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樓之花敗自開 第3章 夜咳與狐友
五十兩銀子在懷裡還沒焐熱,夜晚便已降臨。
李蓮花並未投宿客棧。一來他這渾身是傷、滿身落魄的樣子,容易惹人注目;二來,他確實需要找個僻靜地方,好好「處理」一些事情。
他在城郊尋了處破敗的土地廟,殘垣斷壁,勉強能遮風。拾了些乾草鋪在角落,便算作了今晚的棲身之所。
夜色濃稠,月光透過破漏的屋頂,在地上投下斑駁破碎的光影。四周寂靜,隻有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
然而,這寂靜並未持續多久。
一陣劇烈的、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掏出來的咳嗽,毫無預兆地從李蓮花的胸腔裡炸開。他猛地蜷縮起身子,用手死死捂住嘴,瘦削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咳……咳咳咳……」
咳聲在空寂的破廟裡回蕩,一聲接著一聲,撕心裂肺,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空洞感。這並非偽裝,而是碧茶之毒跨越了時空的桎梏,再次如影隨形。雖然此時的毒性遠不如十年後那般霸道猛烈,足以頃刻間奪人性命,但它所帶來的痛苦與折磨,卻已初現端倪——如同附骨之疽,悄然蠶食著這具剛剛重獲新生的年輕軀體。
喉嚨裡湧上熟悉的腥甜,他攤開手掌,借著慘淡的月光,看到掌心那一抹刺眼的暗紅。
李蓮花盯著那血跡,眼神平靜得可怕,甚至帶著一絲早有預料的嘲弄。他隨意地在乾草上擦了擦手,彷彿隻是拂去一點灰塵。
「還真是……迫不及待啊。」他低語,聲音因劇烈的咳嗽而沙啞不堪。
這毒,像是刻入靈魂的烙印,提醒著他,無論重來多少次,有些東西,終究是躲不掉的。
咳聲斷斷續續,持續了將近半個時辰。每一次發作,都讓他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臉色在月光下蒼白得近乎透明。但他始終沒有發出一聲痛哼或呻吟,隻是默默地承受著,如同荒野裡獨自舔舐傷口的獸。
直到後半夜,咳聲才漸漸平息下去,轉為壓抑的、偶爾一兩聲的悶咳。他疲憊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微微喘息著,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就在這時,廟門口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窸窣聲。
李蓮花瞬間警覺,儘管虛弱,眼神卻驟然銳利起來,無聲地投向聲音來源。內力雖隻剩一成,但那份曆經生死磨礪出的直覺仍在。
月光下,一個毛茸茸的、土黃色的小腦袋,怯生生地從門框邊探了進來。那是一雙濕漉漉的、帶著點警惕和好奇的黑亮眼睛。
是隻小土狗。看上去不過幾個月大,瘦骨嶙峋,皮毛臟汙,顯然也是流浪了許久。
小狗似乎是被他之前那陣撕心裂肺的咳聲吸引過來的,又或許,隻是單純地想找個能擋風避雨的地方。它站在門口,猶豫著,不敢進來,隻是歪著頭,看著角落裡這個氣息微弱的人類。
李蓮花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銳利的目光也重新變得平和,甚至帶上了一點……玩味。
他看著那隻小狗,小狗也看著他。
空氣安靜了一瞬。
然後,李蓮花忽然又低低地咳嗽了兩聲,這次倒不全是毒發,更多是喉嚨的不適。
那小黃狗聽到咳聲,耳朵警覺地豎了豎,非但沒有被嚇跑,反而往前小心翼翼地挪了兩步,嘴裡發出極輕的「嗚」聲,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表達關心。
李蓮花看著它這副模樣,忽然笑了。不是那種帶著算計或嘲諷的笑,而是一種真正感到有趣的笑,雖然這笑意因為虛弱而顯得淺淡。
他想起前世,也是在某個狼狽不堪的夜晚,遇見了那隻被他取名「狐狸精」的小狗。相依為命,陪他走過了最後那段孤寂的旅程。
沒想到,重來一世,在這相似的境遇下,又遇見了。
這是巧合?還是某種冥冥中的註定?
他朝那隻小黃狗,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掌心向上,表示沒有惡意。他的動作很輕,生怕驚跑了這個小東西。
小黃狗猶豫了一下,鼻尖輕輕抽動,似乎在嗅探著他的氣息。它慢慢地,一步一步,試探性地靠近,最終,用它那濕涼的鼻子,輕輕碰了碰李蓮花的指尖。
一種微涼的、帶著生命力的觸感。
李蓮花指尖微動,沒有收回,反而輕輕撓了撓小狗的下巴。
小黃狗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嚨裡發出滿足的「呼嚕」聲,尾巴也開始小幅度地搖晃起來。它徹底放下了戒備,親昵地蹭了蹭李蓮花的手,然後在他腳邊的乾草上蜷縮了下來,彷彿找到了歸屬。
李蓮花看著腳下這個突然多出來的、溫熱的小生命,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溫暖,有唏噓,或許還有一絲……不再那麼孤寂的慰藉。
他輕輕歎了口氣,帶著點無奈,又帶著點認命般的縱容。
「你這小家夥……」他聲音低啞,帶著未散的咳意,「倒是會挑時候。」
月光灑落,照亮這一人一狗相互依偎的剪影。
李蓮花沉默了片刻,看著小黃狗那機靈又帶著點憨傻的模樣,尤其是那雙滴溜溜轉的眼睛,忽然想起了方多病那小子被他忽悠時,也是這般帶著點傻氣的信任……
一個名字浮上心頭。
他唇角彎起,露出一抹帶著狡黠和懷唸的笑意。
「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他頓了頓,輕輕吐出三個字:
「叫……狐狸精。」
小黃狗,不,狐狸精,似乎聽懂了,仰起頭,「汪」地叫了一聲,清脆響亮,在這寂靜的破廟裡,驅散了幾分陰冷與死寂。
李蓮花低低地笑了起來,伴隨著幾聲壓抑的輕咳,伸手揉了揉狐狸精毛茸茸的小腦袋。
「咳咳……好,狐狸精……以後,咱們爺倆……就相依為命了。」
夜色依舊深沉,咳聲仍未斷絕,但在這破敗的土地廟裡,卻彷彿有了一絲微弱的暖意,悄然滋生。
新的旅程,看來不止他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