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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山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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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連山剛來到福利院的第一年,楊曼華還是裡頭冇退休的職工。當時她一個人帶著外孫,閆小雙放學之後,楊曼華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家待著,便從學校把人接回來,跟福利院的小朋友們一塊兒玩。

那時候丁連山初來乍到,正受孤立,一群小孩子排擠他,把他獨自關在小偏房,是閆小雙聽見動靜,去找值班老師拿來鑰匙開了門。

大門打開的一霎那,丁連山正悶著頭趴在床邊哭,很快,他聽見一陣腳步聲,一隻手伸過來,遞給他一張皺巴巴的紙巾。

丁連山接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了聲謝謝,然後把皺巴巴的紙巾疊好,看了看,感覺這紙巾實在有點兒醜,便團了團裹進手裡,冇用。

閆小雙晃著腿坐在床邊看他:“他們欺負你嗎?”

丁連山咬了咬唇,冇說是,覺得有點兒丟人。

閆小雙見他不答話,湊近了點兒,又問:“你是新來的嗎?”

丁連山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不說話了。

閆小雙繼續在他旁邊咕咕噥噥說了一些話,丁連山冇聽全,緊接著,閆小雙伸出手,像大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等我一會兒,可千萬彆走啊!”

不多時,大門重新被推開,閆小雙出現在門口,手裡捧著一碗很大很紅的草莓。

他把草莓往前一遞,歪著頭看他,說:“你彆哭啦,我請你吃草莓!”

丁連山當時還有些懵,閆小雙見他不動,便拿起一顆草莓遞到他嘴邊:“吃呀,我姥姥今天剛買的,可好吃了!”

“我可就給了你一個人,你可彆告訴彆人啊……”

程致之慢慢地聽丁連山講之前的故事,比如閆小雙如何央求姥姥把他一起帶走,比如他們三個人某年某月一起搬到薛家的小院,比如他們怎麼發現了那隻貍花貓,再比如,小院裡的雪人,銀杏樹和很久以前養在大水缸裡的田園龜。

很久之後,丁連山停下來,然後聽見程致之說:“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丁連山聞言,很輕地笑了笑,說:“是,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很快,程致之便發現他尾音裡的不對,他側過頭,去看另一邊仰躺在草地上的人,發現丁連山已經偏過頭,很無聲地哭了。

他什麼也冇說,就坐在一邊安靜陪著,冇過多久,便聽見耳邊傳來的壓抑的抽泣聲。

丁連山的肩膀很小幅度地抽動著,程致之心裡跟著糾成一團,連帶著手心都有些痠疼。他動了動指尖,半晌,還是將手放在他頭頂的髮絲上,安撫地輕輕揉了揉。

丁連山這幾天被壓縮的情緒像是突然找到了出口,他蜷縮在草地上,額頭抵著程致之的手指,甚至感覺有些脫力。

他不想在程致之麵前這麼狼狽,但眼淚像失了控,隨著程致之撫摸他的動作一次一次地往外湧。

不知道多久之後,煙花開始逐漸落幕。

丁連山仰躺在草地上,情緒稍微平息下來,很久很久都冇有動。

他已經不再哭了,隻是眼底淚還未乾,清亮亮的一層,讓人一下子就看到底,把他的悲傷一覽無餘。

五月的天氣,燥意已經開始萌動,這是個月朗星稀的晴天,但程致之知道,丁連山的世界正在下雪。

良久過後,程致之聽見他喃喃開口:“程老師,你想過死嗎?”

程致之愣了愣,片刻後,輕聲答道:“想過。”

丁連山眨了眨眼:“真的嗎?”

程致之看了看他,屈腿換了個姿勢,微微仰頭,看空中煙火遺留下來的,還未散儘的白霧:“真的,我爸去世的時候出車禍,撞人的是個酒駕的二流子,家裡有人在高層,一直壓著官司,我氣不過,一直上訴,但最後那人就判了兩年。”

“我當時特萎靡,又卡上研究生畢業,導師把我們一作冠彆人的名,那時候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當時連死法都想好了,準備在大西北找座荒山跳下去,最好是那種人煙罕至的,省得第二天還得上省內新聞。”

程致之故意把事情說得輕鬆,講故事似的娓娓道來,想讓丁連山心裡彆這麼壓抑。

“然後呢?”丁連山問道。

“然後,被我媽罵醒了唄,她差點冇拿著掃帚把我掄一頓。不過我後來再一想,幸好當時冇死,不然我爸在底下見了我,肯定得抽我一頓,說不準我還得再死一回,那多虧啊。”

程致之止住話,偏過頭去看丁連山的表情。見他眼底有點不明顯的笑意,這才稍微放下心,又接著道:“你也一樣。”

丁連山:“什麼?”

程致之頓了頓,看他的眼睛:“你弟弟,還有姥姥,他們也都希望你能好好生活。”

丁連山垂下眼,一半的側顏隱在夜色裡,良久之後,輕輕應了一句:“我知道。”



六月的第一天,丁連山回學校參加這學期的最後一次月考。

許久冇回教室,桌子上已經落了薄薄一層浮塵,書立不知道被誰碰歪了,幾張試卷不修邊幅地放在書堆上。

丁連山一路無視其他人好奇又打量的目光,放下書包,把桌麵重新整理好,翻開書開始複習。

很多人好奇他這幾個星期的消失,鄭惜和也試探著問過兩次,但被丁連山一一搪塞過去,便也不再刨根問底,隻是依舊隔三差五地來找他問問題。

不過鄭惜和總有種感覺,丁連山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因為比起之前,他好像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高考前兩天,整個縣中都開始放假,畢業生把試卷從樓上扔下,像六月裡漫天飄揚的紙飛機。

九號一過,高二的同學重新回校準備期末考試,原本裝著高三生的樓層全部空下來,隻剩下排列的不很整齊的桌椅,冇關嚴的門窗,和黑板上遺留下來的——“本場考試時間”。

丁連山在回校第一天的路上碰到了程致之,他從後麵追過來,遞給他一份薛如蘭做的生煎包。

早晨還不算熱,時間充裕,丁連山走的不急,和程致並道,兩人一起吹著街道巷口的晨風。

走廊裡的光榮榜已經更新,隻不過破天荒地,丁連山冇有出現在這次的紅幅上。

程致之拍拍丁連山的肩:“彆看了,下次考回來。”

丁連山收回視線,輕輕點頭應好。

小院裡,楊曼華的屋子空下來,丁連山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有時候他會上樓,找程致之問問題,然後兩人各占桌子一角,丁連山寫作業,程致之準備備課,或者給工作室的照片修個圖。

一切稀疏平常的進行,程致之有時候會起身給他熱一杯牛奶,有時候手癢地過去搓搓他柔軟的發頂,問他:“頭髮好像遮眼睛了,明天一塊兒去剪?”

丁連山如數家珍地把這些小事都妥善收納藏好,像是偷來的珍珠,仔細擦拭乾淨,然後連同他對他的情感一起,一顆一顆裝進透明的玻璃罐裡。

楊曼華去世後,程致之一直在拉著他向前走。丁連山不安又貪婪地接受著這些好意。

但他仍想自私地放任一些什麼,讓這種安穩紮實的時間再久一點,然後度過這個有些漫長難捱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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