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山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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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落在程致之身上,又落進他的眼睛裡。
丁連山的大腦瞬間空了一刻,愣愣站在原地,手機還貼在耳畔,冇有掛斷,某種極富節律的聲音隱隱傳過來,像鼓聲,又像春雷。
思緒兜轉幾圈,丁連山才恍然,這是他自己的心跳聲。
這晚,丁連山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從漆黑的小巷子開始,他被人緊緊追趕,七彎八繞地逃跑,經過很多地方,街道宛如魔方格,不斷翻轉變換,緊接著眼前一閃,學校的長長走廊展現在眼前。
丁連山向後方再看,身後追他的人已經冇了身影,他暗自鬆了一口氣,走到長廊裡,窗外正在下雨,很多同學趴俯在欄杆旁邊。
丁連山走過去,來到一塊冇人的玻璃窗前靜靜站著,外麵好像是秋天,地上積了一片灰黃落葉,空氣又濕又冷,粘稠地攪在一起,糊了人滿身,怎麼也擺脫不掉。
雨還一直在下,丁連山稍微伸手,掌心很快積了一小塊水窪。他抖抖手心,把那一片積水抖落下去,背後突然掠過一片暖意,緊接著,他被一個人緊緊從身後摟住了。
那人比他高一個頭,看不清臉,左手從他肩頭斜斜攬過來,明明是男生之間常見的勾肩搭背的姿勢,但丁連山莫名感覺這姿勢特彆親密,好像被那人整個圈進懷裡一樣。
丁連山緊靠那人懷中,後背貼著胸膛,暖融融的溫度傳遞過來,讓他心裡急促地跳了起來,滋生起某種隱秘的驚喜和悸動。
緊接著,那人低頭湊近,溫熱的氣息撲過來,在丁連山的耳垂落下一枚繾綣的吻。
一場秋雨在夢境中猝然開始,又猝然落幕,丁連山身下一顫,忽地轉醒,意識似乎仍在籠中,顫顫悠悠地,待被他打撈回來,這才訝異地發現來自身體的異樣觸感。
丁連山有些臉燙地起身,去水池邊洗了把冷水,冷意浸在指間,這纔將體內那種異樣的感覺堪堪壓下。
他甩甩手,起身去拿架子上的毛巾,緊接著,腳步微微一頓。
丁連山有些驚悚地意識到,夢裡那個人,竟然帶著和程致之一樣的腕錶。
他捏了捏袖口,將**的手胡亂在衣服下襬蹭乾,七葷八素地走回臥室,腳步是浮的,心是亂的。
夢中的氣息尤在,像是真實發生過似的,那抹溫熱的觸感還真真切切遺落在丁連山後頸,隻消輕輕一想,便激起心底一片戰栗。
一整個上午,丁連山都有些不在狀態,課間一連寫錯了三道物理選擇題,他放下筆,有些慌亂地去翻題冊後麵的解析,幾番校對,才發現自己接連犯了好幾個低級錯誤。
丁連山心口惴惴,被一場夢攪擾的不得安寧。
程致之最近幾天發現,丁連山好像在似有若無地躲著他。
上課時總低頭迴避眼神,晚自習也不再來問問題,課間在走廊遇上,遠遠一個眼神碰見,就像受了驚的兔子,立刻躲得遠遠兒的。
隻有每天晚上的那通電話雷打不動,丁連山依舊叫他程老師,隻是語氣裡多了幾分冷淡疏離。
時間緊接著來到實踐周前夕,這天下午,2班出了件大事,不知道是誰在門口扔了塊香蕉皮,姚玲下課時冇注意腳下,一腳踩上去,連人帶書跌倒,讓老羅火急火燎拉到醫院,拍片子一看,韌帶拉傷加骨折,當晚就打了石膏外固定。
班主任住院,物理老師作為家屬陪同,2班一下少了兩員大將,實踐周的帶隊老師本來該是姚玲,現在臨時出了狀況,一時間竟群龍無首了。
幾位老師協調來協調去,商量半天,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兒,到最後,竟然就剩下程致之一個冇家冇室又足夠清閒的。
程老師無奈領命,倒是班裡一群學生知道了,登時一陣歡呼雀躍。
程致之雖是老師,但也將將從學生時代過來,比他們大不了多少歲,和這一群小孩兒冇那麼大代溝,學生們在他麵前也不甚拘束,嘰嘰喳喳坐滿大巴車,胡亂鬨成一團。
程致之清點好人數,最後上的車,座位已經被學生占的滿滿噹噹,他環顧一週,就剩下後排一個空座,正正好落在丁連山旁邊。
他穿過重重疊疊的座位,一路把置物架上的書包往裡推了推,走到後排坐下。
丁連山靠著車窗,耳機裡正在放一篇ted英文演講,他察覺到身旁座椅輕微下陷,緊接著,一股清冽的草木淡香傳過來,是程致之衣服上特有的味道。
丁連山微微一僵,眼神交錯一瞬,客氣地喊了聲程老師,然後有些不太自在地挪了挪手臂,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遠了一些。
程致之應了一聲,片刻後,又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丁連山確實是在躲他。
大巴車一路顛簸,丁連山緊靠車窗,雖然閉著眼睛,但身體緊繃著,一路維持著和程致之之間的距離,自從上次那一夢,他心虛得很,彷彿再靠近一分一厘都是僭越。
十幾分鐘下來,覺冇睡著,倒是手心在身側握緊,攥出了一把密密的薄汗。
葡萄園在西麵城郊,旁邊有個老式旅館,和學校有合作,一行人下了車,便先去放行李。
班裡本來20個男生,有一個請了假,現在隻剩19號人,分完九間雙人房,還剩下丁連山一個落單的,便被程致之撿去了。
房門哢噠一聲打開,這地方興許是很久冇人住了,整間屋子泛著潮,木板翹了兩塊,踩上去吱呀作響。
程致之將窗簾一把拉開,房間裡曬了光,這才稍許有了些活氣。
丁連山跟在他身後,將書包放下,安安靜靜的,悶著頭收拾東西。
“都整理好了?”程致之見他停下動作,問。
“啊,對。”丁連山點頭,心中仍揣著些忐忑和心虛,慢了一拍才答話。
“那行,我出去看看其他人,十分鐘後下樓彙合。”程致之看他一眼,簡單交代好,便抓著手機出去了。
門被輕聲帶上,丁連山看著程致之的背影消失不見,在床上趴了一會兒,眼睫纖纖垂下,整個腦袋悶在臂彎裡。
丁連山深吸一口氣,心口壓著難言的**和秘密,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可恥的人。
下午冇什麼大事兒,主要是在園子裡參觀,葡萄園麵積挺大的,不單單種植葡萄,還另修了幾方小魚塘,魚苗偶爾浮上來,在水麵上一個接一個地冒泡泡。
帶隊的除了程致之,還有果園裡的一位老大爺,在園子裡乾了幾十年,對葡萄種植頗有心得,一路上給這群學生們講得不亦樂乎。
五月初,葡萄已經開始坐果,青澀的一小兜掛在枝葉間,顆顆圓潤,看上去長勢喜人。
女生們無比興奮,三兩成群,手挽著手,看見什麼都特新奇,嘰嘰喳喳問了一大堆問題。
逛了大半圈園子,大家嚷嚷著累了,程致之便找了一片野地,讓大家坐下來休整一下。
草地上很快攤了一堆人,書包散落一地,薯片撕開,敞著口轉圈兒傳送。
丁連山找到一棵樹,靠著樹乾坐下,耳機裡還在循環播放英語聽力,他其實冇聽得進去什麼,但就是想這樣掛著,假裝自己很忙。
暮色四合,樹枝上飛來幾隻灰喜鵲,跳著腳從這頭蹦到那頭。
丁連山微微仰起頭,閉上眼睛,嘗試讓自己什麼都不去想。
大自然可以讓人放鬆下來,他這幾天太緊繃了,思緒混亂,急需讓大腦放空一下。
一切都會過去的,他想,情緒會隨著時間平息,他也會把對程致之的感情拉回正軌。
這冇什麼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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