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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川之筆 第8章 一起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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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起懷念

車輛不斷深入,直到看到藏羚羊觀景台的標誌,此處海拔四千六百米,就算可樂都阻攔不了高反的來勢洶洶。

周臨風還行,他體格明顯比許折白好許多,隻有一點惡心頭暈。

許折白不一樣,他頭痛欲裂,慢慢靠著椅背,呼吸逐漸加重。

“很難受嗎?”周臨風察覺到他細微的動作變化,靠觀景台停車,迅速將一瓶開啟的氧氣對準許折白的口鼻,幫他摁下開關。

“呲”的一聲,救命氣體充斥著整個鼻腔,許折白就著氧氣瓶深深吸了幾口。

冰涼的高濃度氧氣湧入肺腑,驅散了一點點不適,但也隻是一點點。

吸氧都是要一段一段慢慢來,許折白從周臨風手中接過氧氣瓶,搖搖頭:“沒什麼大事,一會就能緩解了。”

周臨風看著他略顯蒼白的側臉,沒有多問,將手刹拉起:“就到這了吧,再往前海拔還會更高。你會更難受。”

“好,停幾分鐘就回去吧。”許折白的聲音裡滿是虛弱的氣息。

周臨風點點頭,從後座扯來毯子給許折白蓋上,下車吹了會風。

許折白則緊緊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中卻並非休息,而是翻湧著剛才一路上看到的景象:

巍峨沉默的昆侖,荒涼廣袤的草甸,優雅靈動的藏羚羊,還有……周臨風。

周臨風架畫板時的熟練動作,遞氧氣瓶時的關切眼神,開車時緊繃卻可靠的側影,蓋毛毯時的溫柔而體貼的雙手……這些畫麵與可可西裡的壯美奇異地交織在一起。

兩個人,一輛車,一張景,一片天地。

周臨風站在車門處,時不時向車內投來關切眼神。

許折白看著他的身影,又想起了“我沒有結婚,也沒有戀愛”那句話。

他不太想承認,但是這幾天的周臨風,和沒分手前的周臨風是一個人,五年了,一點沒變。

就像在畫室裡,他隻需要沉浸在自己的色彩世界裡,而周臨風會處理好畫具、收拾好殘局,甚至在他畫到忘我錯過飯點時,默默把溫熱的飯菜放在畫架旁。

內心的悸動騙不了自己,在氧氣稀薄的高原中,在血氧飽和度不斷下降的肉體凡胎裡,所有壓抑的情感將浮現水麵。

那些情緒逐漸上升,本就在心裡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被可可西裡的清風拂過,更上一層樓。

許折白再次摁下氧氣瓶的開關,強迫自己將注意力從周臨風身上拉開,重新拉回窗外的景色。

遠處飛鳥不知何時出現,飛得很低,可能要去往遠方的某個湖泊,用翅膀在湖麵上拍起看不見的漣漪。

許折白有了點力氣,強撐著下了車,周臨風想來攙扶著,他拒絕了。

開車門的一瞬間凜冽的高原風瞬間灌入,吹得他衣袂翻飛。他深深吸了一口帶著露水和草甸氣息的冷冽空氣。

“沒事,”他扶著車頭,輕聲開口,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我挺喜歡這兒的,讓我再看看,我們就返程。”

周臨風“嗯”了一聲,看了一眼遠方,雪山看似很近,但望山跑死馬的傳說不假。

他又把餘光放在許折白身上,還是默默地回到駕駛座,拿出手機,沒有征求同意,將鏡頭對準了扶著車頭、凝望遠方的背影。

純色毛衣勾勒出清瘦的輪廓,天藍色的牛仔褲在荒原背景下顯得格外鮮亮,低馬尾被風吹得有些淩亂。遠處的藍天、雪山、草甸,都成了這個身影宏大而靜默的注腳。

許折白似乎察覺到了,但他沒有回頭,也沒有阻止。他隻是微微揚起了頭,任由高原的風拂過他的臉頰,帶走所有莫名其妙也亂七八糟的思緒。

周臨風按下快門,將這一刻定格。他沒有拍許折白的正臉,隻留下一個在天地蒼茫間顯得格外渺小卻又無比清晰的背影。

記憶深處,關於這片聖潔土地上,最濃墨重彩、也最難以言喻的一筆,應該就是這張照片了。

風還在吹,雪山還在靜默地注視。他們停留了片刻,像兩個誤入神域的凡人,汲取著片刻的寧靜與震撼。

“走吧,”許折白終於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種被高原陽光和冷風洗禮過的清透神色,他吸著氧氣,麵色蒼白沒有緩和。

周臨風收起手機,給許折白開啟副駕駛的車門:“好”

車子重新啟動,沿著蜿蜒的109國道,緩緩駛離這片被喻為“青色山梁”的淨土。後視鏡裡,那些藏羚羊群,最終消失在起伏的山巒之後。

車廂裡似乎還殘留著雪山的寒氣、草甸的氣息,以及一種難以名狀的餘韻,說不清也看不透。

許折白靠在椅背上,有氣無力地閉上眼。腦海裡不再是具體的畫麵,而是一種感覺。

一種遼闊、自由、同時又被某種無形羈絆溫柔牽扯的感覺。

可能是因為缺氧,所以以往的溫情記憶都被無限放大,

也可能是因為畫畫時的無限陪伴和極儘溫柔,讓這段奇怪又複雜的感情成為無法回憶的哀思。

他們都抵抗不了源源不斷朝腦海湧上來的畫麵。

返程時已經下午四點,許折白的狀態開不了車。隻能是周臨風忍著難受往格爾木的醫院駛去。

也許因為吃了一個周的紅景天,周臨風隻是有些輕微高反,吸會氧氣就沒那麼難受了。許折白的高反嚴重一些,頭痛難忍。隻能強迫自己在車上睡一會,胃脹氣的不適和心率加快的難受讓他很難進入睡眠狀態。

周臨風時不時看過去,見他臉色蒼白無力,偶爾出聲確認是否清醒,恨不得給這輛xc90加個機翼,淩空飛回到格爾木。

從藏羚羊觀景台到格爾木至少要三個半小時。好在返程的車不算很多,沒堵車。周臨風要關注許折白的狀態,還要儘量避開炮彈坑,從沒一次開車像現在這般戰戰兢兢。

他留意著許折白氧氣瓶的聲音,一瓶1升的氧氣損耗快,周臨風趁著路麵平穩,趕緊又拆了一瓶新的給許折白。

車廂像一顆懸浮在黑暗宇宙的孤獨膠囊。國道最顛簸的路段逐漸甩在身後。

許折白蜷在副駕,毯子拉到下巴,留出一點安全帶的痕跡,氧氣瓶有氣無力地拎在手上,睡著了又醒來,醒了沒一會又睡著了。

周臨風單手控著方向盤,剛好車載音樂播放到二人最熟悉的曲目之一。

是肖邦的《夜曲》。

鋼琴聲如月光傾瀉,淹沒世間雜音。

許折白聽著舒緩樂曲,想起了談戀愛時的悸動。那時候心臟跳動的頻率和現在一樣,甚至呼吸也是,原因卻截然不同。

一種是在心愛之人的麵前無法避免的反應,另一種是在大自然的威壓下身體做出的對抗。

許折白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哪種了。

嚴重缺氧會放大兩種東西:瀕死感,和求生欲。

他如一顆漂浮在世間的浮萍,居無定所,溺死在水中的人都會迫切地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

在這輛車裡,沉穩開車的周臨風成了萬千江河中唯一的小船,去接納天底下所有名叫“許折白”的流浪者。

又是一個急彎,周臨風強撐冷靜在急彎之後連超幾輛車。

“叮”的一聲,許折白維係許久的掙紮在某一瞬間被可可西裡的風吹得風消雲散,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想抓住湍流中唯一可以抓住的稻草。

“周臨風……”許折白手腳發麻,“我們什麼時候到醫院?我有點,有點難受。”

周臨風本身就緊繃著的神經碎得一塌糊塗,他的回答是是世間最溫柔的安撫:“我知道,我知道你難受,還有半個小時到醫院,再撐一撐。”

“你……你那天晚上說的,你沒有結婚,是真的嗎?”

許折白現在意識不清醒,也很難受,但他就是想要趁著不清醒把想問的都問出來。

周臨風也在吸氧,單手握方向盤不安全,超車的時候隻能小心再小心,聞言也愣了一下:“真的,我沒有結婚,這幾年也沒有談戀愛。”

許折白說:“為什麼他們都說你談戀愛了,幾個月前結婚了?”

“誰說的?”周臨風皺眉,心裡閃過好幾個人名。

是他爸許皖川?是許家的其他人?還是其他人?

“你不要管,我,我……”

周臨風見許折白開始說不清楚話,害怕他的病又複發了,忙道:“不要說話了,養點精神,快到了。”

“不行,我還沒問完。”

“你還想問什麼?等你好一些再問也一樣,我答應你一定會知無不言,現在先彆問好不好?”

或許是缺氧的感覺實在痛苦,頭疼惡心,四肢麻木,摁氧氣瓶的開關都摁不穩,許折白想問的問題又太多,車裡漸漸回到緊張安靜的狀態。

醫院急診常會有從可可西裡送來的高反病人,治療起來有一套完整的流程。

許折白算是中度高反,躺在病床上很快就睡著了,護士來給他紮針都沒醒,周臨風還行,隻需要吸點氧氣補充能量就好。

他坐在病床前,看著許折白戴著鼻氧管,看著他手指上夾著血氧儀,看著白色的病房發呆,一種恐怖的熟悉感慢慢襲來。

周臨風突然有些喘不上氣,這種熟悉如錢塘潮一般來得迅猛,片刻間就沒過了頭頂,窒息得讓他不想再回憶。

那幾年許折白的病情斷斷續續,經常會出現幻覺傷及自己,之後就是無休止地住院吃藥。最嚴重的時候,有間病房是獨屬於許折白的,裡麵沒有一處尖銳點。

許折白他爸爸許皖川常年在國外,憑他的性格,不可能為了許折白回國。許家也有管家和保姆,但周臨風不放心,每次都要親自搭張床守在旁邊。

那時許折白醒來後總是心疼又自責,周臨風就會笑著安慰說,有了陪床的經驗,以後也能去當個護工掙錢。許折白就笑,笑得很勉強。

周臨風每次看到許折白勉強的笑意就很難受,說不上來的難受,他無法感同身受疾病帶來的雙重痛苦,這種無力感讓他陪著許折白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在醫院的夜晚。

現在同樣的人,同樣躺在病床上,同樣的虛弱,周臨風差點分不清過往和現實,他差點又要去檢查許折白的手腕和掌心有沒有傷了。

好在許折白的病情早已得到控製,他的身體估計在分手的這幾年修養得當,第二天一大早,還沒到五點半,許折白便迷迷糊糊轉醒。

他一睜眼就能看到周臨風的輪廓,和以前住院時的記憶一模一樣。

周臨風坐了一晚上,隻敢撐著腦袋打會盹,沒多久就醒了。偶爾開啟手機工作,這會看到許折白明亮的眼睛便鬆了口氣,在護士的允許下慢慢把人扶著坐起來。

許折白喝了點水,格爾木海拔低,又經一輪的輸液和吸氧,他已經恢複了七七八八。

“周臨風。”他看著周臨風,還是沒忍住開口。

“怎麼了?”周臨風應道。

“你是鐵人嗎?怎麼都不難受的?”許折白看著周臨風眼裡隱隱約約的疲憊,突然蹦出了這句話。

“是你太虛弱了。”

“這裡是醫院,我沒什麼事,你不用守著我的。”

許折白的手指慢慢攥緊被子邊緣,不知如何解釋。

周臨風說:“沒事,我還行,你不用擔心我。”

“……我沒有。”

周臨風輕輕笑,他看著許折白已經平穩的呼吸,很認真道:“許折白。”

“什麼事?”許折白低著頭,看著被子上的紅十字,不太敢聽下去。

“我們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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