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祭下的複仇 第20章 寒夜燈暖
玄色披風掃過朱紅門檻時,簷角冰棱正巧墜落在青磚上,「哢」地裂成兩半,恰似這夜暗湧的局勢,正被兩人一點點剖開。沈清歌抬眼,見蕭澈肩頭落雪順著披風褶皺淌下,在腳邊積成淺痕——這是半月來第五次深夜對談,從最初交換密信時的眼神印證,到如今聽見牆外三短兩長的叩門聲,她便會將醫案與漕運圖在案上鋪開,連沏茶的火候都掐得精準,等他進門時,茶香與燭火正好裹住滿室寒意。
「今日雪緊,殿下倒比昨日早了半刻,想來朝堂上該有新動靜。」她將溫在炭爐邊的梅花糕推過去,白瓷盤邊緣的細霜遇熱消融,在盤底積成淺淺水痕。這糕是昨夜蕭澈遣人送來的川貝方子,當時他隻說「你咳疾未愈,夜裡墊墊胃」,卻沒提禦膳房為了這潤肺的方子,廢了三爐炭火。
此刻她指尖還沾著醫案的墨香,剛要去翻案上的紙頁,便被蕭澈遞來的銅製湯婆子按住手背,滾燙的溫度順著掌心漫開。「先暖著手,醫案的字密,凍僵了指尖反倒看漏了關鍵。」蕭澈的聲音比簷外雪聲沉,卻藏著妥帖的考量。
蕭澈說,「今日早朝,趙德海借『漕運防凍』奏請增派護衛,實則是想把他的心腹安插進通州碼頭。我讓人查了他舉薦的三個校尉,都是十年前私鹽案裡漏網的舊部——這是他們的籍貫與過往任職記錄,你比對下醫案裡提的北疆商隊落腳點,看是否有重合。」
沈清歌握著湯婆子的手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銳利。她放下湯婆子,先將奏疏副本展開,指尖劃過「通州校尉李三」的名字,忽然抬頭看向蕭澈:「這個李三,醫案裡提過。」
她迅速從書架暗格裡取出一個藍布封皮的醫案,翻到夾著紅葉的那一頁,指尖點在泛黃的紙麵上,「我母親十年前給北疆商隊看病時,記過一個『李姓護衛』,說他『左臂有月牙形疤痕,口音是通州一帶』,當時我隻當是普通記錄,如今看來,他定是當年給趙德海押送私鹽的人。」
蕭澈指節輕輕叩著桌麵:「果然如此。趙德海這是想把舊部安插進碼頭,既為了護著漕運裡的私鹽線路,也為了守住和北疆的聯絡點。」
他忽然想起什麼,又從袖中取出一張折疊的地圖,攤開時能看見密密麻麻的紅點,「這是我讓人標注的近半年北疆商隊入境路線,其中三條都經過通州西港,而西港的倉庫管事,正是趙德海的遠房表親。你醫案裡有沒有提過商隊常帶的貨物?比如是否有非北疆產的東西?」
「有。」沈清歌立刻翻到醫案後半部分,指著一段小字,「我母親記過,商隊每次來都帶著『黑色陶罐』,說是裝的北疆草藥,可她偷偷嘗過,罐底殘留的不是藥味,是硝石——就是我們之前猜的,趙德海用私鹽換戰馬,怕戰馬性子太烈,就往私鹽裡摻硝石,再用陶罐裝著運去北疆。」
她抬頭看向蕭澈,眼神亮得驚人,「而且我發現,商隊入境的日子,都和趙德海私鹽船離港的日子差三天,這絕不是巧合,是他們約定好的交接時間!」
蕭澈的眼底閃過一絲讚許,指尖在地圖上的西港位置畫了個圈:「我派去盯梢的暗衛回報,西港倉庫每晚亥時都會有馬車出入,車廂用黑布蒙得嚴嚴實實,隻在車輪上沾了硝石粉——和你醫案裡記的陶罐殘留一致。」
他頓了頓,聲音沉了些,「今日通州碼頭翻船,死的三個護衛裡,有一個就是李三的手下,我讓人去查了屍身,發現他指甲縫裡夾著黑色布料,和倉庫馬車的黑布材質相同——趙德海是怕我們順著護衛查到倉庫,才故意毀船滅口。」
沈清歌握著醫案的手緊了緊,指腹蹭過母親娟秀的字跡,忽然想起前日父親無意間說的話:「父親前日提過,十年前林尚書彈劾私鹽案時,也曾查到過『通州西港倉庫』,可沒等上奏,就被趙德海反咬通敵。」她抬眼看向蕭澈,語氣帶著幾分篤定,「醫案裡還有一頁沒抄完的記錄,說『西港倉庫地下有密道,直通漕運水道』,我猜外祖父當年就是想查密道,才被趙德海下了狠手。」
「我也查到了密道的線索。」蕭澈從懷中取出一枚鏽跡斑斑的銅符,放在案上,「這是暗衛從翻船的護衛身上搜出來的,上麵刻著『西港暗』三個字,我讓人去比對了工部的舊圖紙,發現西港倉庫確實有一條嘉靖年間修的密道,出口在漕運水道的暗河——趙德海定是通過密道,把摻了硝石的私鹽運上船,再送給北疆叛軍。」
他看向沈清歌,眼神裡滿是同盟間的信任,「你母親的醫案,簡直是撕開趙德海罪證的鑰匙,若不是你細心整理,我們還得在碼頭的明麵上繞圈子。」
「殿下這話就過譽了。」沈清歌淺笑道,指尖輕輕拂過醫案的封皮,「若不是殿下能拿到朝堂上的奏疏副本,能畫出北疆商隊的路線圖,我就算看出醫案裡的線索,也找不到實證。就像上次,若不是你查出王氏是趙德海的眼線,我還不知道母親當年為何要把醫案鎖在暗格裡——原來王氏嫁進沈府,就是為了找醫案。」
蕭澈的眉峰微蹙,想起暗衛傳來的訊息:「王氏昨日讓人給趙德海遞了信,說『沈清歌近日常翻醫案,似有察覺』,趙德海回信讓她『務必拿到醫案,若不行,便燒了沈府書房』。」
他從袖中取出一枚青銅哨子,塞進沈清歌掌心,哨身上刻著細小的「靖」字,「我已在你院牆外布了兩撥暗衛,三短一長的夜鶯叫是安全,兩長兩短是有異動。這哨子的聲音隻有暗衛能聽見,若王氏敢動手,你就吹三聲——他們都是守過邊關的老兵,身手你儘管信。」
沈清歌握著哨子,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更清醒。她忽然想起醫案裡夾著的一張字條,是母親的字跡:「若遇險境,可尋靖王蕭澈——他是你外祖父的門生,忠肝義膽。」原來母親早在十年前,就為她選好了同盟。
她抬眼看向蕭澈,語氣帶著幾分鄭重:「我已把醫案裡關鍵的幾頁抄了副本,藏在妝盒的暗格裡,正本我會轉移到沈府祠堂的匾額後——王氏再大膽,也不敢去祠堂動我母親的遺物。明日我會找機會提醒父親,讓他假意配合王氏,引她露出馬腳,殿下隻需讓人盯著沈府後門,看她把訊息傳給誰。」
蕭澈點頭,指尖在奏疏副本上的「李三」名字上劃了道線:「我會讓暗衛盯著李三,他既是趙德海安插在碼頭的人,定會知道密道的具體位置。等拿到他的供詞,再加上你醫案裡的記錄,還有北疆商隊的路線圖,我們就能把趙德海私通叛軍、害死邊關將士的罪證,一並擺到陛下麵前。」
他忽然想起什麼,聲音裡多了幾分沉重,「昨日我去了趟兵部檔案館,查到三年前雁門關之戰,我們的士兵之所以凍斃那麼多,除了缺鹽,還因為戰馬突然發狂——那些戰馬,就是趙德海用私鹽換的北疆馬,被硝石影響了性子,戰時不聽指揮,才讓叛軍有機可乘。」
沈清歌的心像被什麼攥住,疼得發顫。她低頭看著醫案裡「硝石傷馬」的記錄,忽然明白母親當年為何要細細記下這些——她是希望有朝一日,這些字跡能為枉死的人討回公道。「殿下放心,我定會把醫案裡所有和硝石、北疆商隊相關的記錄都整理出來,連一個字都不會漏。」她的語氣帶著幾分堅定,指尖在醫案上輕輕按壓,「就像母親當年說的,『醫者仁心,不僅要救活人,還要為死者證冤』。」
蕭澈看著她眼底的光,忽然覺得這滿室的燭火都亮了幾分。他端起茶盞,遞到沈清歌麵前:「喝點熱茶,暖暖身子。你昨夜抄醫案到三更,今日又對著這些字看了半天,眼睛該累了。」
他頓了頓,又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開啟時裡麵是一對水晶鎮紙,「這是西域進貢的水晶,透光好,夜裡看書寫字不費眼,你用著正好。」
「殿下倒比我還細心。」沈清歌接過茶盞,暖意順著指尖漫到心裡,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不過下次殿下也彆總熬夜查奏疏,你若是累倒了,誰來幫我盯著朝堂上的動靜?我們這同盟,可少不得你這位『朝堂眼線』。」
蕭澈聞言輕笑,指尖在案上的地圖上畫了個圈:「彼此彼此。若是沒你這位『醫案解密人』,我就算拿到再多奏疏,也看不出李三與北疆商隊的關聯。我們這同盟,本就是缺一不可。」
窗外的雪又大了些,簌簌落在窗欞上,像在為這對盟友的對談伴奏。沈清歌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冷風裹著雪粒子撲進來,卻沒讓她覺得冷——案上的燭火暖,手裡的茶盞暖。
她回頭看向蕭澈,語氣帶著幾分期待:「下月十五上元節,西市會掛漕運主題的燈,聽說還有按碼頭地形做的燈棚。我們或許可以去看看,一來能探查趙德海是否在燈會上安排了人手,二來……也能借著燈影,看看西港的地形燈,比對下密道的位置。」
蕭澈抬眼,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順著她的話接道:「好。那日我讓侍衛在街口老槐樹下等你,我們先看燈棚的地形燈,再去查附近的暗哨——既不耽誤查案,也不辜負這上元的熱鬨。」他這話既應了查案的事,也妥帖地照顧到了她想看燈會的心思,分寸拿捏得正好。
沈清歌回到案前,將抄好的醫案副本遞給蕭澈:「這是今日整理的關鍵線索,你帶回去比對下奏疏,若有疑問,明日我們再細談。」
蕭澈接過副本,仔細摺好放進懷中,又檢查了一遍案上的醫案是否收好,才起身告辭:「夜裡風大,你彆再開窗了,炭爐我給你挪到了窗邊,冷了就添塊新炭。」他走到院門口,忽然回頭,月光落在他肩上,像落了層霜,卻沒掩住他眼底的柔和,「明日我讓人送些新炭過來,你屋裡的舊炭煙大,對嗓子不好——查案要緊,你的身子也得顧著。」
「殿下也多保重。」沈清歌站在廊下,看著他玄色的披風在雪地裡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巷口,才轉身回屋。
春桃從裡屋出來,收拾茶盞時忽然笑道:「小姐,靖王殿下每次來,都要把您的醫案往炭爐邊挪挪,怕紙頁受潮,剛才還特意摸了摸您的水晶鎮紙,說『這東西暖手,夜裡抄醫案不凍手』呢。」她說著,指了指炭盆邊的一個錦囊,「這是殿下落下的吧?裡麵好像是核桃。」
沈清歌拿起錦囊,開啟時見裡麵裝著半塊椒鹽核桃,殼上還留著他捏過的指痕——不是落下的,是他故意留下的。她輕輕掰開核桃殼,果然在裡麵發現一張小字條,是蕭澈的字跡:「王氏明日會讓丫鬟借『送點心』的由頭搜你臥房,你把醫案副本藏在水晶鎮紙的夾層裡,她們不會注意。暗衛會在臥房外守著,若有異動,先吹哨再躲進內室——我已讓人在內室設了暗門,直通沈府後巷。」
原來他連這些都想到了。沈清歌捏著錦囊,指尖觸到核桃的溫潤,忽然覺得心裡也暖烘烘的。她走到案前,將水晶鎮紙擰開,果然裡麵有個夾層,正好能放下醫案副本。做完這一切,她又給紫砂壺添了些熱水,想著明日蕭澈來,還能喝上熱乎的茶。
夜至四更,巷口的梆子聲遠遠傳來。沈清歌走到床邊,將青銅哨子放在枕下,又把錦囊放在枕邊。她閉上眼睛時,彷彿能看見上元節的燈棚——紅燈籠掛滿廊柱,她和蕭澈站在漕運地形燈前,指尖同時指向密道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