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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束月 遲遲春(沈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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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屋簷下的燕子在冬雪消融之後,終於銜著一枝堪堪冒出點翠色的枯枝出現。

黑白青的色調映在碧藍的天幕上,像小時候語文課本上的繪畫。

我們一起走在融雪後有些潮濕的路麵,不算泥濘,但她走得很小心。

傅月這個人,天生的偶像包袱。

比誰都在意自己的形象,連帶著管理我的形象。

襯衫不許全塞褲子裡,褲腿不許塞進襪子裡,諸如此類。

這種獨拘謹不如眾拘謹的思想,在當今也是少有的。

老舊的路我們慢慢走,往前一點,在傅月的左邊是一個鞦韆。

年久失修,漆已經鼓起一個又一個泡,看起來像是快要蒸發了。

傅月在鞦韆麵前站了會兒,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可能在悲歎白駒過隙。

我就跟著站在她邊上,緬懷這個不知道哪裡來的該死的浪費我和傅月時間的鞦韆。

等她回過神,她就會轉過來問我傻愣著乾什麼。

倒打一耙。

這是傅月的拿手好菜。

新年後的第一次虛度光陰,我和傅月一起。

以前這樣過很多次,什麼也不乾,選一條路,慢慢在路邊走著。

有時候會圍著很多孩子,有時候是車水馬龍,熙熙攘攘。

世間百態都在路邊發生,我們就肩並肩從百種人間路過,一起走自己的路,傅月走路的時候會把心情寫在身上,不高興的時候就走得很慢,一步大概隻有四十厘米,蝸牛爬似的慢吞吞挪著,頭也被什麼壓著似的,隻顧著看自己腳尖。

每次這種時候,我問她怎麼了,她都會沉吟一會兒,然後和我說:“下個路口告訴你。

”給另一半足夠的個人時間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也不追問她,陪著她走到路口,等她措辭好了再告訴我。

都等這麼久了,再等一條路的時間又怎麼了呢,愛人最重要的是足夠的耐心和等待。

也許會有人覺得她這是搪塞,或者等到下個路口,這件事已經掠過,不會再提及。

但傅月不是這樣的,她答應過告訴我的事情,就一定會同我說。

如果不是這個路口,那就是下一個路口。

總有個路口會宣之於口的。

這是我關於傅月的等待中極度的自信。

所以這一次我也冇說話,我們就這樣並肩,一言不發走剩下半段路,直到路口。

傅月站在交通訊號燈下,抬頭看了眼紅燈,問我:“沈束,我們是不是錯過了很多?”“喲,”我冇忍住,“你還有這悟性呢?”傷懷的氣氛被我打得七零八落,拘謹如傅月也用力掐了我一下。

疼是真疼,怒也是真怒,綠燈過馬路的時候腳跺地走得邦邦響,我上去牽她手還被甩開。

這幾年脾氣真是越來越大了。

我隻好勾著她小指,一聲聲好姐姐的叫喚。

我說好姐姐,今兒是我的不是,您看在我愚昧無知的份上,高抬貴手好不好。

她不敢看我,她害羞的時候一貫不敢看我,耳朵赤紅,嘴上還要嘀咕讓我彆說了。

彆說?這個時候彆說還有什麼時候能說?要說就要說到傅月投降為止!我繼續撒潑打滾,反正我什麼樣子傅月又不是不知道。

她左右看看冇什麼路人,幾步上來捂住我的嘴,聲音低低的:“沈束你丟不丟人!”哄老婆有什麼丟人的?彆人有我哄得好嗎?我挑眉,隔著她的手問她:“那你認輸嗎?”傅月聽到這話收回手,冷笑一聲,說改日再戰。

我說,真不知道你哪兒來這麼大脾氣的,這幾年作威作福的,容不得半點忤逆。

傅月鼻子一皺,說你自己慣的你自己冇數嗎?還真是我慣的,起初的傅月像隻剛踏出籠子的兔子,猶豫著向前走幾步,試探著蹭人的手掌心。

現在的傅月——現在的傅月已經坐在我頭上了。

還會在我歪頭看她的時候,用一種“那咋了”的表情看我。

傅女帝。

我是她的奴才小沈。

她聽了我的描述哈哈大笑,朝我把手一伸:“好了,奴才小沈,扶我走。

”我牽著她的手走,她現在心情好了,也由著我十指相扣了。

這一段路人不多,但走到下個路口,大道變寬,人也漸漸多起來。

我把她往我自己這邊拉了點。

天冷的時候其實傅月不愛伸手,好在我的手足夠溫暖,所以她願意這樣牽一牽我。

還好我足夠溫暖能留住她,於是我問她:“還覺得錯過嗎?”她好像冇反應過來,看起來有些懵。

於是我說,傅月,對過去耿耿於懷的話,會把現在忽略哦。

現在,當下,我們十指相扣的溫熱指尖,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腳下的青磚或者斑馬線,還有一抬眸就能看到地平線和藍天。

是勝過從前一切一切的存在。

這個存在的名字可以是當下,也可以是真實。

我不愛緬懷和幻想,我知道我和她從前一不小心擦肩而過了。

冗長八年的空白,是像老舊電視機雪花片一樣的我們,也是各自奔跑的我們。

但是這又怎麼了呢。

緊握她的手,替她暖手,和她一起平安走過每一個路口,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傅月問我難道冇有願望或者執念嗎。

我想了想其實是有的,但這種情愫不是對過往的人的。

這種情愫,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落在此時此刻的人身上。

我的執念是永恒。

因為執唸的本質是渴望擁有,渴望獲得。

而對傅月,我的執念是朝夕與共,歲歲年年,長長久久。

我們一起走到市民公園,傅月找了個長椅坐下。

天氣很好,她仰頭看我的時候眯起眼睛,語氣嗔怪說你坐下呀。

我說奴才哪能和皇帝坐一起的。

被她踹了一腳,然後我老實坐下了。

公園人很多,我們就坐一起曬太陽。

傅月說這是年紀輕輕就一把年紀。

我冇說話,她就又說,挺好的,二十多歲把八十多歲的夫妻生活都嘗過了。

我說那是要等八十多歲再嘗二十多歲的夫妻日常嗎?她說也不是不可以。

真是倒反天罡。

八十多歲再來一次對二十多歲的對彼此的熱戀。

這算黃昏戀還是死灰複燃還是愛得足夠久?我想不出答案。

有個小孩從我們麵前跑過,一邊跑一邊脫馬甲。

打籃球的十六七歲的男生把外套脫了,露出裡麵的短袖。

傅月問我春天是不是到了。

我說大概吧,因為這次冬天好像不是特彆長,甚至對春天都不用翹首以盼了。

傅月若有所思,她說今年的春天和往年比其實有點遲了。

我說,冇有遲。

我們安靜坐了會兒,聽著遠遠傳來的孩童的玩鬨聲,籃球落地的邦邦聲,還有少年歡呼的聲音。

微風拂起傅月的髮尾,她抬手把頭髮彆到耳後,又壓了一下。

我從口袋裡掏出髮夾給她,她接過去戴好。

然後她聲音平靜地說,沈束,我說的不是春天。

於是我也搖頭,我說的也不是。

其實比錯過更讓我難以承受的是就此彆過,我們可以暫時的,暫時去為了自己做更多,但是最終還是會想要殊途同歸,又或者為了彼此向同一處奔跑。

總之,我最怕的是杳無音訊和再無聯絡。

隻要有一絲絲可能性,我都想試一試。

我知道很多時候軌跡會有偏差,所以我幸之又幸我們再一次出發。

我說,傅月我們去旅遊吧。

傅月問我去哪裡。

去哪裡……去晨鐘暮鼓,去山川皚皚,去泉水潺潺。

去到地圖的最後一個角落,去到歲月的最後一點青色。

去無數個以後,去數不儘的黃昏。

遲春而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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