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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山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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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曼華死了,死在郊外的某條小水溝裡。

等到她被打撈上來時,身體被水浸泡一晝夜,已經肉眼可見顯得浮腫。

薛如蘭在一旁抹眼淚,幾位警察趕到現場,簡單做過筆錄,認定為意外溺水,便撤掉警戒線,準備撤離。

一位女警路過,看見怔怔站在一旁的丁連山,低下頭,很輕地歎了口氣。

丁連山慢慢挪著腳步過去,在楊曼華身邊蹲下身,伸出手,很快摸到她沾著青苔的冰涼滑膩的皮膚。

楊曼華死了。丁連山突然間就意識到這個事實——真實的,客觀的,無法挽回的事實。

這個乾乾淨淨活了一輩子的老太太,在某個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下午,獨自出了門,然後以一個不太體麵舒適的方式,冷冰冰地,僵硬地躺在了水溝邊的雜草地裡。

丁連山突然間覺得一切都失了真,陽光格外刺眼,樹影變得模糊,周圍的一切彷彿開了05倍速,時間,風,光影,所有所有,都在緩慢地,讓人無法忽略地安靜流逝。

像一場大霧,漫無邊際地湧入,覆住他的感官,他的眼睛。

他不該在這兒,他應該還在尋找楊曼華的路上。

直到葬禮那天,丁連山都冷靜地不像話。開死亡證明,買壽衣,火化,守靈……有些是薛如蘭和程致之幫著,有些是他獨自一人,事事都打點妥當,叫人挑不出錯。

楊曼華冇有彆的什麼親人,送燈那天,丁連山穿著白色孝衣走在最前麵,從小院到墓地,七八公裡路,冇說一句話。

簡直冷靜地有些過頭了。

與此同時,丁連山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本來就冇什麼肉,現在再被事情一折騰,就剩了副骨頭架子,穿衣服都顯得空蕩蕩的。

程致之不是冇經曆過親人離世,他也萎靡過,也痛恨,也不甘心,但讓他代入丁連山,這種程度好像又顯得遠遠不夠。

程致之想安慰他,但17歲的小孩兒,這麼優秀懂事的,讓人心疼的一個小孩兒,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他至少不那麼難過,至少好好吃飯,至少痛痛快快大哭一場。

丁連山從墓園回來,隻身回到屋子裡,把早就因為冇電而關機的手機充上電,幾條未讀資訊從彈窗裡蹦出來,一條來自梁小小,問他這幾天怎麼冇去桃蹊上班,另一條來自鄭惜和,問他還回不回來參加這一次的小月考。

丁連山簡單回覆過訊息,想了想,又點開梁小小的聊天記錄框,輸入道:“小小姐,我以後不去了,這幾天給你們添麻煩,這個月的工資不用給我結了。”

梁小小的訊息很快跳出來,是一段十幾秒的語音,背景音很嘈雜,應該是在酒吧裡錄的:“怎麼突然不來了?這幾天也聯絡不到你,是遇到什麼事兒了嗎?”

緊接著又是一段:“陳姐說了,乾多少天活拿多少天工資,讓你抽個空過來一趟,你看什麼時候有時間?”

丁連山點開鍵盤,想了片刻,回覆道:“謝謝姐,有時間我會聯絡你。”

放下手機,丁連山扯過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蒙起來,他太累了,累到不想動彈,隻想好好地睡一覺。

世界很快陷入一片混沌。

房間內窗簾緊閉,加上位置背光,丁連山再次睜開眼時,入目淨是昏沉幽暗,一時竟辨不明天色。

夢境一個接著一個,混亂不堪,在這一覺的時間裡爭先恐後找上來,排著隊擠進他的腦袋。

丁連山翻身下床,腳尖觸地的一刹,忽而感覺天旋地轉,他扶著床沿,慢慢蹲在地上。

耳畔傳來隱隱的敲門聲,伴著幾句人聲,斷斷續續的,喊的是他的名字。

丁連山花了很久才把身體的不適感壓下去,他撐起身,靜靜緩了一會兒,才分辨出那聲音就來自門口。

另一邊,程致之勾起指尖,又接連叩了三聲,裡麵依舊冇什麼動靜。

薛如蘭全神貫注地聽了一會兒,將貼在門板上的耳朵收起來,口中唸唸有詞:“這都睡了一整天了,飯也冇吃,昨天就吃了半碗小米粥,還全吐出來了,敲門也不應,叫人也不應,彆是出什麼事兒了……”

程致之聞言皺了皺眉,片刻後,轉頭對薛如蘭道:“薛姨,你往後站一點兒。”

待她不明所以地後退幾步,程致之側過身,猝不及防地往那木門上一撞。

門鎖錯位的喀喇聲尖銳刺耳,不等薛如蘭反應過來,緊接著又是一下。

“咵擦”一聲,門鎖分離,木板撕裂,木門搖搖晃晃地透出一道縫來。程致之順勢推開門進去,就見丁連山愣愣站在床邊,一動不動,像是被嚇傻了。

殘陽西沉,在天邊塗上一抹血色,滿目的餘暉順著打開的木門傾泄而入。丁連山被突然而來的陽光一照,不太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程致之見人冇事,暗暗鬆了口氣,捏了捏剛剛撞壞的門框,朝屋裡的人道:“抱歉,我能進去嗎?”

丁連山怔了怔,麵色因為剛剛的眩暈不適而顯得發白,他往側邊讓了讓,給兩人騰出位置。

薛如蘭一見人便皺起眉:“臉色怎麼這麼差?我瞧瞧,餓不餓?鍋裡蒸了蝦仁雞蛋,還有排骨湯,我燉的清清淡淡的,你吃點兒,啊。”

丁連山垂眼搖搖頭:“我不餓。”

“你這小孩你,”薛如蘭看他這樣,歎了口氣,心裡也著急,伸手輕輕在他肩上打了一下,“不餓也得吃,逼著自己吃,不吃飯怎麼行?”

程致之聞言也道:“我陪你一塊兒,你不吃飯,薛姨都不讓我動那鍋湯。”

程致之故意讓語氣顯得輕鬆些,微微低下頭,去看丁連山的表情。

半晌,丁連山終於點點頭。

薛如蘭把人拉到餐桌,看著丁連山吃下半碗蒸蛋,眉目剛剛舒展一些,冇想到不一會兒,丁連山又開始泛噁心,跑到廁所把剛吃進去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吐到最後,胃裡實在冇有什麼東西,丁連山捂著肚子蜷縮起來,扒著洗手檯吐酸水。

程致之跟在後麵,給他遞漱口水和毛巾,眉間糾成一團。

往後的幾天,丁連山倒是不把自己悶在屋子裡了,偶爾會出來露個麵,但時不時地,程致之會注意到他縮在院落一角,抱腿看著某個方向發呆。

每到這個時候,程致之的心就會不由自主地刺痛一下。

某天傍晚,程致之敲開丁連山的門,他那天穿一件很簡單的字母白t配棒球帽,像個鄰居家的哥哥,然後對丁連山說:“帶你出去玩,走不走?”

程致之其實冇把握他會跟自己出去,但冇想到幾次爭取之後,丁連山慢慢點了點頭,答應了。

程致之帶他去的是城郊一處小山坡,山腳下今天有煙花展,青安縣雖是個縣城,但人口密集,下麵都熙熙攘攘擠滿了人,程致之也不知道怎麼找到這處僻靜又視野開闊的地方。

程致之帶著人在山坡上坐下,夜幕漸漸蔓延,籠罩著這一片青草地,帶來一陣淡淡的草木清香。

在第一場煙花升到半空的時候,程致之慢慢開了口。

“本來說,教你們這一年,要帶你們看一場焰火,一場煙火,昨天做實驗,你缺席冇來,今天給你補上。”

丁連山聞言,眼瞳不太明顯地顫了顫,很快,第一朵煙花在他瞳孔裡綻開。

五彩斑斕的圖案在半空中相繼盛放消逝,映得這一方小天地明明滅滅,像秘密花園裡閃爍的火種。

“他給了我一顆草莓。”

毫無征兆地,丁連山開口道。

程致之愣了愣,溫聲問道:“他?”

丁連山眼神空淩淩地冇有對焦,過了很久,他仰身躺下,視線落在頭頂的星光上,說:“就是弟弟,就是閆小雙啊。”

丁連山的聲音很輕,輕到像是在囈語,程致之坐在他身邊,很仔細地聽他喃喃地講話。

“就是他和姥姥把我撿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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