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後,陛下表弟後悔了 拾話本
拾話本
德元道,“娘娘誤會了,此對非彼對,奴才們抓的鸚鵡哪能入娘孃的眼”,黃門總管頓了頓,重重解釋道,“此乃陛下親自抓來的。”
鸚鵡能言人語,乃世人眼中的靈鳥,常棲於山林深處,若要捕捉一對活鳥,隻能設籠蹲守,相比於射獵更費時費力。
董馥嬌先前為玄徹假以人手而傷心,後來獨處久了,才後知後覺,一國之君的光陰比玉鼎還金貴,玄徹是個心有乾坤,胸有丘壑的帝王,怎會願意為她折腰做此事?
德元正是奉天子詔令,勸董後重回宮中,自然要見縫插針地替陛下說清,見娘娘變了神色,連忙巴巴地補充,“太皇太後的那道遺詔,陛下隻當娘娘在鬨脾氣,早就決定要親力親為抓一對哄娘娘開心,哪知娘娘一去不返,這對鳥兒一養就是三年…”
夠了,明明赫赫黃金屋,雙雙對對鸚鵡籠,董馥嬌蹙眉闔眼,不能深思玄徹的舉動,他到底是何意?難道他真的隻是想再續前緣嗎?
如若不是,趙董兩家如今權勢已大不如前,徒有昔日的尊榮,她又還有什麼可為他所用呢…
自古君王皆薄倖,最是無情帝王家,玄徹,你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寧願你鐵石心腸,粉碎我稚拙的念想,也不要你從偽飾的麵具下偶爾流露一絲真情,叫我嘗也敢嘗,棄又不捨棄,到頭來如鯁在喉,自個兒難受。
金籠嚶嚶叫喚,董馥嬌卻看也不看,食指止於唇齒間,冷然道,“住嘴,本郡主不想聽你如何為你的主子說好話,退下罷。”
德元訕訕地笑,暗道娘娘如今性子當真冷清許多,哪像以前,陛下略微溫柔小意,娘娘便嬌滴滴地泄了火氣,夫妻雙雙把家還,情意綿綿殿室歡,他們這些下人看得牙酸,該說不說,心底卻羨慕地緊,神仙眷侶莫不是如此。
德元心道,陛下,這可是您上天入地也要尋回的心肝美人,奴纔有口難言,您自求多福罷!
黃門總管心思活絡,見好就收,見壞就撤,“諾,娘娘若有吩咐,隻管搖鈴,奴才就在不遠的下房候著呢。”
屋內隻剩一主二仆相顧無言。
倒也不是婢妮們無話可說,隻是郡主太過沉靜,兩人隻見主子擡頭望著金籠默默良久,卻不知主子到底在想些什麼。
籠中的鸚鵡體態圓潤,憨態可掬,一看便知宮人日日精心照料,不但長相喜人,還靈氣十足,一隻說,“既已相遇,何忍分離”,另一隻便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香冬忍不住小聲呼道,“好聰慧的鳥兒,陛下真是有心了。”
董馥嬌麵無表情地瞟她一眼,見她老實地閉緊嘴巴,呐呐不敢言,嬌嗔道,“這是哪個牆頭長出來的臭丫頭?才過幾日,就想把你主子賣了?”
香冬不好意思地把頭縮回去,支支吾吾道,“郡主息怒,都怪奴婢多嘴。”
董馥嬌輕哼一聲,緩步上前走至書案邊,皓腕撫上桌麵,此桌不是以純金打造,卻用的是金絲楠木,不是黃金,更勝黃金,同椒房殿裡的那張十分相似。
董馥嬌見怪不怪地拾起書案上的話本,共有十六本,俱是她之前閒來無事,化名環郎先生寫下的故事,前十五本是完整的,最後一本董馥嬌才剛起頭,就因故停筆了。
荷花茶端上來了,清香滿懷,凝神靜氣,董馥嬌索性坐在桌邊,小杯酌飲,翻閱了好幾本舊書。
倏忽,董馥嬌將話本一合,素手按著太陽xue處,懊惱道,“真是筆者無心,讀者有意。”
難怪玄徹說無需莫愁露陷,他也能找到她,原來她每次都愛用這個故事起頭——
「商家富甲一方,獨女千嬌萬寵,招婿上門,不料贅婿包藏禍心,乘登山之際,害嶽父母和商女不知所終,此後取而代之」
「扶持夫家做官後,卻被夫君推入懸崖,原是她所托非人,大難不死,且看她如何報仇」
「曾經海誓山盟,他卻寵妾滅妻,為扶正小妾,他竟」
董馥嬌無奈地往後一仰,渾身癱軟地靠在椅子上,為她不厭其煩卻又渾然不覺的複仇故事發笑,“好在,這裡麵的負心人都沒有好下場。”
蓋因董馥嬌尚未出閣時,翻閱的話本裡講的都是俱是男子如何建功立業,意氣風發的經過,這些故事倒騰來去,最常見的結局末不過升官發財死老婆——窮書生、小商販大多背靠發妻勤儉持家的支援才得以發跡,而後,左擁家財萬貫,右抱鶯鶯燕燕,將原配棄之如彼,沒將她貶做下堂婦就算他有良心。
分明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偏這些故事還被人津津樂道,可見寫到了多少默默無聞之士的癢處。董馥嬌看得著實來氣,這才動筆寫了這些‘反例’。
琅嬛郡主愛憎分明,‘環郎’更勝,話本裡登對的佳偶個個和美,而那些辜負好姑孃的敗類們,閹了還勉強撐得上好歸宿,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甚至是人首分離,四分五裂的比比皆是,長安的姑娘們看了都拍手稱快。
一時之間,環郎先生的話本在長安城內傳閱盛廣,從待字閨中的小姐到相夫教子的夫人們,能識字的愛翻閱,不能識字的愛聽書,那叫一個炙手可熱。
董馥嬌隻管把興起的故事往外寫,並不知道民間為此催生了許多跟風歌頌比翼雙飛之戀的筆者,再加之玄徹無意製止此類讀物,長安城的姑娘們如今個個寧缺毋濫,西寧侯府的二小姐甚至退了與當朝蔡少府家的公子的婚事,眾人麵上不表,私下都奚落蔡府的公子荒淫無度,實在不是良人。
董馥嬌的話本原稿用的皆是貴紙,看起來卻舊的很,這緣於玄徹在阿嬌走後常常翻閱。
天子一邊睹物思人,一邊暗自後怕,慶幸自己好歹是九五至尊,不至於被已經決定拋夫的阿嬌下狠手,誠然,他被阿嬌休棄著實不幸,可和書裡惡有惡報的人相比,他絕對算是善終矣!
第十六本書名為《爭渡》,開頭並非一如前作。
「王家有二女,長女元靜,慧外秀中,幼女珍珍,玲瓏乖巧。長女宜室宜家,幼時便與黃家定親,王夫人卻偏心小女,家宴上吃的好好的,非得來一句,‘黃家郎是好人家,讓你妹妹嫁過去,娘才放心’,長女自是不肯…」
不肯能如何呢?一個孝子就得折斷姑孃的腰啊!不受長輩疼愛的姑娘暗中留的淚有多心酸,隻有她自己知道。不在意你的人更不會在意你的眼淚,就算不慎傳入耳邊,她也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往你心窩子裡戳,此時倒全無隔牆有耳的規矩了。
暮色蒼茫,秋菱將燈點上,外頭不起眼的山寺,內屋卻金光燦燦,比白日更亮堂。
董馥嬌細細思索,蘸墨續寫道,「元靜擡首,一臉為難,‘母上之言,女兒不敢不從,可這婚約是自小定下的,婚書一字一句寫的清清楚楚,豈能說改就改。黃家是講規矩的豪紳,未必肯認呐。’」
「王夫人誒了一聲,慈愛地撫著元靜的手,‘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身子從小就弱,到時候嫁到黃家不好生養,那纔是作孽’」
好久未曾動筆,董馥嬌才寫幾句覺得行文晦澀,想想她在梁山搜羅的話本,一個母親不應該莫名其妙地毀了女兒姻緣,要麼是因為另有隱情,要麼,女兒非她所生。不然,這故事讀不爽快呀!
畫本出自塵世,源於民間,而月色所照之處,並無新事。
宮內,豫王奉詔入王都,適逢天子狩獵而歸,孟太後大喜,以是家宴伴美酒,琴聲妙入神。
酒到微醺處,花好月更圓。孟太後觸景傷情,“皇上,人說寒雞得食自呼伴,老叟無衣猶抱孫,我怎麼就沒抱到一個金孫呐。”
天子登基七年已久,不管是先前董廢後不孕,還是天子自個不近女色,近年來除了上朝便是打獵,一直未曾有嗣。朝野的大臣們隻能乾著急,偌大的王朝總不能沒有儲君。
然而,留著皇室血脈的諸侯國可不著急,反倒求神拜佛,外點草香,內點心香,巴巴地盼著天子官殺全無,藏枝難顯。天子缺的子嗣,他們樂意獻上,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黃袍加身,何樂不為。
諸侯王大多不安分,天子心知肚明,倒也覺得可笑,他好不容易坐穩的皇位,除了阿嬌的孩子誰敢接,誰又有命接。
天子斂下寒意,在孟太後麵前一副孝順無害的模樣,“母後,子女要看緣分,強求不來。”
孟太後撫著天子的手,笑得慈愛,“皇兒,母後不逼你,你可以讓穭兒做你的儲君啊。”
天子心一冷。
他還年輕,身強體健,母後就迫不及待地欲立玄穭做皇太弟,母後啊母後,朕真的是您的親兒子嗎?
底下人皆是皇親國戚,表情各曬各的,有早有預料的,有瞪目結舌的,有點頭稱善的,有嗤之以鼻的。
若是阿嬌在…嗯…她應是拍案而起的,天子旋即笑道,“母後與端王太後姐妹情深,朕與端王骨肉相親,這…也不是不行。”
隻是,這儲君之位賜給他,他坐的住嗎?
天子神色如常,眼底暗藏殺意。
孟太後隻聽見皇兒答應了,喜得兩眼放光,連忙命詹事取枝條來,剛吩咐完,又覺不妥,“不,用建朝初年種下的文冠樹,兄弟折枝為誓,天子一言九鼎,從此我大周後繼有人!”
詹事瞟了一眼孟太後,心一橫,還真出門去折了,整個酒宴上,眾人一會麵麵相覷,一會觀察台上最尊貴的母子倆。
端王坐在最靠前的位置,不敢說一句話,嘴角卻怎麼也壓不住地上揚。
看似靈機一動,實則蓄謀已久,孟相乾坐在一側也不發任何言論,畢竟兩位都是他的侄子,誰坐這個位置,他不都是最有權勢的外戚嗎?
坐在最末尾的趙尺心中糾葛許久,終於緩緩起身走到殿前,雙手作揖,不卑不亢地開口,“稟太後,父子相傳,乃是高祖定下的規矩,天下人莫不認同,豫王是陛下的弟兄,如何能繼承陛下的皇位,此舉與禮製不符,與祖宗不容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