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祭下的複仇 第61章 金帳審判,鳳儀折驕
晨光徹底驅散了夜的沉寂,將黑狼部王庭染上一層耀眼的金輝。然而,這份寧靜之下,卻湧動著壓抑而緊張的氣息。祭壇風波與公主帳中醜聞,激起的漣漪正悄然撼動著整個部族的神經。
通往可汗金帳的道路兩旁,肅立著比平日多出數倍的王庭侍衛。他們身著鋥亮的銀甲,手持長戟,麵色肅穆,眼神銳利如鷹,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令人心悸的威壓。所有族人都遠遠避開,竊竊私語,目光複雜地投向那座最為宏偉的帳篷。
蕭澈與沈清歌在巴圖王子的引領下,穿過這片肅殺的氛圍,走向金帳。
蕭澈已換上一身嶄新的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鬆,麵色恢複了一貫的冷峻沉靜,唯有眼底深處殘留的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冰冷,昭示著昨夜經曆的凶險。沈清歌跟在他身側,依舊穿著那身銀紅金繡的「共生」禮袍,發髻一絲不苟,神色平靜從容,彷彿昨夜那驚心動魄的救治與清晨那旖旎的插曲從未發生。隻有她自己知道,袖中指尖微微的冰涼,與心底那根被悄然撥動的、尚未平複的弦。
巴圖王子走在最前,銀甲葉片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他臉色凝重,淺褐色的眼眸中交織著羞愧、憤怒與一絲不安。
來到金帳前,厚重的、繡著咆哮狼首圖騰的氈簾被兩名侍衛無聲地掀開。
霎時間,一股莊嚴肅穆、帶著無形威壓的氣息撲麵而來!
可汗的金帳,遠比尋常帳篷闊大恢弘,足以容納數百人議事。帳頂高聳,由巨大的、雕刻著繁複雲紋與狼形圖騰的金色木柱支撐。地麵完全被厚實柔軟的雪狼皮地毯覆蓋,從門口一直鋪到最深處的高台王座之下,踏上去悄無聲息。
帳壁四周,懸掛著曆代可汗的畫像與象征部落榮耀的古老戰旗、獸骨與兵器。數十盞巨大的銀製燈盞錯落有致地懸掛在帳頂與柱上,燈盞中燃燒著上好的鬆脂塊,散發出清冽而莊嚴的香氣,彌漫了整個空間,壓下了所有雜味。
帳內光線明亮而威嚴,卻靜得可怕。
可汗端坐於帳內最深處、高出地麵數尺的虎皮王座之上。他今日並未穿戴全套祭服,而是一身深紫色的、繡著暗金狼紋的常服,但依舊威儀十足。花白的須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灰藍色的眼眸如同鷹隼般銳利,深邃的目光彷彿能洞穿人心。他手中緊握著一柄象征至高權力的狼頭骨權杖,權杖頂端鑲嵌的鴿血紅寶石在燈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王座下方,左右兩側,肅立著黑狼部所有核心的長老與重臣。他們個個麵色沉凝,眼神複雜,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帳中央——那裡,正跪著一個人。
正是阿古拉公主。
她依舊穿著那身淩亂的翠綠色騎射服,袍角甚至沾著些許掙紮時沾染的塵土與草屑,發辮散亂,金鈴無聲地垂落。她跪在冰冷的狼皮地毯上,深深地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全然不見了往日那般驕縱飛揚,像一隻被拔去了利爪尖牙的幼獸,顯得格外狼狽與脆弱。
整個金帳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唯有鬆脂燃燒時發出的細微劈啪聲,以及人們壓抑的呼吸聲。
蕭澈與沈清歌的到來,打破了這死寂。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從阿古拉身上移開,聚焦到他們二人身上。那目光中,充滿了審視、探究、歉意、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巴圖王子率先撫胸行禮:「父汗,靖王殿下與沈小姐到了。」
蕭澈麵色平靜,微微頷首:「可汗。」沈清歌亦隨之行禮,姿態從容。
可汗巴特爾的目光在兩人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蕭澈那恢複沉靜卻難掩一絲倦色的臉上頓了頓,灰藍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有震怒,有羞愧,有歉意,更有一絲後怕與慶幸。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卻又刻意放緩了語速,流露出明顯的歉意:
「靖王殿下,沈小姐。」他的目光掃過蕭澈,最終落在沈清歌身上,「二位受驚了。昨夜之事,皆因本王教女無方,讓小女阿古拉任性妄為,驚擾了貴客,更是犯下了難以饒恕的過錯!本王……深感愧疚,在此,向二位致歉。」
這番話,從一位部落可汗口中說出,分量極重。帳內所有長老的神色都更加肅穆。
可汗頓了頓,目光驟然轉向跪在中央的阿古拉,聲音陡然轉厲,如同雷霆炸響:
「阿古拉!你還不知罪?!還不快向靖王殿下與沈小姐磕頭賠罪!」
這一聲怒喝,如同鞭子般抽打在寂靜的空氣裡。
阿古拉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猛地抬起頭來。
她的臉上早已沒有了平日的驕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恐懼、屈辱、不甘與倔強的複雜神情。眼眶通紅,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卻死死咬著下唇,硬撐著不讓它們掉下來。她的目光先是飛快地掃過麵色冷峻的蕭澈,接觸到他那冰冷無波的眼神時,如同被燙到般迅速縮回,最後,落在了他身旁神色平靜的沈清歌臉上。
那目光中,瞬間爆發出強烈的嫉妒、怨恨與一種被徹底比下去的、難堪的羞憤!
「我……我沒錯!」她猛地嘶聲喊道,聲音因激動和恐懼而尖利扭曲,帶著哭腔,金鈴隨著她的動作發出細微的顫抖聲,「我為什麼要向她道歉!我……」
「放肆!」可汗勃然大怒,猛地將手中的狼頭權杖重重砸在王座前的金階上!
「鐺——!!!」一聲沉重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驟然炸響,在整個金帳內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可汗氣得胡須都在發抖,灰藍色的眼眸中燃燒著駭人的怒火:「冥頑不靈!不知悔改!本王看你是被寵得無法無天了!來人!」
帳外侍衛應聲而動。
「將公主拖下去!禁足悔過崖石洞三個月!抄寫《狼神約法》一百遍!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探視!」可汗的聲音冰冷無情,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砸下,「若再敢有下次,再敢行此卑劣之事,丟儘我黑狼部的臉麵……本王就將你送去西戎和親!絕無更改!」
「和親」二字,猛然擊中了阿古拉!
西戎!那是北方最為苦寒、貧瘠,以野蠻和奴役女子聞名的部落!對於崇尚自由、視草原為生命的蠻族女子而言,遠嫁西戎,無異於終身囚禁與折磨,是比鞭笞流放更為可怕的刑罰!
「哐當!」一聲脆響!
阿古拉腰間那柄裝飾華麗的彎刀,因她極度的震驚與恐懼而脫手掉落,砸在厚厚的狼皮地毯上,發出沉悶卻驚心的聲響。
她猛地抬起頭,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毫無血色,瞳孔因巨大的恐懼而收縮到了極致,眼淚終於控製不住地奪眶而出,如同斷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瞬間浸濕了衣襟。
「父王!父汗!」她發出一聲淒厲的、難以置信的哭喊,聲音充滿了絕望與哀求,「您……您要送走我?!為了她?!您不要阿古拉了嗎?!我是您的女兒啊!!」
她哭得渾身顫抖,精心貼著的金箔花鈿被淚水徹底暈開,在臉頰上留下狼狽的痕跡,往日所有的驕傲與蠻橫在此刻粉碎殆儘,隻剩下最原始的恐懼與無助。
帳內一片死寂,隻有阿古拉絕望的哭泣聲在回蕩。長老們麵麵相覷,神色複雜,卻無人出聲求情。可汗的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顯然也在盛怒與心痛之間掙紮。
「還知道怕?」可汗的聲音冰冷,帶著一絲疲憊與不容置疑的決絕,「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不給沈小姐鄭重賠罪,求得原諒,此事絕無轉圜餘地!」
這話,如同最後的通牒,也將所有的壓力,無形中轉向了沈清歌。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沈清歌身上。
阿古拉也猛地止住哭聲,抬起淚眼婆娑的臉,用一種混合著極度恐懼、不甘、怨恨與最後一絲祈求的複雜眼神,死死地盯住了沈清歌。
就在這極度壓抑、彷彿空氣都凝固了的時刻——
沈清歌動了。
她神色平靜,在萬千目光的注視下,緩步向前走去。
她來到阿古拉麵前,微微俯身,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極其自然地、彎腰拾起了那柄掉落在地的、象征著阿古拉驕傲與力量的彎刀。
然後,她在阿古拉愕然、警惕、不解的目光中,將那柄彎刀,刀柄朝向阿古拉,平穩地、鄭重地遞還到了她的麵前。
她的動作從容不迫,帶著一種令人心折的優雅與大氣。
「公主殿下,」沈清歌的聲音清亮而平和,如同山澗清泉,流淌過死寂的金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昨夜之事,並非私怨。您年紀尚輕,一時衝動,行事或有偏激。這柄彎刀,是勇士的榮耀,不應因一時意氣而蒙塵。請您收回。」
她微微停頓,目光清澈地看著阿古拉震驚失措的眼睛,語氣真誠而坦然:「至於賠罪……清歌從未想過要公主殿下如何賠罪。此事,就此揭過吧。」
此言一出,滿帳皆驚!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暴怒的可汗、震驚的長老、甚至是一旁神色複雜的巴圖與始終冷眼旁觀的蕭澈。
阿古拉徹底呆住了,張著嘴,仰頭看著沈清歌,接刀的手僵在半空,微微發顫,眼淚都忘了流。她完全無法理解……她明明……明明那樣對待她,羞辱她……她為什麼……為什麼不趁機落井下石?為什麼反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