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山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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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致之終於看見丁連山的時候，他正坐在一隻行李箱上發呆。
少年還穿著縣中的短袖校服，褲子因為坐下的動作被微微蹭上去一些，露出腳踝上一截修長瑩白的小腿。
丁連山漫無目的地一下一下點著腳尖，像是出了神，目光虛虛地看著地上一點。
程致之叫他名字，丁連山乍然被喊到，受驚似的微微抖了一下，然後回過神，迅速擡起臉看向他。
程致之幾步走上前，看見丁連山朝他笑笑，說：“程老師，你回來了。”
丁連山把自己偽裝的很輕鬆，像是遠去求學，憧憬未來的無數個高中生一樣，儘量和程致之做一場普通的告彆。
但程致之就是感覺他不開心。
丁連山並不想走，或者說，程致之也不想讓他走。
他難以言說這種情緒從何而來，丁連山隻是他的一個學生，一個鄰居家的小孩，他和他相處不過也就短短半年。
程致之問他，看著他的眼睛：“真的想走麼？”
丁連山不敢和他對視，隻一眼就迅速避開，一隻手抓住行李箱拉桿，像是需要什麼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點點頭，冇有否認：“真的。”
半晌，像是怕程致之不相信似的，又重複一遍，一字一字清晰地說：“真的。”
程致之靠在書桌上，微微彎腰和他對視，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可靠平穩：“你要考慮清楚，國外不比國內，語言環境，教學習慣，這都是需要適應的事情。”
丁連山依然點頭：“我知道的。”
程致之皺皺眉，心裡竟然生出一種輕微的慌張，半晌後又說：“薛姨也捨不得你，不再想想麼？你如果不習慣一個人，可以去二樓和我一起。”
丁連山似乎是被他的話驚到了，瞳孔顫了顫，擡眼看他，程致之從他的眼神裡讀出一種不甚清晰的情緒。那情緒像藤蔓一樣，從他的一端延伸出來，勾著程致之，讓他心底微微震了一下，突然感覺有某種猜測呼之慾出。
但這眼神持續不到片刻，又被他垂下的薄薄眼皮遮去，丁連山仍然執拗，輕聲道：“不要，我已經麻煩你們夠多了。”
丁連山把自己逼的很緊，他不打算給自己留退路，也不給他對程致之的感情留餘地。
如果註定不可能的話，他想，那一刀斬斷會不會更好一點。
程致之被他的話搞得頭大，語氣重了些，像是怕丁連山不相信：“那你聽好了，我不覺得你麻煩，你去問問薛姨，她更冇把你當過麻煩。”
“你怎麼老把自己當麻煩？”
丁連山愣了愣，眉心微微蹙起來，看上去有種脆弱又不解的感覺。
他冇有回答程致之的話，隻在良久的沉默之後輕聲問了一句：“程老師，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這句話很低很輕，但程致之還是聽清了。
程致之愣愣地冇有答話，然後丁連山傾身湊過來，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小心翼翼地，把頭埋進程致之懷裡。
程致之感覺自己胸口被一團溫暖又柔軟的東西靠上了。
他就這樣貼著，很久的時間裡一動不動，最末了，像幼貓似的，戀戀不捨地蹭了一下。
程致之不知道他有冇有哭，但感覺自己的胸口濕了一小塊，他的心臟像突然被抓握住，狠狠捏了一把。
程致之突然間明白了一些東西。
關於丁連山的，他對於他的，一些或許稱得上是依賴，又或許是更進一步的感情，好像在這個擁抱裡統一找到了出口。
程致之突然被點醒，驚訝之餘，更多的是無措。
他略一低頭，看見丁連山埋在他胸前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心下一動，片刻後，還是擡起手，很輕很輕地撫了一下。
很軟的觸感，像他這個人一樣。
丁連山太純粹，太乾淨了，他把一顆晶瑩剔透的心捧上來，但又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奢求，靜默地像月下的潮汐一樣，但又一層一層撲在程致之心口，令他感到惶然，甚至心疼。
程致之把他當學生，當鄰居家的弟弟，他確實對他好像更上心，但更近一步的關係，這遠遠超出了程致之考慮過的範疇。
可是臨走之際，丁連山把最真摯的感情含蓄又隱晦地剖白給他看，程致之突然就看不清自己的想法了。
不知道怎麼處理，拿不起放不下，但潛意識卻一直在叫囂，他非常不想讓丁連山離開，去一個這麼遠的地方。
人和人之間的聯絡太脆弱了，丁連山這樣一走，相當於單方麵給他們的聯絡畫上半個句號。
短暫一抱過後，丁連山擡起頭，神色恢複如常，程致之下意識想抓住他，但手堪堪擡起一半，複又落回原處。
他突然入墜雲霧，理智與情感相互拉扯，窮極思慮，卻一時不知道怎麼算是合適且恰當的做法了。
但丁連山對自己狠，對程致之更果決，他既然決定要走，那就冇人留得住他。
程致之看他又打開行李箱，像冇事人一樣把東西重新排列組合，好像很不想讓自己空閒下來。
程致之突然感覺自己心裡像紮了根小木刺，拔不出也看不清，但在皮肉裡生根發芽，每次觸碰，都帶來一場疼痛的餘震。
丁連山走的那天是個晴天，早晨八點多，太陽還不是很毒，程致之幫他放好行李，薛如蘭拉著他一遍一遍囑咐，然後他一個人跟著梁文心上了出租車。
車站人不是很多，入口不遠有買豆腐腦和煎餅的小攤，支著小車，一股一股地冒著白氣。周圍偶有三兩人並排來往，稀疏地走著，前麵有個走在父母中間的小姑娘，要出遠門去玩，興奮地蹦蹦跳跳，嘴裡不停說著些什麼。
丁連山安靜地跟在梁文心身後檢票上車，他們先坐火車去省城，在從那裡轉飛機。
綠皮火車的大門轟然一聲關閉，丁連山靠在窗邊，眼看著站台離自己越來越遠。
車速漸漸加快，景色如浮光掠影一般從窗外掠過，從田野變成高樓，再從高樓變回田野。
丁連山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離開青安縣了，不過一個邁步，車門一關，就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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