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川之筆 第9章 破除定律
破除定律
病房裡消毒水的味道似乎瞬間濃烈起來,淩晨五點半,窗外的天空就已呈現出亮眼的顏色。
“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
許折白說完纔看著周臨風的眼睛,喉結滾動了一下,胸腔裡那顆被壓抑、被思念反複磋磨了五年的心臟,在此刻猛烈地撞擊著肋骨,發出擂鼓般的回響。
感情的事不用明說,兩個曖昧者對視一眼就知道未來發展究竟是戀人還是床伴,他們兩個是相愛無比的前任,重逢後的很多句話和動作,都隻會指向兩種不同的結局——分道揚鑣或舊情複燃。
冷冰冰的病房和無法忽視的心跳聲吞沒了周臨風,也波及了許折白。
那些精心構築的“旅行搭子”界限、那些“三個月後結束”的約定、那些“不要多想”的自欺欺人,在此刻產生無法複原的裂縫
周臨風豁出去了:“因為我總覺得我們不該是這樣的。”
“從六盤山那天開始?”
“是,我來西北本身不是一時興起,那時候你……”
“你先彆說了。”
周臨風略顯驚訝,也急躁不安,許折白家教嚴,很少會打斷彆人說話,這還是二人自大學認識以來的第一次。
許折白休息得當,吸了氧也輸過液,現在雖說精神頭不是特彆好,但也算是麵色紅潤。
他慢慢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此時格爾木的天已大亮,在早上六點整。
許折白收回視線,看著周臨風的不知道想了什麼,淡淡開口:“我現在有點亂,能不能過幾天再說?”
聲音不算很大,周臨風能聽得一清二楚。
許折白沒有直接拒絕,這些天的感情在不斷提醒,他需要時間,他們都需要時間。
中斷五年的感情還有繼續的可能。周臨風隻覺得驚濤駭浪般的岩漿自最深的地底襲來,包裹住他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
他已經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呼吸,胸腔裡沒有一點對未知的迷茫,都是受寵若驚的欣喜。
“好,都可以,你慢慢想,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許折白需要時間去消化一切,他默默鬆了口氣,側身去夠床頭櫃上的保溫杯:“好,你問吧。”
周臨風順手擰開杯蓋:“是誰告訴你我結婚的?”
許折白喝水的動作一滯,片刻後恢複正常,他把保溫杯放下,欲言又止,還是歎了口氣:“你不認識,就先彆管了,有機會再說吧。”
周臨風皺眉,看著許折白一臉平靜,還是選擇不逼問。
沒關係,得到那一句“過幾天再說”已經是重逢以來最大的禮物了,他不能貪心。
二人各自呆了會,周臨風找來護士,重新測了血氧和血壓,確認無礙後纔拿藥離開醫院。
這個點的太陽很熾烈,回酒店的路上依舊無言,氛圍卻已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和微妙。
周臨風忍不住再確認一遍:“所以,在你想好之前,我們可不可以……熟絡一點?”
許折白把空調口往窗戶方向調了一下:“你覺得怎麼樣纔算熟絡呢?”
周臨風一時間想不出來,剛好路過一條早市,熱鬨非常。
他看著路邊蒸籠鋪子熱氣騰騰,來來往往的步伐緩慢,和杭州都是行色匆匆的景象截然不同。
周臨風眉舒目展:“我們一起吃早餐吧?”
許折白點頭:“好。”
他們在那條街挑了許久,沒找到適合的停車點,還是回到了酒店的餐廳,點了幾份特色小吃。
二人麵對麵坐著,等待上菜的間隙相顧無言,周臨風主動往杯子裡倒茶水,推到許折白麵前。
霧氣氤氳,逐漸打消在沉默中瘋狂滋生的曖昧。
這種感覺很熟悉,也很奇怪。
許折白先開口說:“你昨晚沒睡,我們今天都在酒店休息嗎?”
周臨風點頭:“是,明天再出發吧,剛打完針,不好讓你開車。”
“那明天的行程你安排好了嗎?”
服務員端上一盤牛肉巴勒,餅皮烤得很酥脆。周臨風往兩個人盤子裡各放一塊:“去水上雅丹,然後去青海湖附近的民宿,你覺得呢?”
許折白在腦海裡大概想了一遍這幾個景點的位置:“我覺得沒問題。”
路程敲定,許折白的手指無意摩挲杯沿溫熱的瓷壁,他們都需要時間,不僅僅是休息,更多的是梳理。
周臨風看著許折白心不在焉,沒有出聲打斷,心跳越來越快,若擂鼓喧天。
這個心跳實在無法忽視,周臨風隻能把目光投向窗外的車水馬龍以此來轉移注意力。
日夜交替,他們在酒店休息了一整天。當第二天的陽光毫不保留照在西北大地上時,桑葚紅的xc90已經載著兩個各懷心事的人,駛離格爾木的綠洲,重新彙入通往西北更深處、更為荒涼地帶的公路。
前半段的路程交給了許折白,這裡陽光耀眼,他帶著墨鏡,目光直視前方無儘延伸的公路。
發動機輕微的轟鳴聲灌入車箱,周臨風連上藍芽播放音樂,節奏很強旋律壓住了噪音,許折白不自覺嚴肅的神情也逐漸放鬆下來。
周臨風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綠洲和羊群慢慢被黃沙替代,總有些說不出的奇妙。
“我心裡有很多問題,你希望我現在問出來嗎,還是再等幾天?”
許折白握著方向盤的手瞬間變得僵硬,片刻後就恢複正常,他瞥向右側的後視鏡,他戴著墨鏡,便大膽地看了周臨風一眼:“過幾天吧。”
周臨風輕笑:“行,那就過幾天。”
“嗯。”許折白點頭,“我們都好好想想。”
恰好藍芽播放至一首十分熟悉對旋律,熟悉到前奏一流出,二人就被拉入了回憶。
周臨風的神情複雜,他看向許折白:“你還記得這首歌嗎?”
“……記得,你唱過。”許折白麵無表情地又超一輛車。他又突然想到了一些往事。
周臨風也想到了,他們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大學時期的許折白比現在要活潑很多,周臨風也是。一個擅長美術另一個會彈吉他,長相又很不錯,兩個人沒在一起前,身邊的追求者幾乎沒斷過。
後麵談戀愛了,許折白需要沉浸在畫畫裡來緩解病情,周臨風則常抱著吉他給許折白唱歌,什麼都唱一點。
現在車裡播放的《鮮花》,就是他們初遇時周臨風唱的一首歌,在大眾麵前,在開學的草地音樂會上。
往事難忘,舊情難卻,周臨風喝口水壓下悸動:“你還想聽我唱歌嗎?”
他也不知為何,出發前帶上了家裡落灰的吉他,一直放在後備箱當擺設。
許折白說:“找機會再說吧。”
車行近三個小時,地貌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單調的黃沙之中,開始出現一些奇形怪狀的風蝕土丘,如巨人隨意丟棄的泥塑。遠處,一片波光粼粼的藍色毫無預兆地闖入視野,鑲嵌在無垠的荒漠之中。
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不知不覺就已經到了水上雅丹。
進入景區停車場時,就基本上能看到全貌了:
碧藍的湖水像最純淨的寶石,環繞著千姿百態的雅丹群。那些被風和水共同雕琢了千萬年的土丘,如城堡聳立,或似戰艦列隊,在澄澈如鏡的水麵投下清晰而魔幻的倒影。
今日晴空萬裡,陽光越好,景色越美。
天是純粹的藍,水是深邃的藍,土丘是滄桑的黃,色彩對比強烈得如同出自上帝之手的抽象畫。
風不時傳過其中,傳出陣陣低語和水波輕撫岸邊的細碎聲。
許折白率先下車架起相機,先對著外景拍了一張。周臨風則先去取了票,二人走入景區。
遊客很多,有不少騎馬拍照的人,不少商戶都掛著“出租沙地自行車”的牌子。
他們邊走邊停,紫外線很毒,周臨風依舊撐著傘,二人走得很近。
許折白拍完一組照片,目光投向遠方水天相接之處。湖麵平靜無波,清晰地映照著天空和風蝕岩的倒影。
“如果蚊子不多,我們還真可以租自行車。”許折白忽然開口。
這裡的蚊蟲很多很多,密密麻麻一片,他們在路邊買了驅蚊貼都不是很管用。
周臨風心頭微動,他看向同一片倒影世界:“如果你想,可以先租一輛試試。”
許折白偏頭看去,卻沒料到周臨風突然看向自己,目光相撞,兩個人之間不到一尺距離。
這是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對視。不遠處是廣闊的水麵和奇特的風蝕岩,日光熾烈,他們眼中有彼此的身影,一如當年。
周臨風匆匆移開目光,欲蓋彌彰地再次看向遠方的地平線。
許折白則是看向了周臨風撐傘時緊攥著的指尖,突覺好笑。那些精心構築的隔閡瞬間顯得幼稚又刻意。
他舉起相機,這一次,許折白沒有拍風景,而是將鏡頭微微偏轉,將不遠處一座形態奇特的岩石,連同如鏡的水麵,以及水麵倒映的、並肩而立的兩個模糊人影,一同框進取景器。
角度不好找,也不好對焦,許折白耐心找著時機。
“哢嚓。”
快門聲很輕,周臨風卻能聽到。
許折白瞥了一眼螢幕,兩個渺小的、依偎在壯麗風景裡的身影,被清澈的水麵溫柔地包裹著。
返程的車裡很安靜,周臨風握著方向盤駛離這片土地,偶爾響起導航的提示音。
他有些不知如何呼吸,每深吸一口氣,都是在提醒自己需要更激烈的心跳去適應。
許折白也沒好多少,有些問題,即使沒有足夠的思考時間和明確的答案,結局就已經很明顯了。
“你已經定好民宿了?”許折白歎了口氣,在掙紮中率先開口。
其實他這是一句廢話,昨晚就已經定好了房間,當時周臨風還讓他提意見,二人討論一會才定下一間觀景房。
但這是個明晃晃的搭話機會,周臨風接上了:“是,下午六點左右能到。”
“如果……如果晚上還有機會,我可以聽你唱歌嗎?”
“什麼?”周臨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許折白說:“我說——我可以聽你唱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