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山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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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湛湛,丁連山靠著樹乾快要睡著,又被一人叫醒,鄭惜和從另一麵探出半個頭,問他怎麼一個人坐這兒。
丁連山卻不過好意,不一會兒,便被鄭惜和拉到人堆裡去了。
幾人圍坐一圈,原本在聊高考誌願,不多時,話題便換了方向,聚集在幾個高中的各大八卦上。
“誒,你們知道嗎,新海中學最近有個大瓜,聽說家長鬨得特厲害,橫幅饒了學校一圈兒,那陣仗可嚇人了。”
“嗯?什麼什麼,快說來聽聽!”幾人聽見這話,頓時起了勁兒,幾顆腦袋神神秘秘湊到一起。
說話的是鄭惜和的閨蜜譚沅,她清了清嗓子,將聲音壓低了些:“聽說是老師和學生搞到一起了,那個女學生好像還是年紀前幾來著,被彆人撞見兩人在辦公室接吻,嘖嘖嘖,想不到吧。”
“我靠真的假的!?”
“保真,我初中同學就在新海,聽說那女生已經好幾周冇去上學了,老師好像也辭職了,但家長不乾,還跟學校鬨呢,估計是想要賠償。”
這話一出,討論聲立即便蓋住了周遭的風聲鳥語。
“老師和學生?我去。”
“那女生不會是被騙的吧?”
“這還真不好說,說不定人家你情我願呢……”
“反正這兩人都不太正常……”
“學生怎麼會喜歡上老師啊,這也太噁心了吧……”
丁連山一時未言語,眼睫顫了顫,在一旁聽得心驚。
明明他冇做什麼,但像是被架到絞刑架上似的,一時間所有話語都朝他而來,把他心底可恥的想法毫不留情揭露出來,然後一點一點殘忍淩遲。
大腦放空的一刹那,鄭惜和過來拍了拍他,問:“嗨,你怎麼了?”
丁連山思緒回籠,慢半拍地啊了一聲,指尖一動,發現不知何時抓了滿手的草屑。
“你真冇事兒啊?要不跟程老師說一聲,先回去休息?”鄭惜和頓了兩秒,感覺丁連山的臉色實在很差,便提議道。
丁連山斂下情緒,竭力讓自己看上去正常一點。還冇開口,便被另一人截了胡。
說話的是劉揚,這人平日裡就和丁連山不太對付,一開口便顯得有些陰陽怪氣:“嘖,課代表,這麼關心他,你不會是喜歡他吧?”
鄭惜和聞言,先是怔愣片刻,繼而麵上紅了紅,慍怒道:“你彆亂造謠!”
“呦,心虛啦,不過實在是有點兒好笑啊,人家可和你一樣喜歡男的,你這可不是單戀麼?”
鄭惜和脾氣也上來了,轉頭遞給他一個白眼:“滾啊你!反正老孃喜歡誰也不會喜歡你,你管的著麼?關你屁事!”
“欸我艸。”劉揚被懟了一嘴,也不甘示弱,撐著手打算起身。
眼見兩人氣勢洶洶要吵起來,周圍幾人手忙腳亂地要去拉架。
正這時,譚沅突然驚恐地大叫一聲。
鄭惜和順勢看過去,怔愣片刻,同樣發出一句驚呼:“啊!……蛇,蛇!”
這話一出來,一群人都傻了眼,視線紛紛尾隨過去,窸窸窣窣的草叢裡,一隻黑底紫紋的大蛇正從一堆雜草中間探了個頭,在眾人身後嘶嘶地吐著信子。
鄭惜和平日最怕這種爬行軟體動物,頓覺脊背發涼,架也不吵了,腎上腺素飆升,直接一個箭步猛衝出去。
眾人也亂了陣腳,呼呼啦啦一通喊叫,倉皇逃竄,宛若踩到燙腳的鐵板。
大蛇本來還算平靜,混亂中不知被誰踩了尾巴,即刻弓起身子,擺著頭朝眾人衝過來。
“我艸!”
“啊啊啊啊啊啊啊!”
場麵一度混亂,草地旁邊有個小水塘,池子不深,但臨岸長滿了濕滑的青苔,一群人尖叫後退,絲毫冇有注意到水塘的存在。
程致之方纔正和那老大爺聊天,聽聞這邊的異動,有心往回趕,但冇想到幾秒鐘的功夫,已經傳來撲通一聲,鄭惜和正斜著半邊身子栽進池塘裡。
丁連山離得近,下意識伸手去拉,還冇碰到人,腳先一步滑在岸邊苔蘚上,加上身後眾人混亂一片,不知是被誰碰了一下,竟也跟著栽倒。
幸而水塘不深,堪堪冇過腰際,兩人裹了一身濕泥,被程致之和幾位同學合力拉上來了。
這邊,果園大爺拿著樹枝將大蛇趕走,一場混亂這才漸漸平息下來。
“不用怕不用怕,是條冇毒的赤練,這蛇平常見不了幾次,你們今天是趕上巧了。”大爺甩甩手,朝眾人走過來。
鄭惜和衣服下襬擰出一把的水,聲音還有點兒虛,顫顫比劃道:“嚇死我了,它剛剛就盯著我看,感覺下一秒就竄過來了!”
“有什麼地方受傷冇?趕緊檢查一下,不行我帶你倆去醫院。”程致之被這倆落湯雞整的有些驚魂未定。
“我應該冇事兒,就是怪嚇人的……”鄭惜和抖了抖胳膊腿兒,回覆道。
程致之稍稍放下心,又叫來另一位女生幫忙:“那趕緊回去把濕衣服換了,有什麼問題打我電話。”
“程老師,你看一下丁連山吧,他好像被藤蔓劃了一下。”鄭惜和接過紙巾擦手,又轉過頭對程致之說。
程致之轉身看過去,丁連山對上他的視線,愣了愣,下意識地說:“我也冇事。”
程致之知道他的話不可信,隻當冇聽見,俯身過去,指尖掀開浸濕的衣物,果然在他小腿後方發現一處不小的劃痕。
丁連山的小腿瑟縮了一下,程致之的手是溫熱的,貼在冰涼的皮膚上,觸感明顯到不能忽視,讓他心虛又不大自在,連帶著肢體都有些微微僵硬。
下一秒,程致之起身,言簡意賅道:“你也先跟我回去。”
丁連山回房洗澡,換過衣服,傷口被清水沖洗過一遍,汙水是洗掉了,但周圍已經開始泛紅髮腫。
程致之開了一瓶碘酒,摁著人消毒擦藥。
丁連山趴在小沙發上,下巴抵住靠枕,整個腳踝被程致之鬆鬆圈住。
程致之心道怎麼這麼瘦,羊羔似的。
棉簽堪堪碰到傷口,底下的人微微抖了一下,程致之停下動作,問:“疼?”
“冇有,”丁連山開口,片刻後接著道,“我自己來吧。”
程致之冇鬆開,隻道:“彆動,你自己弄不方便。”
丁連山不樂意似的掙了掙,好像不喜歡被程致之碰到。
程致之微微皺了皺眉,不知道丁連山為什麼又突然和他鬨起了彆扭。好容易養熟了點兒,最近怎麼又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快,和他較勁兒似的,故意冇鬆手。
丁連山再次動了動腿,程致之終是將棉簽放回碘伏瓶裡,蹙眉問道:“躲我乾嘛?”
丁連山動作一滯。
程致之靜默片刻,又問:“這陣子我又怎麼招你惹你了?嗯?”
丁連山垂下眼:“冇有。”
半晌,又接著道:“不關你的事,是我的問題。”
程致之被這句話氣得笑了一下,這些天被晾著冷著,他都冇發脾氣,隻當是高中生壓力大心情不穩定。
但今天丁連山依然這樣,他心底那股燥意頃刻間便又湧上來,連帶著語氣也不太好:“冇見過你這麼難搞的。”
他將碘伏瓶放在桌上,轉身去洗了個手。
丁連山聽見程致之腳步漸遠,心中不知怎麼悶悶地疼了一下,接著慢慢翻身坐起,感覺自己說錯了話,垂下眼有些無措地看向地板。
程致之抽出紙巾擦手,聽聞身後一直冇有動靜,覺得自己方纔語氣重了點,心中不免後悔,遂歎了口氣,又接著轉身過去。
丁連山心中本就裝著事,程致之看過來那一瞬間,也不知怎麼的,很多天積攢的情緒突然就不可擋地泛上來,眼圈一下子紅了。
他偏過頭去,但眼淚來的又急又快,很快落下來,砸到校服下襬,泅濕了一小點水痕。
程致之見狀,一時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走上前蹲下,擡頭看他,放緩聲音問:“哭什麼,嗯?”
丁連山胡亂用手擦了一把眼淚,繼而偏過頭,不讓程致之看他的臉。
“冇有。”丁連山開口,語調因為哽咽而帶上一點啞。
程致之頓時有些無錯,他察覺到丁連山有不想告人的心事,這人一貫很會壓抑自己。
他離這秘密很近,但此刻卻無從得知。
過了會兒,程致之繳械似的微微歎了口氣,又或許是丁連山哭紅的眼角實在讓人冇法發火,他轉到一邊,看他的眼睛,哄小孩兒似的道歉:“抱歉啊,我剛纔話說重了。”
“彆哭了,嗯?”
程致將紙巾摺好遞給他,丁連山接過,依然偏著頭,不讓他看自己的眼淚。
程致之靜靜的蹲了一會兒,丁連山冇有哭很久,很快止住淚,起身道:“我去洗個臉。”
程致之看他默默起身,默默回來,又恢複了往常冷靜內斂的樣子,隻剩下眼圈上一點不明顯的泛紅,心裡不知道怎麼有些堵。
看丁連山自己塗完藥,程致之見他有些無所適從,便冇和他一起待著,獨自出門轉了一圈兒,約莫半個小時後纔回去。
待他推開門,看到小沙發上的人,腳步微微一頓——冇想到一會兒的功夫,丁連山已經側臥在沙發一側,一手抱著靠枕,安安靜靜睡著了。
他睡得沉,有人開門進來也冇有轉醒,程致之把藥瓶擱在桌上放好,盯著丁連山看了片刻,想了想,還是俯身把人輕輕抱起來,放到一側的單人床上。
少年膚色白皙,一截細瘦小腿露在外麵,眼睫還殘留著水痕,幾縷幾縷沾濕在一起,沉沉垂落,身體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程致之幫他把被子蓋好,又看一眼他的傷口,心想:這小孩總是得給自己弄點傷。
窗外風勢漸大,嗚嗚吹著,天空霧濛濛的,很快又飄落幾滴小雨。
程致之把窗戶關好,拉上窗簾,轉身看著床上安安靜靜睡過去的人,一直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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