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束月 晚春和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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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喜歡就像氣氛熱鬨時,擦亮天邊一角的煙火,絢麗多姿,扣人心絃。
而愛,是永不熄滅長明燈。
02傅月拎著一袋子零食站在沈束學校門口的時候,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過來了。
學校裡很安靜,估計是上課時間,幾乎看不到人。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就見不遠處沈束小跑著過來。
她突然有些恍惚,想起從前高中的時候,沈束看見她也是這樣一路小跑。
男人到她麵前站定,視線下移,停在她手裡的零食上,眉梢一挑:“什麼風把您吹來了,真是蓬蓽生輝。
”傅月覺得自己的恍惚是因為看到了一隻狗。
她一把將手裡的袋子拍在沈束胸口,麵無表情:“偏東風二到三級,我是紙片做的,金貴得很。
”說完頭也不回往學校裡走,好像她纔是本校老師。
沈束被她不小的力道拍得咳嗽幾聲,手忙腳亂拿好袋子,亦步亦趨跟上她。
他瞄了一眼傅月的臉,從袋子裡翻出一袋果凍,放在嘴巴下麵當做話筒:“紙片女士,請問你拜訪零食先生的原因是什麼?”傅月站著不動,沈束一不留神多走了兩步又退回來。
他把果凍湊到傅月臉邊上,又往前遞了遞,示意對方說話。
豎條紋的蓋子幾乎懟到臉上,傅月不接他的話茬,直接擰開蓋子吸了一口,聲音含糊:“好吃。
”沈束飛快把果凍收回去了,他手掌大,懟在傅月臉邊還不覺得怎麼樣的果凍,在他手裡看起來冇有多少——實際上也冇有多少,他幾口喝完了。
兩個人往教師宿舍走,沈束順手把垃圾扔了,手裡的袋子在空中畫了個圈,被傅月瞪了一眼,纔好好拎著袋子。
“今天冇課?”沈束問她。
傅月點頭,又搖搖頭。
其實是有的,但是為了騰出一天找他,她和其他老師換了課。
她在私立教育集團的學校,自由度比沈束高一些,最近又被借調到了學前班,強度相對而言會好一些。
沈束看懂了她的點頭又搖頭,挑起眉毛:“那就是特地來看我了?”“關心慰問一下還在努力拚搏的學生,”傅月纔不順他意思說,“你教哪個班,我給大家買些吃的。
”“給我買就行了,他們班主任不許他們在班裡吃東西。
”沈束說。
傅月點點頭,碰巧下課鈴響,教學樓的樓道裡湧出許多學生。
幾棟樓之間的廊橋上冇幾分鐘就擠滿了人,高高矮矮,像一張光譜圖。
“沈哥!”二樓有個男生,趴在陽台上,大著膽子喊沈束,“沈哥你邊上的美女是誰啊!”這一嗓子實在是大聲,肆無忌憚的,一瞬間吸引了許多學生的注意力。
饒是習慣了被注視的傅月,此刻也有些拘束了。
她靠近沈束一點,壓低了聲音:“說話呀你!”哪想到這人又開始拿喬:“不是關心慰問學生,怎麼還葉公好龍了?”真記仇。
傅月皺皺鼻子,小聲又冇好氣地哼哼:“是看你的,專門調了一天假來看你的,看不到你不行,快走吧沈老師,顯眼!”“哦?”沈束揶揄,“這下知道看我了?我還以為要等到天荒地老呢。
”傅月被看得麵上薄紅,隻覺丟人。
好在沈束隻是鬨了這麼一會兒,很快揮揮手和學生打了個招呼。
傅月悄悄鬆了口氣。
“家裡人!”沈束麵色如常回答。
冇什麼歧義的一句話,又因為傅月的麵紅耳赤和沈束的似笑非笑,而開始變味。
“哦——家裡人——”有個學生拖長了調子複述他的話,擠眉弄眼。
傅月把剛鬆的氣又提了回來。
整個二樓趴在陽台上的人起鬨聲一瞬間爆發,沸反盈天,甚至有在教室的學生跑出來。
要不是沈束見好就收,拉著她去宿舍,傅月真覺得自己會和煮熟的蝦一個顏色。
03學校的教師宿舍是一居室,規格等同於單身公寓,沈束住在五樓,電梯到了以後他帶著傅月進房間。
傅月左顧右盼,心說這環境比她大學宿舍還好。
轉念一想,她大學都是百年老校了,宿舍什麼水平可想而知,怎麼能和新建的教師宿舍比。
結果沈束一推開宿舍門,傅月站在門口往裡麵看又覺得,其實很多時候是表麵說得過去就行了。
就算是教師宿舍,也逃不掉水龍頭擰開時會發出吱呀聲的魔咒。
傅月進屋洗了個手以後頓悟了這一點,她略過擦手紙和毛巾,走到沈束麵前,屈指彈了一下。
水珠濺到沈束臉上,後者下意識閉上眼睛,手卻極快,扣住傅月的手腕。
“水好玩嗎?”他問。
傅月也不客氣,又朝他臉上撒了點水,說:“你好玩。
”“我還能更好玩。
”沈束邊說,扣著她手腕的手用了點力,把她往他身上帶。
傅月勉強站穩,推了一下他肩膀,半是玩笑:“你學生知道你這樣嗎?”“我怎麼了?聊天也違規了?”沈束無辜道,“你不能因為自己想得齷齪,就怪彆人齷齪。
”傅月纔不接他的話茬,抽回手在他屋裡轉了一圈。
沈束收拾得很乾淨,除了桌麵上堆成一座小山的試卷,彆的地方幾乎看不出雜亂。
她抽了張紙擦乾手上的水,拉過一邊的椅子坐下。
剛坐穩,沈束遞了支紅筆給她。
傅月下意識接過來,抬頭眼巴巴望著沈束。
後者抬抬下巴,示意她看桌麵:“答案在最底下,批選擇題。
”自然而然,輕車熟路,一副找到了什麼稱心應手的道具的架勢。
傅月把筆一放,兩手一攤:“我可不是來乾活的。
”沈束拉過另一張椅子坐下,兩手搭在她手臂上輕輕搖晃:“我的大小姐,求求你大發慈悲,可憐可憐我吧。
”這話說得傅月一陣惡寒,在他手背輕拍:“你彆說話了!”好好一個人,張嘴就怪噁心的。
傅月打開紅筆的筆帽,斜他一眼,翻出桌上的答案。
沈束見好就收,起來在櫃子裡翻翻找找,給她切了幾個橙子。
傅月眼也不抬,手下飛快批改選擇題,偶爾張嘴接一片沈束遞過來的橙子。
沈束喂完橙子也不閒著,洗乾淨手拿過她改完選擇題的試卷,翻過來看後半麵的大題。
選擇題不算太麻煩,傅月冇多久就改完了,她一手支著下巴,一手轉筆,湊熱鬨看沈束批改試卷內容。
他改得很認真,偶爾眉頭緊蹙,學生的幾個字就讓他如臨大敵,有時候遇到寫得工整清晰的卷子,眉頭舒展,還會並起食指和中指,反手用指尖敲敲試卷,驕傲得能搖尾巴。
幼稚。
傅月悄悄吐槽他。
房間裡很安靜,窗戶外麵是風吹樹梢的沙沙聲,再遠一點是教學樓的鈴聲,下課的時候學生的鬨鬧也會飄來一些。
眼前是坐得筆直,拿著筆一絲不苟的沈束。
傅月打了個嗬欠,趴在桌麵上看他。
雖然離開學生時代有些年頭,但最催眠的,果然還是筆尖落在試捲上的沙沙聲。
傅月被睏倦淹冇的時候,不著邊際想著。
04傅月醒的時候,身上蓋了件外套。
沈束一手搭在她椅背上,一手落在試捲上,手速飛快批改,寫完一張就拎起試卷一角,往邊上一掀,試卷瞬間翻飛,再慢慢沉到桌麵上。
等一張試卷完全降落,沈束又掀起下一張。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更讓人咋舌的是他的姿態,一手搭在傅月的椅背上也就算了,甚至支起一條腿踩在椅子上,用來支撐批改試卷的手。
傅月把他改試卷的姿勢上上下下打量好幾回,這才眨眨眼感慨道:“真不知道你學生看到你這樣是什麼感想。
”“醒了?”沈束像是才發現她醒,分出注意力快速看了她一眼,又看回捲麵,“你睡了半個多小時,餓嗎?”傅月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一點過了。
她先是感歎沈束居然能連著批一個多小時的試卷,再是對這人的坐姿忍不住提出意見:“你剛剛的板正呢?學校教的胸離桌一拳,眼離書一尺呢?”“板正?”沈束把這兩個字玩味複述了一遍,一邊改一邊渾不在意道,“不知道,可能是裝給你看的吧。
”傅月才懶得聽他滿嘴胡話,她屈指在桌上敲了兩下:“沈束,坐好,把剩下的批完去吃飯。
”帶了大名,可見是來真的。
沈束收回搭在她身後椅背上的手,掩飾性咳了兩聲,規規矩矩坐好。
傅月見狀,替他把桌上散亂的試卷收到一塊兒。
沈束教三個班的化學,三個班的水平肉眼可見有差彆。
先不說正確率,單看他現在批改的除了選擇題,餘下一片空白的答題卷,也能猜到一二。
他看著漫不經心的,卻在每一個寫了實驗題的卷子上畫上橫線,再打勾。
偶爾會乾脆把內容寫在邊上。
傅月忽然想起來,高中的時候認識沈束的人都說他很凶,嘴上也不太客氣,那個時候甚至有同學給出了“彆和沈束互懟,下場隻會是輸和很慘的輸”。
偏偏是大家這樣評價的人,卻能認認真真提出每個給分點,能極其耐心又鄭重的把分數寫到得分欄裡。
冇有半點不耐煩的情緒。
也對,傳言隻是傳言嘛。
沈束把最後一張試卷的分數謄寫到答題捲上,蓋上筆蓋。
他上半身前傾,把筆放回筆筒裡,傅月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原本一直放在角落裡的黑色方盒。
定睛一看,是擴聲器,也就是傳說中的小蜜蜂。
傅月上課不太用這個,一時興起,伸手把東西拿了過來。
沈束也不攔她,反而看著她把玩。
傅月拿在手裡擺弄一陣,打開小話筒,把擴聲部位對準沈束的耳朵:“沈束!請放下武器立刻投降!你已經被包圍了!”沈束配合著舉起雙手作投降狀,眼珠一轉,意味不明開口:“傅老師,能問個問題嗎?”傅月收回方盒子,放在腿上,手裡還拿著麥,極其慷慨道:“問吧,老師有問必答!”男人眼波流轉,輕釦住傅月握著麥的手,一手無聲無息蓋在她腿上的擴聲器上,問:“能說說,怎麼被你一個人包圍的嗎?”傅月一怔,霎時間麵紅耳赤:“沈束你有病吧!!!”一手捂著擴聲器,一手拉開傅月手裡的麥,沈束笑得難以抑製。
果然。
還是不禁逗。
05沈束原本想帶傅月去學校外麵吃,但被傅月以“來都來了,嚐嚐食堂”為由婉拒。
他眨眨眼,提前打預防針:“你自己說的。
”自己說的,但也不是不能反悔。
傅月心想,點點頭,端的是剛正不阿:“我說的。
”一派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神情,在食堂門口七零八碎。
她指著麵前的食堂:“你們食堂不是有三層樓,還有分食堂嗎?”“我們學校還有百年校史,”沈束好心提醒她,“味道更是還原上世紀。
”話是這麼說,但是都到門口了……傅月深呼吸,彷彿鼓足了勇氣:“走!”事實證明很多東西不能看錶象,比如說外表看起來破敗得一陣颱風就能颳倒的、爬著不少青苔和藤蔓的食堂,裡麵彆有洞天。
乾淨整潔,香氣四溢。
幾乎是剛踏進來,傅月就聞到了紅燒肉的香氣,沈束說得還真不是反話,每一道菜都還原,關鍵還挺好吃。
傅月冇有那麼挑食,選了幾個賣相不錯的菜,坐下大快朵頤。
就連沈束盤裡的菜,她有時候也會伸過去夾兩筷子。
後者冇什麼意見,甚至會夾一些放在她的飯上。
這兩個人是相處融洽自然而然,周邊坐著的同學可冇那麼淡然。
學校的食堂是師生混用,起先是有兩個女生坐到他們邊上的餐桌,還冇發現他們的異常,隻顧著討論班上某個人如何如何,深惡痛絕的樣子像是幾個同窗埋著血海深仇。
雖然說背地裡聽牆角不好,但是實在是距離太近,耳朵也不會自動堵上,沈束和傅月被迫聽了個七七八八。
兩個女生私下評價其他室友的話,被另一個女生聽到後傳了出去。
於是冇幾天就成立了許多小團隊,你看不慣我,我也看不上你。
這兩個人說得義憤填膺,聲音越來越大,就差站到食堂的椅子上去廣而告之。
最後是沈束實在忍不住,清清嗓子好意道:“差不多就可以了啊,大家都聽著呢。
”他這話確實不假,除了他,他對麵那桌,這兩個女生前後桌,通通豎著耳朵。
人類的本質果然是八卦。
傅月忍著笑,往嘴裡塞了一片茭白。
沈束見狀,又往她盤子裡夾了塊糖醋裡脊。
意識到自己附近坐的老師都聽到這些話,兩個女生也有些臉熱,麵露羞愧埋頭往嘴裡猛塞,三下五除二光盤,乾脆利落離開位置。
一直到走遠一些,一個才拉住另一個說了句:“這是哪個老師?”指的是傅月。
另一個冇好氣:“我哪知道,我隻知道萬一他認識咱們老班,一會兒可就要喝茶了。
”“不是啊,這個是不是沈束老師,沈束你知道嗎。
高三那個,巨帥那個,你仔細看看,”這一個又說,眯著眼睛看半天,又把眼尾搓長了搓成一條線,“我冇戴眼鏡,你快看看是不是!”另一個這才細細打量幾眼,然後蹦出來一句國罵。
“是沈束,他對麵那個是不是他女朋友啊?”“不是說結婚了?”這一個揉揉眼睛,“算了不看了,走走走。
”兩個人走到食堂門口,碰上其他同學,舊疾複發,忍不住七嘴八舌:“我們剛剛在食堂看到沈老師了!高三化學的那個!他女朋友無敵漂亮!”人都冇看清但有鼻子有眼的,冇一會兒在班裡傳開,更有甚者剛從食堂回來又折回去看人。
八卦跟病毒似的飛速蔓延,很快高三也知道他們年級的人氣老師和早上冇看清楚的“家裡人”一塊兒出現了。
等傅月和沈束從學校小賣部出來的時候,傅月都覺得過道上學生多了不少。
成群的,走近時還會玩鬨跑圈。
“年輕真好。
”她說。
沈束挑眉:“怎麼,你想重返高中?”傅月舉起一個手指左右搖了搖,高深莫測道:“我懷唸的是不諳世事肆無忌憚的青春,不是考試考得昏天黑地的學生時代。
”“所以呢,你在學生時代拿了個奧賽三等?”沈束問她。
“什麼呀,”傅月嗔怪,“區裡搞奧賽幾乎去了都能拿點獎,而且後麵不也冇辦了嗎?我這個……”她說著意識到什麼,抬頭看沈束,“你怎麼會知道?”她去參加比賽完全是因為學校出的人不夠了,去湊數的。
當時比賽的學生或三等獎或優秀獎,總之大大小小都給了獎狀,和網頁遊戲簽到即送一樣。
這種東西都不會寫到學生的個人介紹裡,充其量是一個讓學生受到鼓舞的存在。
並且因為第二年報的學生比她當時還要少,都冇辦起來。
這麼小眾的事情,沈束怎麼會知道。
後者衝她眨了一下左眼,學著她高深莫測:“不可說,不可說。
”傅月翻了個白眼:“學人精。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拌嘴,往教師宿舍走。
互懟了幾句後,又安靜幾息,沈束想起食堂的兩個女生,問傅月:“你這麼口齒伶俐,高中和同學吃飯的時候會背後說這些嗎?”一臉八卦的表情。
傅月睨他一眼,收回視線,冇什麼情緒地回答:“我一般是被人揹後說的那個。
”沈束瞭然頷首,一副早就知道的神情,長出一口氣,又道:“還是太優秀了,惹眼。
”“不應該先查查我有什麼問題嗎?”傅月笑問。
沈束乜她:“少受害者有罪論,你高中有幾個朋友,一隻手就能數過來。
”傅月心頭一跳。
其實很多時候大家都冇有跳出“受害者有罪”的限製,包括她自己。
試想一下如果在中學時代,她知道有人在說她什麼話——哪怕是多一道目光的降臨,都會讓她如坐鍼氈,忍不住整理著裝,儘量讓自己得體一點,不出紕漏。
異樣的視線或者同學們有意無意的明嘲暗諷,都會讓她在夜半時分,反覆咀嚼。
所以傅月鮮少交朋友,處於被動又孤寂的狀態,很難得與周遭的人建立深刻、有意義的鏈接。
但似乎,沈束比傅月還瞭解傅月。
06明明上午的時間會比下午更短一些,實際上卻讓人覺得下午時間過得更快。
傅月在沈束床上睡了一會兒,睜開眼睛就已經四點多了。
天色開始昏沉,不知道夜晚和大雨哪一個先來臨。
“醒了?”沈束頭都不回就猜到她醒了,抓起桌上一顆糖往床上丟。
傅月雙手接住,撈到麵前一看。
薄荷糖。
她說:“我剛睡醒你就給我吃這麼涼的東西,是何居心?”沈束蓋上筆蓋,轉身看她:“午休的時候你更居心叵測。
”左一個沈老師右一個沈先生,跟個妖精似的飄來蕩去,擾人清淨。
傅月麵色一紅,辯駁道:“那你也不虧。
”“是不虧,”沈束站起來,穿上外套,“走吧,送佛送到西。
”說著抓起了桌上的車鑰匙。
傅月哦一聲,坐起來環視一圈,又躺了回去。
沈束把鑰匙環掛在手指上,詫異側目:“嗯?”又低又啞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磁性,連帶著人看起來都順眼不少。
傅月哼哼:“衣服,在那邊。
”說完努努嘴,示意沈束拿。
七零八落散在椅背和床尾,傅月可以說是□□窩在被窩裡。
窗外恰巧起風,吹得宿舍窗戶抖了幾下。
她忍不住又縮起來一些,差使沈束:“愣著乾什麼呢?”不說還好,說了以後沈束肉眼可見理直氣壯起來:“傅老師,有求於人可不是這個態度。
”傅月切了一聲,麵無表情拉起被子蓋過腦袋。
過了一會兒,她的衣服塞進被子裡,大概是有人抱過,尚有餘溫。
兩個人一起去了停車場,沈束開車。
學校不算太偏,離他們的住處還是有些距離。
這一片都是學校,四五點的時間,中學還好,再往前一些的小學區域被堵得水泄不通。
兩個人坐在車裡半個小時冇挪一步,周邊的喇叭聲不絕於耳。
沈束掩耳盜鈴似的把窗戶關上,說:“運氣好的話天黑之前我們能回家。
”“運氣不好呢?”傅月問他。
沈束指尖在方向盤上隨意敲了幾下:“運氣不好的話,我們能在這裡看夜景。
”有句話怎麼說的,改變不了現狀的時候,就改變心態。
堵到後來,傅月已經開始試圖用車載音樂打碟,又因為設備實在不同,悻悻作罷。
不過好在並不是特彆久,距離他們堵車一個小時之後,人群終於重新流動起來。
從學校區域出來以後,沈束一腳油門提速,傅月慣性往後仰了一下,又聽他說:“這才真正懂了陶淵明的豁然開朗。
”“憋得難受可以直說,”傅月纔不給他麵子,“彆超速了。
”沈束目視前方:“冇超速,我開車你放心。
”天色漸晚之後一星半點的光亮都會變得明顯,傅月起先隻是支著下巴望窗外,忽地視線一凝,眼裡映出晚空的明滅——是孔明燈。
搖搖晃晃,在灰藍色的天邊,染著快要熄滅的霞光色。
數量多了,像一縷橘色的煙飄過天際。
傅月指尖在車窗上點住不遠處的一盞燈,頭也不回和沈束說:“我想放孔明燈。
”“嗯,”沈束的聲音聽起來冇什麼起伏,傅月眨眨眼,回頭看他。
後者轉動方向盤,感覺到她的注視,很快笑了一下,“約好了,這週末的晚上,傅老師賞個臉?”“你怎麼知道?”傅月錯愕。
這下沈束的笑不是一閃而過,他嘴角上揚:“不是我知道,是我想。
”他偷偷預約了孔明燈的位置,恰好她開口,不是他或者她一個人想,這種情況有個更合適的詞,叫心有靈犀。
07兩個人到家的時候已經七點過,天色完全黑下來。
傅月冇骨頭似的往沙發上一躺,沈束學著她的樣子躺下來,過一會兒整個人橫過來躺在她腿上。
“餓了,沈束。
”傅月抬抬大腿,顛他的腦袋,“懂嗎?”沈束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冇皮冇臉:“學生愚昧,不懂。
”“嗤,孺子不可教也。
”傅月哼哼兩聲,熟練打開軟件,“吃什麼?”“可樂,謝謝。
”沈束打了個響指,“我很好養活。
”傅月挑眉,問:“麵?”“麵不行,送過來時間太長就坨了。
”“炒飯?”“炒飯太油了。
”“……那炒幾個小菜,配白米飯?”“我們就兩個人,兩個菜太少三個菜太多。
”傅月抽抽嘴角:“你好養活在哪裡?”“好養活在你用眼神把我罵得狗血淋頭,我也不會記仇。
”沈束言之鑿鑿。
沈束不記仇,新時代的笑話。
傅月冷笑:“再吵我去樓下超市給你買袋狗糧。
”“配可樂。
”沈束兩眼一閉。
他還躺在傅月腿上,儼然冇有要起來的意思,就差明說“你奈我何”。
傅月怒極反笑,在他臉上拍了一下:“彆吃了,挑剔的人不配吃飯。
”這場不明所以的拌嘴最後以沈老師去廚房起鍋燒菜,煎了兩個荷包蛋告終。
傅月咬著荷包蛋邊被煎焦的部分,盯著沈束細嚼慢嚥,像是在吃對方的骨頭。
後者八風不動,又夾了一筷子青椒,用力埋進她飯裡。
洗了碗再坐一會兒,一不留神就九點多。
傅月這纔想起來:“你不上晚修嗎?”“等你想起來,晚修都下課了,”沈束把玩她的頭髮,繞在指尖,“我今天晚上冇課。
”但還是要回去的,臨近大考,高三的早讀不止有語文和英語,其他科目也紛紛加入大戰。
幾個任課老師跟大學搶座似的,誰來的早就是誰的早讀,滿腹經綸,不講道理。
沈束要走的時候傅月跟著站起來,想陪人一塊兒下樓。
於是沈束說不用了。
傅月說不行要送的。
兩個人就像逢年過節的紅包名場麵似的拉扯了快半個小時,最後沈束忍無可忍終於在傅月嘴角親了一下。
餮足得跟偷腥的貓一樣,表情盪漾得把傅月震懾原地。
沈束捧起她的臉,在她嘴角摩挲,又說:“傅月,人總是得不到滿足的。
”這話冇頭冇尾的,傅月皺眉:“什麼意思?”於是沈束走近了一點,氣息籠罩著她。
她聽見沈束有些沙啞的聲音:“意思就是,你答應今天見我,我會想明天也要見你,後天也是,最好一輩子都見你。
”傅月不解:“可我們不是結婚了嗎?”沈束點點頭,又搖頭:“不是要結婚,是要相愛。
”是今天想見你,明天想見你,後天也想見你。
是此生一以貫之的想見你。
08沈束的煽情總是冇頭冇尾的,電光火石之間像文學家刹那的靈感,沈束的煽情便也如此一閃而過。
但太過耀眼,隻一瞬間就足夠震撼多年。
那雙眼睛柔得能把人化開,傅月就在他眼中的一池春水裡找不到方向。
為色所迷。
一個令她貪戀又羞恥的表象。
傅月突然就能理解大學室友在對方的一條語音裡發出石破驚天的嚎叫了,她也很想尖叫兩聲表達一下此時此刻的情緒,但性格使然,最後她也隻是怔怔望著沈束的雙眼,在對方刮自己的鼻尖時後知後覺捂住鼻子。
沈束露出點滿意的神色,悠哉悠哉走了。
客廳裡安靜了好久,傅月才捂著臉發出難以表述的嚎叫聲。
她耳根通紅撲在沙發上,無意義哼哼幾聲,這才抬頭深吸一口氣,喃喃:“莫名其妙勾引我。
”身體反應極為誠實地說著不禁撩,嘴上卻唸唸有詞,一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憤憤然。
要說戀愛經驗,傅月確實是冇有的,但如果說是軍師經驗,那傅月可以洋洋灑灑寫上幾張白紙,其精彩程度不亞於一部小說。
大學的時候,一屋子舞蹈生的環境下,傅月終於自然而然融入集體。
幾個女孩子打成一片後,自然而然就會提及情感史。
起先大家問到傅月時,擠眉弄眼說像這樣斯文的女孩子肯定談過傳說中風花雪月的戀愛,結果聊到最後,發現這個人的戀愛曆史完全是一張白紙。
幾個女孩子悻悻作罷,又鬨鬧著把傅月壓在位置上,上下其手。
不過有句話說得好,不上戰場的也有可能是軍師。
在室友第三次提起曖昧對象和自己非常同頻的時候,傅月小聲提出了對方向下相容必定有詐,雖然當時被激烈反駁,傅月也閉嘴冇有再說什麼,但是最後事實證明果然如她所言。
室友喝得酩酊大醉抱著傅月哭天搶地的時候,軍師的名號就這麼隨著而來了。
起先隻是室友問她個彆男生如何,後來是問她一段關係中的主被動,到最後不知怎麼的,隔壁宿舍的同學也會過來。
發展到最離譜的時候,傅月坐在床上看著底下仰起來的幾個腦袋,有種自己是傳教士的錯覺。
那段時間的傅月除了豎起耳朵聽彆人的心思百轉千回,就是埋頭自己的教案和論文,舞蹈專業的男生數量比女生少,她又鮮少參加各種社團團建和聯誼,大學四年下來居然真的片葉不沾身。
一直到畢業季的時候,幾個室友才反應過來,這個經常出謀劃策,運籌帷幄的人,其實是個戀愛都冇談過的傢夥。
拍畢業照的時候傅月的室友手裡拿著一束花,在傅月麵前滿臉糾結:“怎麼辦啊我不敢,我要不要去說啊……”糾結扭捏,像是一隻剛準備作繭的毛毛蟲。
傅月抬頭看看不遠處時不時望過來的男生,又垂眼看還捧著花的女生。
恍惚了一刹那,抿嘴唇冇說話。
這和她平常給建議的模樣差太多了,就算是還在扭捏的女生,都若有所思看著她:“怎麼了?想到什麼事了?”傅月搖頭:“冇有。
”她最後還是冇有給出任何建議,那個女生也冇有鼓起足夠的勇氣去說喜歡。
畢業以後大家就散落人海,一直到幾個月之後,傅月才聽說室友已經談戀愛了。
對方並不是那個當初她躊躇不定的男生,大家在宿舍群裡七嘴八舌聊得起勁。
她說其實那個時候是真的喜歡,也是真的渴望告訴他,斟酌許久,還是放棄了。
傅月看到另一個室友問她會不會後悔,聽她說後悔,又聽她發了語音。
“但喜歡是有強時效性的東西呀,今天我喜歡他,是今天的事情,明天後天大後天,冇準哪一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我就把對這個人的喜歡忘記了。
”傅月把這句話聽了很多次,仰躺在床上時,依舊想念沈束。
其實後來多多少少聽說過有關他的事情,有說追他的人數不勝數,有說已經有女朋友,有說冇見他和誰走得很近。
眾說紛紜,傅月就在這樣的話語裡,日複一日想起這個人。
根本不是那樣的——某一日醒來以後就發現什麼被生活淡化。
而是日複一日,下意識搜尋有關對方的訊息,不斷反芻,念想循環往複,冇有退路。
感情如果可以一鍵撤回的也不叫感情了,要是冇有如今的一樁樁一件件,傅月猜想,直到如今她或許還在不斷接收有關沈束的訊息,然後心底默默喟歎這個人一如既往優秀。
她是如此膽小和守舊,要不是那時候不知怎麼回事頭腦一熱,根本不會有現在的沈束和她。
等到週末沈束回來的時候,傅月不知怎麼,很想告訴他這件事。
這麼想,也就這麼說了,後者聽了以後的第一反應出乎意料。
他一臉好奇:“我記得你說這個室友已經結婚了,是和誰?”“這是這件事情的重點嗎?”傅月咬牙。
沈束滿臉無辜:“不能放過細節。
”傅月深呼吸:“和另一個男生。
”“故事以外的第三個人?”沈束詫異。
傅月點點頭:“她現在過得很好,可以看出來她家裡那位對她很用心。
”沈束點點頭,若有所思半晌。
就在傅月以為他終於要不辜負他教師的身份,說出些引人深思的話時,沈束問她:“明天去放孔明燈去不去?”“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傅月嘀嘀咕咕小聲說了幾句,在沈束豎起耳朵湊過來的時候,拖長了調子,“去——你彆挨這麼近,頭髮戳我脖子了,癢。
”沈束環抱她,不依不饒把頭埋在她肩上:“還能更癢!”幼稚死了。
指望沈束有什麼正形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09週末的天氣意外好,從城區開車到規定的孔明燈區域時,天剛好開始變暗,頭頂還是一片亮堂的藍,不遠處與山接壤的位置已經泛起薄粉。
晚春的白天和夜晚溫差有些大,傅月穿著長裙,又套上大衣。
明明是週末的傍晚,人卻不是很多,兩個人並冇有等多久,就拿到了孔明燈。
其實這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的東西了,來這裡的大多是從冇見過孔明燈的小朋友,以及一些年輕的情侶。
真說起來,他們倆還是這群人裡年紀偏大的。
於是就自然而然收到了一些有意無意的視線,沈束四下環視,問她:“要找個清淨點的地方嗎?”“不用,”傅月麵不改色,“習慣就好了。
”她顧著把手裡的孔明燈裝起來,冇有注意到沈束變得晦暗的眸色。
等她再抬頭的時候,對方又彎起眼睛笑盈盈望著她:“怎麼樣傅老師,會裝了嗎?”傅月嗬笑:“怎麼給忘記了,最能裝的人就在我邊上呢!”“謬讚謬讚,”沈雙一邊說著,一邊從善如流接過工具,“還是老師您教得好。
”兩個人鬥嘴的聲音不算大,但周遭安靜,也就清晰了。
有幾聲善意的笑聲,傅月望向聲音的來源,見對方隻是笑眯眯看著他們,幫沈束扶工具的手緊了緊。
其實她們完全可以買店家的成品,但是沈束玩性大,傅月也不是那麼古板,於是兩個成年人,拿著一堆木頭,裝得額頭上隱隱冒汗,才終於拚出骨架。
“製作簡單,就是有點費力氣,放完去吃宵夜?”沈束隨手擦額頭上的汗,問傅月。
傅月點點頭,遞給他一張紙,拿著架子站起來:“我去找老闆幫忙做後麵的吧。
”“確實,”沈束仰頭看她,“有些錢就該給彆人賺。
”總之最後拿到燈的時候,天已經從薄粉變成藍灰色了,周圍亮起的燈已經能在晚空下醒目。
她們隻買了一盞燈,所以願望要掛在一起。
傅月拿著心願卡,一邊覺得這是騙小朋友的東西,一邊絞儘腦汁想寫什麼更好。
倒是沈束,三下五除二,龍飛鳳舞之後就把卡扣上了。
傅月想了很久,才寫了個俗套的歲歲平安。
然後她問沈束寫了什麼,後者滿臉神秘:“想知道?50塊。
”傅月冷笑:“愛說不說,放燈。
”“不行,”沈束又不依了,“你有必要知道。
”“你在上麵咒我?”傅月問。
沈束錯愕:“怎麼可能!”傅月拍拍手裡的灰:“對啊,既然是好話,說不說都沒關係,起來吧。
”“不,”沈束扁嘴,“我要說。
”“行啊,”傅月拎了下裙子,蹲下來道,“50塊,說吧。
”沈束:……【支付成功。
】“喪國辱權。
”沈束嘀咕,被傅月捏了下後頸皮,嘶了一聲,才彈彈手裡的卡片,收起玩鬨的神情。
他並冇有第一時間把手裡的卡片遞給傅月看,而是側過頭打量眼前的人。
傅月一直很喜歡他的眉眼,現在被這個人滿目繾綣地盯著,讓她有些不自在,臉也有些發熱:“你看什麼?”“隻是在想,為什麼在那樣的情況下,你還是會瞭解關於我的一切訊息。
”沈束手肘撐在腿上,支著臉看她。
他不信傅月冇有追求者,也不信這麼多年從冇有人向傅月表白,在這種情況下,過往一片空白的傅月,尤為動人心魄。
傅月不甘示弱:“那你呢,高中畢業以後談戀愛了?”她不放過他的一絲一毫反應,在對方瞪大眼睛滿臉“怎麼可能”的表情裡,笑出了聲。
她伸手指著沈束的鼻尖:“你不也是一樣。
”“因為我不僅僅喜歡你,”沈束握住她指向自己的手,“我不僅僅要朝夕。
”傅月縮了下手,想抽出來,被他緊緊握住。
沈束的聲音壓得有些低,聽起來幾分喑啞:“人們常說喜歡是一時衝動的產物,但是你不可能一直對某個人保持衝動。
在衝動過後,依舊選擇這個人的話,你可能要考慮,這有冇有可能,是愛。
”傅月又縮了一下手,依舊被他緊鎖住。
傅月忽然有些恐慌:“沈束,你先……”“就像江邊的煙火,”沈束打斷她,帶著她鮮少見到的強勢,“如果說,喜歡是江邊一閃而過的燦爛炫目、又華麗的煙火。
那麼愛,是一盞搖晃、如豆、熒熒火光的長明燈。
”握著傅月的那隻手鬆開了一點,似乎在抖。
傅月看見他手裡一直扣著的卡片,此刻拿到了她麵前。
她心如擂鼓,沈束把它翻了過來,遞到她麵前“我的願望隻有你能實現,”沈束深吸一口氣,“你的答案呢?”10【傅月為我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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