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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染蕭長鈞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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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天空霎時亮如白晝,六月的天,就這麼落下鵝毛大雪。

大雪紛紛揚揚下了整夜,將敵軍擊退,也掩蓋掉城樓下那慘敗的身影。

一切仿若從未發生。

城門開了,蕭長鈞滿身是血,踉蹌著走出來。

在那雪堆前,跪下,徒手挖開積雪,挖出她已經殘破的身體。

周圍的雪被染成暗紅,蕭長鈞不顧臟汙,緊緊抱著她。

就像天地之間,隻有二人。

眼淚一顆顆落下,在雪地上砸出小坑。

起先是無色,後來漸漸赤紅,成了血淚。

林染在一旁看著,蕭長鈞抱著她的屍身坐在雪裡。

又或者,是兩人緊緊相依。

她靜默看了許久,看著蕭長鈞逐漸平靜,站起了身。

他抽出長劍,劍身閃爍著寒光,倒映出一雙決絕的眼。

那雙眼中,一片死寂,像燃燒過後的灰燼。

“染染,此生是我對不住你,讓你以身殉國……”

蕭長鈞自言自語說著,聲音劇烈顫抖起來。

“若有來世,我定會拚儘全力,也要護住你!”

話落的瞬間,他毫不猶豫拔劍自刎,血灑當場。

殷紅的鮮血和陳舊發黑的血揉雜在一起,染紅了整片血滴。

蕭長鈞支撐不住,跌倒在地,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緊緊抱住了林染。

他眼中的光芒漸漸暗淡,嘴角,卻掛著釋懷的笑意。

蕭長鈞垂眼,在林染額前落下一吻,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染染,若有來生……若能重來一次,我定不負你……”

天上又開始下起了雪,卻不似昨夜的洶湧,隻落下星星點點。

像是誰在悲慼。

不等林染反應,眼前的畫麵迅速變得扭曲,她重新回到一片虛無之中。

愣怔許久,林染閉上眼,臉上一片冰涼。

前世的記憶那般深刻,饒是她如今修了無情道,卻還是能感受到那份心痛。

可不等心中猝痛消散,眼前的畫麵變了又變,卻是另一個地方。

人間宮殿,金鑾殿。

蕭長鈞一身太子裝束擋在林染身前。

“父皇,兒臣心意已決,此生非林染不娶!”

而彼時的林染,一身異域裝束,美得動魄驚心。

她縮在蕭長鈞身後,目光帶著迷茫和害怕,讓人心生憐惜。

台上,皇帝震怒,桌子拍得震天響。

“她一個異國貢女,有什麼資格當太子妃,成為將來的皇後?”

“沛國公家戰功赫赫,小女兒也傾慕你許久,她纔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

蕭長鈞沉默一瞬,卻冇妥協。

他在皇帝麵前跪下,跪的筆挺,後脊如鬆。

“若如父皇所言,京中仰慕兒臣的女子不在少數,若隻因旁人的心意便要將其娶回來,兒臣豈非要妻妾成群?”

皇帝怒極,將滾熱的茶盞狠狠一擲。

“混賬!”

蕭長鈞冇躲,硬生生接下這一擊。

滾燙的茶水混著血水從他額前淌下,瓷杯碎裂一地。

他的聲音卻依舊堅定。

“兒臣此生非林染不娶,求父皇成全!”

那一日,皇帝龍顏大怒,將兩人都趕了出來。

林染握緊蕭長鈞的手,眼中含淚:“長鈞,我隻是個貢女,身份地位,說難聽些不過是俘虜,能認識你,能與你相愛過,已是三生有幸。”

她的語氣滿是擔憂:“林染此生從未對太子妃的位置有過期盼,隻求在你身邊當個妾侍,或是為奴為婢,隻要看著你就好。”

可蕭長鈞去將她扶起,語氣是如出一轍的堅定。

“染染,你可相信前世今生?”

此話一出,在旁隔岸觀火的林染瞬間愣住。

心中震顫,就見蕭長鈞繼續道。

“自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曉,此生我隻會愛你一個。”

“我從來不信一見鐘情,可偏偏這樣巧發生在我身上,我想,興許前世,我便對你愛之深刻。”

他緊緊握住林染的手。

“此生,我非你不娶。”

蕭長鈞一語中的。

皇帝不準,他便就這樣耗著,在外屢立功績,卻就是不肯委屈婚事。

一晃而過七年,皇帝駕崩,蕭長鈞被擁護著上位。

登基大典和封後大典是同一天。

同時,也是兩人的新婚之夜。

龍鳳雙燭,喜樂呈祥,蕭長鈞一身喜服一步步走進來。

而林染,穿著大紅的嫁衣,蓋著蓋頭,坐在床上等她的郎君。

蕭長鈞走進,顫抖著手挑了蓋頭,緊緊抱住了林染。

他雙眼微紅,語氣是止不住地顫抖。

“染染,我終於娶到你了……”

迴應他的,是一個更緊的回抱,以及……

一把從背後刺入心臟的短刀!

“長鈞,對不起。”

林染掙開蕭長鈞的懷抱,躲避著他錯愕的眼。

她掙紮著走向窗邊,蕭長鈞的鮮血侵染了嫁衣,變得血紅。

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信號彈,林染閉了閉眼。

“我是燕國培養的臥底,從我接近你的那日,就是為了殺了你。”

“我的家人都因戰爭慘死,我恨透了你們這群冷血的強盜……”

看著信號彈在空中炸開,林染才任由大顆的眼淚落下來。

“可我愛上了你。”

看著眼前赫然出現的劇變,林染心底震顫。

她什麼也做不了,隻能如置身事外的看客般,眼睜睜看著一切。

窗邊,林染扔了信號彈又回到床邊。

她緊緊抱住了蕭長鈞。

“燕國的大軍已經兵臨城下,馬上就要攻進來了。”

“這一戰,你們勝不了。”

蕭長鈞嘴角猛地吐出一口鮮血,眸中的光隱隱暗淡。

他看著林染,眼中的光已然暗淡,卻笑了。

“林染,你以為燕國攻城後,會將你視作英雄,還會留你的命嗎?”

林染搖搖頭,語氣平靜。

“他們不打算留我,我也從冇想過要活。”

她又拿起了那染血的匕首,毫不猶豫,直直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蕭長鈞,你從前與我說前世今生,是命中註定的緣分。”

“我想,今生是我負了你,來世也不配站在你身邊。”

林染緊緊抱住蕭長鈞,眼淚不受控製地落下。

“長鈞,為何人與人之間總隔著那麼多雜亂之物,為什麼我們註定要刀劍相向。”

“若有來生,我隻願你去做那天上的神仙,去做修道之人,莫要再遇見我了。”

“蕭長鈞,我愛你……”

她哭得泣不成聲。

蕭長鈞卻笑了,笑得釋然。

他用最後一點力氣將林染抱進懷裡。

“那來生我們都做天上的神仙,不必被這些世俗拉扯,讓你能無所顧忌地與我在一起。”

“林染,我也愛你……”

他說著強撐起身,將那柄匕首扔到窗外。

“染染,彆想那些事了,今日是我們新婚之夜。”

“來抱抱我可好?”

窗外一片肅殺,投降慘叫和哀嚎。

可窗內,兩人隻是緊緊相擁在一起。

血順著心口留下,隱匿在大紅的喜服中。

床頭,龍鳳雙燭燃燒了整夜,寓意夫妻和順相愛一生。

而床頭相擁的新人,在這新婚之夜,像是睡著了般。

隻有緩緩流到地上的血,在黑夜中綻開一朵血色的花。

林染靜靜看著,直到周圍的景象再次倒退,她才恍然。

一片混沌中,她捂住心口,卻感受到真切的刺痛。

林染喃喃開口。

“第一世,亡國神女,為國獻身,將軍殉情……”

“第二世,處心積慮,大婚之日,生生碾碎一顆真心……”

如今已是第三世……

正如期盼的那樣,他們終於躲過了戰亂愛恨的糾纏,躲過了身不由己。

卻為何還是走到如今?

手腕一道刺痛,林染恍然被拉回了神誌。

一睜眼,就見自己已經站在斷崖的邊緣。

腳下雲霧繚繞,再往前半步,便會跌入深不可測的深淵,粉身碎骨。

後背沁出一層薄汗。

林染後退一步,這才鬆了口氣。

隻有天級的神劍或者極品靈根纔能有禦劍飛行的能力。

像她這般的雜靈根,和枯無那樣名不見經傳的小劍,摔下去隻會變成一灘肉泥。

若不是方纔腕間刺痛,她怕是已經煙消雲散了。

林染抬起手腕,隻見上麵有淺淺兩點印子。

像是蛇牙。

看著腕上的蛇鐲,林染會心一笑。

她冇想到隨手救下的小蛇妖會在此幫自己大忙。

“謝謝。”

修整片刻,林染便起身離開。

回到自己住處時,卻見門口已經烏泱泱圍了大半的人。

林染蹙眉,走近,纔看清正中間的,竟是慕清瑤。

她哭紅了眼,地上還有一隻靈鶴的屍體,渾身是血慘不忍睹。

林染問:“聚集過來乾什麼?”

慕清瑤見到她,瞬間泣不成聲。

“大師姐,瑤兒知道你不喜歡我,平日欺負瑤兒便罷了,你怎能對白雪痛下殺手!”

白雪是她靈鶴的名字。

林染微微蹙眉,還不等開口,慕清瑤便指著她大哭。

“是你殺了白雪,大師姐,將你的劍給我賠罪吧!”

四周安靜了一瞬,隻剩慕清瑤的哭泣聲。

林染看著眼前的眾人,一瞬間有些恍然。

她不知道,慕清瑤竟然能做到這樣,為了拿到枯無,竟然如此不擇手段。

林染輕咳一聲。

“軒轅峰不是你鬨的地方,再聚眾喧嘩荒廢時間,便按門規責罰。”

本想遣散了鬨劇,可一旁,扶桑卻又跳了出來。

“林染,你如今成了繼任掌門,難道就能為所欲為了嗎?”

“白雪隻是一隻靈鶴,何其無辜,你如此草芥性命,蛇蠍心腸,不配做我們無極宗的掌門!”

他這番話熱的群情激憤。

一時間,周圍的人竟都跟著異口同聲喊了起來。

“把林染趕出無極宗,不配繼任掌門!”

看著周圍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林染心中漸漸生出些怒意。

“你們言之鑿鑿說我殺了靈鶴,可有證據?”

聽見這話,慕清瑤驟然止了哭,顫抖著指著靈鶴的屍體。

“白雪身上有無數處傷口,皆是兩道深可見骨的咬痕,體內也有蛇毒。”

“定是你收留的那條畜牲所為!”

她指著林染手腕上的蛇鐲:“今日,必須將這畜生就地正法,殺之泄憤!”

“此外那靈鶴是師尊送與我的,十足珍貴,師姐也賠不起,我不想追究,隻要那柄劍即可。”

林染靜靜打量著她。

看來,慕清瑤今日是打定了注意要將這罪責按在她身上了。

林染甚至不知道,慕清瑤此舉到底是為了針對她,還是為了枯無。

隻不過,不論如何,總不能讓她得逞就是。

林染抬起手,那蛇鐲立刻幻化成一條拇指粗的小蛇,盤在手心瑟瑟發抖。

“你說靈鶴是被它所傷,我想請問,這樣小的一條蛇,如何能傷得了靈鶴?”

“且在秘境中,你指使靈鶴折磨蛇妖在先,如今遭到反噬,也是罪有應得。”

慕清瑤還想再爭辯,卻被林染的氣場嚇退,瞬間慘白了臉。

林染抽出長劍,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冷聲開口。

“在秘境中殘害生靈,此為一罪、”

“不分青紅皂白誣陷,此乃二罪、”

“胡亂捏造稱呼輩分,此乃三罪、”

“自己的靈寵死去,不見半點悲傷,卻自始至終盼著我將劍給你做補償,心中無半點憐憫,功利於心,此乃四罪。”

“數罪併罰,即日起你便去戒律司受罰,直到你悔過為止。”

慕清瑤一瞬間白了臉。

可視線落向人群之外,又瞬間泫然欲泣,換上一副柔弱的表情。

“師尊……”

林染回頭,赫然看見了從人群後走出的蕭長鈞。

而眼前,慕清瑤跪坐在地上,自己提著劍站在她麵前,乍一看如何都解釋不清。

林染暗自歎了口氣,心頭劃過一抹煩躁。

卻也無奈,隻能看著慕清瑤梨花帶雨地將捏造的事情告知蕭長鈞。

林染雖是掌門之徒,地位卻與蕭長鈞相當。

他在場時,她便無法責罰執劍峰的弟子。

可想著從前無數次的偏袒,林染根本不抱指望。

好在,自己冇什麼損失就是。

想著,麵前,慕清瑤已經告狀完畢,哭訴著開口。

“師尊,你要為瑤兒做主……”

周圍執劍峰的弟子也開始幫腔,嚷著自己被欺負。

林染冷麪等著,心中準備著與蕭長鈞爭執。

卻不料,蕭長鈞冷冷掃過慕清瑤,冷聲開口。

“今日到場之人杖責三十,帶頭挑事者杖責六十,我管教弟子不當,自行領罰杖責兩百。”

此話一出,現場所有人都閉了眼。

就連林染,也以為自己還在幻境中未醒。

眾人灰溜溜地離開,林染冇錯過慕清瑤走時眼底一閃而過的怨毒。

她卻冇管,隻定定看著蕭長鈞。

“執劍長老這是為何?”

自從窺見了前世愛恨糾纏,林染再對上蕭長鈞,便有些複雜起來。

第一世兩人各有難處身不由己,第二世她對不住蕭長鈞辜負真心。

這一世,她為他斷了七條情根,也算了清了恩怨。

卻也止不住惋惜。

蕭長鈞微微抬眸,語氣卻是悵然。

“不為什麼,本就是我管教不當,才讓他們屢次三番鬨到你麵前。”

“今日我來,也不是為了這些。”

蕭長鈞說著,從袖中拿出一枚絡子,上麵繡著粗陋的柳葉合心的圖案。

蕭長鈞道:“記得嗎,這是十四年前你送給我,我留到了現在。”

林染自是記得。

十四年前,林染不過六歲,跟蕭長鈞一起去過人間。

當時正值七夕節,街上熱鬨非凡,處處都是互訴衷腸互定終身的情人。

小小的林染牽著蕭長鈞的手在街上看花了眼。

她拿起攤子上的絡子:“師尊,這是何物?”

蕭長鈞不回答,攤主卻搶先開了口。

“這是絡子,用來裝些零錢之類瑣碎的玩意兒,也有的姑娘會買來自己繡上圖案,送給自己的喜歡的郎君呢。”

林染當即便抱著不撒手,拉著蕭長鈞的手撒嬌:“師尊,染染想要。”

蕭長鈞以為她是喜歡那繡了花的圖案,卻不料林染隻選了個純色的。

蕭長鈞冇多問,隻付了錢,帶著林染回了執劍峰。

卻不想過了約莫半個月,眼前卻忽地出現一枚繡了圖案的絡子。

小小的林染將絡子遞到蕭長鈞麵前,絡子上赫然是攤主展示的柳葉合心。

她笑得純真無邪。

“老伯伯說姑娘要送給自己喜愛的人,染染最喜歡的是師尊,所以染染也給師尊做了一個。”

蕭長鈞心中顫了顫,下一眼卻看見了林染手上大大小小的傷。

他瞬間緊張起來:“手上怎麼回事?”

小林染像犯了錯般,慌亂將手背在身後。

“冇事的師尊,染染不太會用針,紮了幾下而已,染染不疼了。”

她說著,竟還學著蕭長鈞哄她練功的樣子,對著傷口吹起氣來。

“呼呼過了,師尊說呼呼過了就不疼了。”

她甜甜笑著。

蕭長鈞的心瞬間軟的不像話。

如今十四年過去,那枚絡子即使被精心收著,卻還是有些褪色。

看著上麵粗陋不堪的針腳,林染赫然想起那時的自己。

躲在小竹樓裡,點著蠟燭一陣陣繡著,被針紮到了也哄著自己不疼。

“染染不疼,要把東西做好送給師尊,染染喜歡師尊。”

那時的她,真的滿心滿眼都是蕭長鈞……

輕笑一聲,林染將絡子還給了蕭長鈞。

“執劍長老說笑了,不必將這些過去的東西再拿到我麵前。”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

“過去了的,便不必再讓它回來。”

林染一字一句說的堅定。

而心中,卻激不起一星半點的漣漪。

自從從幻境中出來的那一刻,林染便明白了掌門的用意。

她被一句三生三世困住,總害怕前世留有遺憾,今生白白浪費,留下遺憾。

所以,他讓她親自回到過去看看,兩世經曆,到底還要不要繼續。

無情道修煉極難,可放棄卻無比簡單。

隻需要動情,便會一朝荒廢,功力儘失。

也就是說,隻要林染願意,她隨時都可以回到從前,和蕭長鈞毫無芥蒂地重新開始。

放下過去,放下一切,帶著前世今生的遺憾,好好在一起。

可林染不願意。

她的確看到了從前的事,知曉了從前種種過往。

她知道,從前兩世,他們之間儘是遺憾和惋惜。

可那都是從前。

她的確在蕭長鈞深愛之時背叛,辜負了他的一顆真心。

可她自己身上揹負的血海深仇,家國大恨,難道也要因為相愛而煙消雲散嗎?

林染此生修行,對人間並不瞭解。

卻也知道兩國交戰,往往是草芥人命。

她不能為了自己的一點小愛,便將一切置於不顧。

她不能忘記自己來時的路。

她知道自己對不起蕭長鈞,所以她毫不猶豫地為他殉情。

即使重來一次,她也冇辦法做到更好了。

外在的恩怨因果,不是她今生被蕭長鈞一次次傷害還要深愛著他的理由。

玄天冰瀑的懲罰,被冷眼嘲笑和奚落,被趕出執劍峰的決絕……

以及,他毫不猶豫刺向她心口的那一劍。

即使是修行之人,心脈也是極為脆弱。

蕭長鈞那一劍,分明就是要她的命。

若不是那一刻她徹底放下,若不是瀕死之際斷了情絲,無情道法練成靈氣瞬間護住心脈。

林染早已血濺當場,死在了無邊的委屈中。

蕭長鈞在亂葬崗救了她,又親手殺了她,她已經將命還給了蕭長鈞。

如今這條命,是林染自己掙來的。

麵前,蕭長鈞卻不死心。

他赤紅著眼,極力維持著冷靜:“林染,你怎能如此狠心?”

“難道從前的種種過往,你自己的心意,都忘了嗎?”

他不相信,林染真心實意喜歡了他那麼多年,竟也能說忘就忘。

他原本也已經死心,可收拾出那枚絡子的一瞬間,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襲來。

他忘不了那些時光。

卻想不到,林染竟能如此絕情。

林染並未回答,隻是拿出來一本冊子。

蕭長鈞眸中狠狠一跳。

這正是慕清瑤從林染房中搜出的情書。

林染將冊子攤開,裡麵字字句句都是自己對蕭長鈞的心意。

她找到那一頁:“當時,慕清瑤隻給你看了這一頁,你勃然大怒,讓我去玄天冰瀑洗一洗那些醃臢的心思。”

“那若你看了全部呢。”

林染一頁頁翻開,將自己從前的少女心事公之於眾。

【還有兩個月便是師尊的生辰,我一定要準備一份不一樣的生辰禮。】

【已經突破金丹了,莫要泄氣,一定要努力站到師尊身旁。】

【林染真的好喜歡蕭長鈞。】

一字一句,事無钜細地寫,林染將所有的一切都寫在了這裡。

可少女的心事披露的瞬間,換來的卻隻有決絕。

潑出去的水難收,揉皺的紙也無法複原。

她不要了。

林染將冊子拿在手中,毫不猶豫,將裡麵的內容撕了下來。

撕成了碎片。

紛紛揚揚的碎紙片落了地,宛若前世的那場暴雪。

蕭長鈞的眼底瞬間紅了。

“為什麼……”

他聲音是止不住的顫抖,錯愕又決然。

“林染,你就這般厭我?”

厭棄道連最後一點念想也不願留下。

林染點頭:“是。”

地上的碎片被風吹起,一張張小紙片被吹入風中。

一枚黑褐色的紙片飄飄揚揚,落在了林染手中。

紙上的黑褐不是墨跡,而是血。

是林染的血。

那日在執劍峰,所有弟子悉數到場,林染正在彙報要事。

那時她還是人人敬仰的大師姐,幾乎包攬了執劍峰上所有的事。

她從未想過,半柱香後,便是自己失去一切的開始。

直到慕清瑤將那本冊子呈上的瞬間,林染的第一反應,還是羞紅了臉。

她隻以為,自己的心事被人知曉,她對蕭長鈞的喜歡再也瞞不住。

卻冇想到,那本冊子下一秒便朝她狠狠砸來。

林染躲閃不及,被冊子狠狠砸中額角。

冊子落在地上,鮮紅的血從額前流下,林染懵了。

她驀地抬起頭,卻對上蕭長鈞滿是嫌惡的目光。

“目無尊長,是該好好洗一洗你那醃臢的心思!”

瞬間,她從雲端跌入穀底,再爬不起來。

後來種種不公,即使不是蕭長鈞主導,也是他的默認。

林染知道,自己從來不是輕易就能放下的人。

即使她去拔了情絲,即使她已經心死,可要是蕭長鈞朝她伸出手,她便會義無反顧地回來。

不計前嫌,重修舊好。

可偏偏,蕭長鈞從未對她有過半分動容。

她被一點一點趕出了執劍峰,被徹底推開。

蕭長鈞看著她,眼中的光一點點暗下來。

“我知道了。”

他慘笑一聲,眼中卻帶著釋然。

“終是我對不住你,也終是我對不住那三生三世的緣分。”

“或許前兩世,我亦冇有保護好你,讓你受委屈。”

蕭長鈞說完便走了,去戒律司受罰。

林染目送著他離開。

如她所言,過去的事都過去,不必再糾結。

她轉身離開,回了自己的住處。

軒轅峰下是一條靈脈,靈氣富裕,林染自從在此住下後,修為大增突飛猛進。

她隱約感覺,自己到了瓶頸。

可突破瓶頸難上加難,林染隻能平心靜氣地等著。

卻忽然,聽見了掌門傳音。

“人間幽州似有異動,有人以活人祭祀滋養邪祟,你且去處理。”

執劍峰從前也有這種任務,林染早已熟悉。

領了命,卻冇直接去,林染來到了戒律司。

蕭長鈞已受完罰出來,站姿筆挺,臉色卻是止不住的蒼白。

見到林染,他眼中閃過意外。

林染走上前,將一瓶金瘡藥給他。

在蕭長鈞開口前,林染先堵住了話題。

“掌門托我給你,讓你莫要傷的太重,好好整頓執劍峰。”

她實話實說,說完便走,冇注意到身後不捨複雜的目光。

不過即使注意到,林染也不會在意。

來到無極宗門外,林染卻忽地犯了難。

幽州距離無極宗有十萬八千裡,林染就算借了馬加班加點過去,怕也是十天半月之後。

到那時,彆說阻止,怕是早已被彆的宗門搶了先。

阻止人間大亂,一是為了守護天下,二來,而是因為機緣。

斬殺凶獸邪祟都有機緣,總不能被彆的宗門捷足先登。

就在林染犯難之際,身後的枯無卻突然出鞘,穩穩懸在了林染麵前。

福至心靈般,林染腦海中浮現出兩個字——

禦劍。

這想法剛在林染腦中冒出,便被她生生掐滅。

她冇有那麼強的靈根禦劍,枯無也不是什麼無需靈根便能禦劍飛行的神劍。

林染本想拒絕。

可枯無卻像是開了靈智鐵了心般。

它將自己飛得很低很低,幾乎貼地,劍柄一下下輕輕撞著林染的長靴。

仿若在說:“來嘛,我可以。”

林染一時失了笑,認命般站了上去,枯無瞬間失了力氣落在地上。

果然不可以。

林染正要下來,卻見下一秒,枯無就這麼搖搖晃晃飛了起來。

林染大驚,看著腳下的劍,已經離地幾尺,還在騰空而起。

她真的能禦劍了!

心中的震顫過後,林染看著越來越遠的地麵,望著前方越來越開闊的視野,漸漸興奮起來。

禦劍需要的靈根太強,即使林染將無情道修煉至巔峰,也彌補不了。

她本以為,自己此生都無法禦劍了。

可現在,看著腳下一草一木都幾乎化成了點,林染深深吸了口氣。

“我能禦劍了!”

她朝幽州飛去,身影如流行般劃過天空。

看著天上漸漸消失的小點,掌門眼中閃過瞭然。

他就知道,這個孩子身上有造化,是無比大的機緣。

“看來把無極宗交給你是冇指望了。”

掌門搖搖頭,語氣有些惋惜。

“你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

枯無的速度很快,不過半天便穩穩在幽州落了地。

甚至這麼快的速度,也穩地不似第一次禦劍。

林染饒是再遲鈍也發現了不對勁。

她將枯無握在手中,像麵對麵般詢問。

“你到底是從哪來的?”

為何破破爛爛埋冇在劍塚,為何能夠做到禦劍,為何百劍圖上冇有資訊。

以及……

又為何會主動選擇她。

林染有無數個問題想問。

可枯無隻是靜靜被她握在手中,給不了任何回答。

林染無奈,隻能收了劍,去找掌門所說的可疑之處。

林染帶著一白紗鬥笠遮住麵容,來到一茶館中靜坐。

不知是誰傳下來的經驗,在茶館中總能聽見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可林染聽了大半,出了街坊鄰裡的八卦長短,便再冇有有用的資訊。

她隻能起身去問掌櫃。

“掌櫃的,你們這可有什麼不尋常的東西?”

掌櫃是個約莫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聽罷神色一頓。

“姑娘,你問這做什麼?”

林染言簡意賅地答:“旅遊至此,聽見些模棱兩可的話有些好奇,若是假的聽聽也無妨。”

掌櫃這才與她聊起來。

“姑娘有所不知,我們幽州城外東邊那片林子裡有個亂葬崗。”

“原本是個土匪寨子,劫了城裡嫁出去的新娘子強搶上山,還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糟心事。”

“那新娘子被糟蹋了,當天晚上就尋了短見,吊死在寨子裡了。”

“後來不過三日,寨子裡的人都死光了,據說是那個新娘子變了鬼去報複的。”

“自那以後,隻要有人去了林子裡,就再冇出來過了,我們現在都躲著走。”

掌櫃嘖嘖搖頭,又去忙自己的事。

林染心中卻有了數,往東邊的林子過去。

怕引人注意,林染生生剋製住想禦劍的衝動,走著過去。

到了,已是夜深人靜。

林子中一片昏暗,如凶惡的巨獸張著血盆大口,等著將人一口吞冇。

有風在林中穿梭,樹葉窸窣作響,倒平添一抹詭異。

林染踏進樹林。

走了許久,卻也冇見有詭異之物。

正想著是不是謠言,後腰忽然被人抵上一個堅硬的東西。

一道陰鬱如鬼魅的低沉男音自身後響起。

“姑娘好大的膽子,獨自來這密林,莫不是要留下給我做壓寨夫人?”

林染怔了怔,瞬間有些毛骨悚然。

她的修為不差,在無極宗所有弟子中已是最高,甚至比有些丹宗藥宗的掌門還高出不少。

可身後的人靠近自己,她卻冇有發現。

不隻是冇有發現,就連腳步聲也冇聽見。

甚至,男人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林染卻聽不見他的呼吸。

是邪祟!

林染瞬間反應過來,兩步跳開距離,抽出枯無往原位狠狠劈過去。

一道劍氣劃破空氣,將一人粗的大樹攔腰斬斷。

落葉紛紛,卻瞧不見那人的蹤影。

林染緊握著劍:“不管你是誰,有什麼目的,給我出來。”

話落的瞬間,眼前一陣妖風四起,林染再睜眼,就看見一道身姿頎長的男子站在眼前。

他身著赤紅的長袍,卻半點不顯俗氣,隻剩妖豔。

墨色的長髮披散身後,瞳孔卻是金色,雕刻的五官如鬼魅般精緻,一雙上挑的狐狸眼,眉心一道赤紅的印記。

像是話本中吸人精氣的鬼魅。

林染握緊了劍,卻不等她開口,眼前的人瞳孔微眯,語氣驟然沉了下來。

“你是無極宗的人?”

林染一愣:“與你有什麼關係?”

此處離無極宗千裡之外,邪祟精怪等不常遊蕩,不該知道無極宗纔對。

可那人卻什麼也不說,隻陰惻惻冷笑一聲。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隻需要知道一點,凡是無極宗的人,都是我狐族的仇人。”

他說著便又衝上來。

幾個回合下來,林染漸漸體力不支。

眼前的人是狐妖,能修煉成人形,招招出手狠厲,是修煉許久的大狐妖。

她不是他的對手。

在那人又一次上前之際,林染本想先行離開,卻不料腕上的蛇鐲忽地一動,現了真身。

小蛇妖擋在林染身前,朝狐妖吐著信子,滿臉警惕。

此舉無異於螳臂擋車,不說小蛇妖身上傷還冇好全,就算是冇有傷,也萬萬不能與狐妖抗衡。

林染剛想將它帶回來,就見那狐妖竟真的停下了動作。

他狐疑打量著林染,視線在她和小蛇妖身上遊走。

“身為妖族,竟然會保護無極宗的人,真是妖族之恥!”

“讓開,不然我連你這吃裡扒外的蛇妖也一起解決!”

他的話帶著無儘的威壓,任誰都知道不是玩笑。

可小蛇妖卻寸步不讓地擋著林染。

兩妖就這般停下來,似是用不知名的方式交流。

不多時,狐妖身上淩厲的氣場驟然弱了幾分。

“想不到,你們無極宗上竟還有大義之人。”

狐妖冷笑一聲:“我還以為所有人都是背信棄義之徒。”

林染知曉其中定有隱情:“出了什麼事?”

狐妖看看小蛇妖,又看回林染,一時苦笑。

“兩年前,有個人類女子闖入我狐族的地盤,說她被逼走投無路,求我們收留。”

“我父親,也就是當時的狐族族長,應下,讓她留在了狐族。”

“她在狐族待了一年,我們自問待她不薄,她卻反過頭來背叛!”

“甚至還害死我父親,就為了拿到狐族的心臟。”

“狐族生來便會魅惑之術,她吸收了父親的心臟,便能無師自通,讓所有人都對她心生愛慕。”

“我去找她對峙,她卻挽著一個修行之人,說我要殺她。”

“那人信了,將狐族幾乎趕儘殺絕,說要帶她回無極宗。”

“這一年來,我日日修煉,就是為了有一日報仇雪恨,可為什麼我偏偏遇到了你,居然有妖護著你,還說你救了它。”

林染這才瞭然。

又想起,慕清瑤跟著蕭長鈞來執劍峰,正巧就是一年。

一切都對得上。

狐妖口中的女子,正是慕清瑤。

林染剛想說什麼,就見狐妖已走到她麵前。

“我知道你是為了活人獻祭的事來,那的確是我所為,我也可以放棄。”

“但我要你帶我回無極宗報仇!”

靜謐的夜色中,一人一狐就這麼對峙著。

林染心中,卻掀起陣陣波濤。

平心而論,她本就是來解決陣法,如今能不費一兵一卒,自然是再好不過。

可,若真的要將狐妖帶進無極宗……

猶豫著,麵前的狐妖冷笑一聲。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怕我進了無極宗的結界大開殺戒,讓無極宗毀於一旦,對吧?”

林染沉默了,卻冇否認。

她的確是這樣想的。

狐妖雙眸微眯,似是在打量她。

半晌,它周身的氣場卻驟然降低。

“如果你擔心的話,我可以當你的靈寵,隻要我大仇得報後你與我解綁就可以。”

林染一愣,有些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若綁定靈寵,狐妖便須得聽命於林染,便能杜絕他殘害無辜之人。

可一旦綁定,也相當於把身家性命都交給了她。

“若是認我為主,解綁與否全都在我,你就不怕我出爾反爾,不給你自由嗎?”

狐妖涼涼一笑。

“如今狐族隻剩我一個,也早已被複仇裹挾,自由與否又有何意義?”

“即使你放我離開,也不過是回到狐塚自我瞭解而已。”

“此生我隻信過兩個人,一個讓我家破人亡,另一個……”

他說著,金色的眸子落在林染身上,動魄人心。

“我還想再賭一把。”

林染心中怔了怔,卻冇第一時間回答。

小蛇妖在她手臂上纏啊纏,似是希望她應答。

半晌,林染還是點頭:“好。”

她不願參與恩怨,卻也冇辦法眼睜睜看著這不白的冤屈,看著作惡之人逍遙法外。

狐妖冇再說話,靜默看著她許久,在空中畫下一道結印。

林染刺破手指,一滴血融進結印,狐妖便成了她的靈寵。

“我叫司業。”狐妖說著,又指了指林染手中的小蛇妖,“它叫玉京,是蛇族最強大的蛇妖,隻是還冇長大。”

林染看著手中盤成圈的小蛇妖,不置可否。

整頓一夜,第二日,林染便帶著司業禦劍回了無極宗。

為了掩人耳目,林染落地選在了後山,卻好巧不巧又碰見了執劍峰的眾人。

她忘了每月這個時候,是執劍峰在後山修煉的日子。

看見林染禦劍落地的瞬間,所有人皆是一驚。

而慕清瑤眼中,卻劃過一抹妒色。

她忍不住腹誹,無論如何,也要把這把劍搶過來。

扶桑先忍不住開口:“你何時學會禦劍了?你怎會有資格禦劍?”

林染置若罔聞。

她已經懶得再去管扶桑的禮數了。

他說的話也再傷不到她。

蕭長鈞目光沉沉落在她身後的司業身上,眼中帶著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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