入口即化，一股冰涼刺骨的氣流瞬間順著喉嚨滑下，直抵心臟!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彷彿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猛地從膻中xue按著的位置傳來!那是木照雪體內肆虐的熱毒被引動的征兆!
“呃啊——!”昏迷中的木照雪猛地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劇烈地彈起，又重重落下!烏紫的嘴唇瞬間被咬破，鮮血混合著黑氣溢位!
溫折玉隻覺得一股無法想象的灼熱劇痛，順著她按在膻中xue的手，如同燒紅的烙鐵般狠狠烙進她的心臟!痛得她眼前一黑，幾乎昏厥!口中的冰涼氣流與心口的灼熱劇痛瘋狂對衝，讓她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沸騰又瞬間凍結!
“鼎開!引毒!”阿嬤一聲低喝，枯瘦的雙手猛地按在五毒鼎滾燙的鼎壁上!鼎身雕刻的萬千毒蟲圖案瞬間亮起詭異的幽光!鼎下幽藍的火焰猛地躥高!
嗡——!
五毒鼎發出沉悶的轟鳴!一股肉眼可見的、帶著濃烈腥甜**氣息的黑紫色氣流，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猛地從木照雪後背的傷口處抽離出來!那氣流凝聚如實質，扭曲翻滾，隱約可見無數細小的蛇影和火焰在其中掙紮嘶吼!
黑紫氣流被強行拉扯，如同一條不甘的毒龍，瘋狂地扭動著，一頭紮入五毒鼎翻滾的墨綠色藥液之中!
“滋啦——!”
如同燒紅的烙鐵浸入冰水!鼎內瞬間爆發出刺耳的聲響和更加濃烈刺鼻的白煙!墨綠色的藥液如同沸騰般劇烈翻滾，顏色迅速變得渾濁汙穢!
“啊——!!!!”木照雪的慘嚎達到了頂點!身體瘋狂地抽搐、扭曲!後背的傷口如同被撕裂般，更多的黑血湧出!她的雙眼猛地睜開，瞳孔因為極致的痛苦而放大、渙散，裡麵充滿了血絲和絕望的瘋狂!彷彿靈魂正在被生生剝離、投入地獄熔爐!
溫折玉承受著同源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至陰至邪的毒素在木照雪經脈中瘋狂肆虐、被強行抽離時帶來的毀滅性劇痛!那痛楚通過同心蠱的聯絡，毫無保留地傳遞到她身上!她的心臟彷彿被無數毒蛇噬咬、被烈火灼燒!冷汗如同小溪般從她額頭滾落，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嘴角溢位血絲!但她按在木照雪膻中xue的手，卻如同焊死一般，紋絲不動!
“木照雪——!”溫折玉用儘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因為劇痛而扭曲變形，卻帶著穿透靈魂的力量，“看著我!我是溫折玉!你給我撐住——!!!”
“想想金陵的雨!想想運河的水!想想破廟的火!想想那些等著你把他們拖進地獄的雜碎——!!!”
“你答應過我的!要活著!要一起活著——!!!”
木照雪身體最後一次劇烈的痙攣，發出一聲長長的、如同解脫般的歎息，緊繃的身體驟然鬆弛，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這一次，她眉宇間那濃得化不開的痛苦死氣，似乎消散了一絲。烏紫的嘴唇褪去一絲黑氣，顯出一種失血過多的蒼白。呼吸雖然微弱，卻平穩悠長了許多。
溫折玉也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眼前一黑，軟軟地癱倒在木照雪身邊，依舊緊緊握著她的手。心口那撕裂般的劇痛和冰火對衝的煎熬瞬間消失，隻剩下無儘的疲憊和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同心蠱帶來的冰涼氣流也緩緩平息。
她的嘶吼如同驚雷，在轟鳴的鼎爐聲和木照雪的慘嚎中炸響!
木照雪那渙散狂亂、充滿無邊痛苦的瞳孔，在溫折玉撕心裂肺的嘶吼聲中，猛地劇烈收縮!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木照雪”本身的冰冷和倔強，如同寒夜中的星火，在那片痛苦的混沌中艱難地亮起!
她的目光，艱難地、一點點地聚焦在溫折玉淚流滿麵、因為劇痛而扭曲卻寫滿無儘擔憂和執唸的臉上!
“折…玉…”木照雪的嘴唇劇烈顫抖著，破碎地吐出兩個氣音。她那隻冇有被按住的手，如同溺水者般，在空中徒勞地抓握著。
溫折玉立刻用自己那隻空閒的手，死死地、顫抖地抓住了那隻冰冷的手!十指緊扣!
“我在!木頭!我在這裡!抓住我!彆鬆手!永遠彆鬆手——!!!”溫折玉的淚水混合著汗水瘋狂滾落，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足以撼動靈魂的堅定!
就在十指緊扣的刹那!
嗡——!
五毒鼎的轟鳴聲陡然拔高!鼎身光芒大盛!那條被拉扯的黑紫色“毒龍”發出一聲不甘的尖嘯，被鼎內翻滾的藥液徹底吞噬、消融!鼎中墨綠色的液體顏色迅速變深，最終化為一種粘稠如墨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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