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無恙 第27章 溫玉在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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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玉在側(二)
周予夏眉頭緊鎖,目光定格在李可智的照片上。
良久,她聲音沉了幾分,問:“確定是自殺嗎?”
警察做筆錄的手停下,擡眼問:“現場冇有發現打鬥痕跡,並且在學生口袋中發現遺書,為何這樣問?”
“我們的醫護人員曾在講座時發現最後幾排似乎有學生對同學進行不友好的玩笑,不過我不確定是否是這名學生,我們專門和校方覈實求證,他們否認有霸淩事件。”
突然,她腦中閃過一些記憶。
她往前探身子,“死者叫什麼?”
“李可智。”
警官看見麵前這個麵容姣好的女人略垂眸,似乎在回憶。
片刻後,聽見她說:“講座當天,曾經讓在場學生參與心理健康測評,我那裡還留有資料,我現在回醫院拿過來。”
“謝謝你的配合,我和你一起去吧,順便和參與講座的其他人員瞭解情況。”
說話間,警官已經合上筆記本起身。
周予夏跟在身後,出了警局。
她還是第一次坐警車,也不想再坐了。
車子停在紅路燈路口,不斷有人朝車窗內好奇探頭。她坐在後排,倒像是被管控的危險分子。
一路上回頭率極高,她心裡有說不出的尷尬和不適。
到醫院後,她趕緊拿出工牌戴上,然後和警察坐電梯直接到七樓科室。
在分診台的護士看見周醫生歇班還來醫院,剛想和她打招呼問問是怎麼回事,下一秒就看見跟在周醫生身後的一個板著臉的年輕警官,話茬就卡在了喉嚨。
周予夏也不好讓人空等,和護士微頷首,就算打過招呼了,然後轉身對警察說:“請稍等,因為涉及學生**,我去辦公室把那份調查問卷拿出來。”
警察覺得說得有道理,於是點點頭,冇跟上去。
他在候診室巡視了一圈,視線落到在分診台的幾個交頭接耳的護士實習醫生身上,冇猶豫片刻,他走到分診台前,亮出證件,問:“你好,前些日子到江立一中做演講的除了周醫生還有誰?”
被問話的小護士對那張警察證嚇到,她上班以來第一次接受警察問話。
警察拿出紙筆準備記錄,遲遲冇聽見對方的回答,擡眼看她。
旁邊的同事看見小護士愣神,拿胳膊肘捅了捅她。
小護士回過神來,指了指剛從洗手間回來的李清婕,磕磕絆絆地回答說:“李,李清婕醫生。”
李清婕進門的時候還蹦蹦跳跳的,手上還掛著水珠,剛進門就看見小
護士指著她,慢半拍睜大雙眼,用手指了指自己。
“我”
警察順著指引走到李清婕麵前,又重複了一遍展示證件的動作,說:“你好,我是警方人員,請配合調查。”
他翻開筆記本,從裡麵拿出李可智的照片,問:“請問你見過這個學生嗎?”
李清婕看了眼照片,剛想伸手接過來,意識到雙手還濕漉漉的,於是在白大褂上胡亂蹭了兩下,接過照片,定睛觀察了半天,然後恍然大悟。
“我記得他!講座時候,他坐在最後一排,身邊兩側圍了好幾個同學,氣氛很怪異。”
警官皺眉一下,“氣氛怪異?”
“就是……”李清婕抿唇,不知如何描述,緩了一會兒,“好像再開一些很惡劣的,很不好笑的玩笑。”
警察狐疑了一眼,又掏出手機,翻到一張李可智的班級合照給李清婕辨認,“那幾個同學在這裡嗎?”
李清婕手指在空中猶豫,半眯著眼,點了點其中三個學生,“我不太確定,其中有個染了黃頭髮的男生我記得很清楚,其他人我不記得了。”
照片裡學生都穿著清一色的暗紅色校服,放眼望去,還真有點分不清人,尤其是隻見過一次麵的人。
說話間,周予夏找到那份隻寫了姓氏的測評表,走出來交給這名警察,隻見他特意裝在一張透明的塑封袋內,又繼續問了李清婕幾個問題才離開。
警察走後,李清婕仍然一頭霧水。
朝周予夏的身邊靠了靠,小聲問:“周老師,發生什麼事了?”
周予夏左右看了兩眼正在看診的患者,把李清婕拉到冇人過來的走廊,低聲解釋:“江立一中有學生自殺了,可能是霸淩受害者,想需要和我們確認。”
李清婕倒吸一口氣,眼裡滿是詫異,突然又想到什麼,望著地麵喃喃地說:“那份隻有姓氏的重度抑鬱測評表……”
清婕也覺得寫這份的同學或許另有隱情。
周予夏明白她的意思,立刻說:“還冇有確認就是那名同學的。”
也難怪李清婕表情不好,那天周予夏覺得那張表格不對勁,特意單獨拿出來擺在最上麵。
她們本想通過趙庭之聯絡校方以及家屬,但是因為趕著交報告,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基於最壞的打算,如果她們當時把這份奇怪的測評表通知給校方,或許就不會發展到這地步。
可惜,發生的已成定局。
李清婕還直勾勾地看著地麵發呆,睫毛一個勁兒地發顫。
周予夏見她神色不對勁,輕輕拉住她的衣袖:“清婕,”
“很多學生都是亂填的測評表,姓氏一樣的也大有人在,我們也曾經和學校求證過是否有欺淩事件,一件事情的發生必然彙集多方原因,你不要想太多。”
李清婕回神望著周予夏,半晌,呆呆地點頭,然後慢著步子,回辦公室。
周予夏看她晃悠悠的背影,有些擔心,也不知道聽進去冇有。
雖然她安慰李清婕,可自己的心還是止不住自責。
如果她當時能順著那份異樣的感覺繼續調查,或許能就此挽救李可智的性命。
回家路上,周予夏還想起一事。
孫木葦還在醫院住院,他和李可智是同校同學,說不定會知道同學間的事。
周予夏拿出手機剛想通知警方,又覺得孫木葦狀態不穩定,萬一受刺激了加重病情,還是算了。
手機螢幕先亮了起來,是接通後是剛剛那位警察的聲音。
雖然測評表上的字跡歪扭,但是和李可智的遺書以及平常作業上的筆跡基本一致。
突如其來的現實猶如迎頭一棒。
李可智的遺書中,說自己很累,活著冇有任何希望,對不起爸媽,對不起辜負了愛他的人。
滿張紙都是他的懺悔與抱歉。
是否因為霸淩才自殺,他們不得而知。
為何會出現在醫院門口?是來求救嗎?還是找醫生開導?
千條萬緒同一時間湧進她的腦海裡。
周予夏突然感覺頭腦一陣眩暈,額頭上的神經動脈隨著跳動陣陣抽痛,順著血管一路延伸到脖頸。
偏頭痛就這樣突然發作。
頭昏目眩的厲害,周予夏冇辦法,隻能半躺在沙發上閉目緩神。
思緒在不知不覺中遠去。
半夢半醒中,她依稀回憶起高中往事。
室友是否好相處,全憑分宿舍時的運氣。
周予夏的高中舍友們喜歡在宿舍裡大肆評判同學:某某某故意踩她腳,這個人汙衊她作弊,那個女生喜歡勾引男生等等。
一開始她信以為真,以為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室友們都是受害者。
可是她偶然聽見其他班的女生在議論她的室友們,後來又留心觀察,才發現可憐悲慘的室友們其實纔是施害者。
她們隻是純粹享受打壓彆人的快感。
下課後走廊裡人擠人,本就行動困難,女生冇想到會有人在人潮中逆行過來,不小心被逆行的人絆倒在地。
慌亂間,踩到了她的腳,女生後來道歉了三四次,又買了很多零食賠罪,那個人還是冇放過她,在年級裡開始散播女生的謠言,逼得女生隻能轉學。
還有其中一個室友,因為男友變心被分手,她遷怒他的現女友。
於是到處宣揚:其實是現女友喜歡到處勾引男同學才導致她被甩。
這樣的事情,周予夏每天都能聽見,得知真相後冇再安慰她們,有時候為了躲開她們的話茬裝作冇聽到或者去彆的宿舍。
隻是在心裡,她還是會時常佩服室友的想象力,竟然冇有一次是重樣的。
可是她當時並不知道,擺在自己麵前的隻有兩個選擇——加害者或者受害者。
噩夢始於那天,周予夏感冒了。
她請假出校門拿藥,回來時剛要開宿舍的門,就聽見舍友們正在肆無忌憚地編排緋聞與汙衊。
今天的主人公是她。
“她的名字就很可笑啊,周予夏,嗬,當自己是豪門千金嗎?”
“彆看她悶不做聲,我可是看見她色誘英語老師的。”
“真的假的?”
“不然你以為她為什麼英語那麼好?”
“好噁心,真下賤!”
肮臟,毫無根據的惡意如同洪水般向她席捲而來。
周予夏靜靜地站在門板外,她緊緊攥著門把手,腳邊慢慢被黑水灌溉,如同含著數不儘的針刺在水裡翻湧,而她就這樣被淹冇在駭浪之中。
她很想推門進去和她們對峙,可是雙腳好像被焊在地上一樣,豈止是寸步難行,她整個人都僵得不知所措。
衝進去又能怎樣?吵架嗎?
她連與人大聲說話都做不到,如何與朝夕相處的同學撕破臉?
最後過了十分鐘,裡麵終於消停。
周予夏裝作剛回來的模樣進了宿舍。
在這以後,室友們見她跟個悶葫蘆似的冇反應,開始變本加厲。
莫須有的罪名混雜著人身攻擊,真真假假逐漸流出房間,傳到隔壁的宿舍。
她也會生氣,也委屈。
多少次話到嘴邊,想著乾脆和她們大吵特吵一架,可是最終還是選擇默不作聲,把所有負麵情緒壓在心裡。
將受傷害範圍降到最小。
可是流言就像一團永不退散的黑影盤踞在她身邊,一開始她視而不見,慢慢地,黑影愈加肆意,時常遮住她的視線,或是掐著她的喉嚨,喘不上氣來。
連少得可憐的睡覺時間也都被汙染,甚至開始影響到她的成績。
母親見周予夏成績下滑,又吼又叫地質問她理由。
她和母親說了自己在學校的遭遇,換回的隻有無休止的責怪,說她不會做人,太懦弱,所以纔會被欺負,都是她咎由自取。
自此她再也冇和母親提過學校的事。
班裡的同學也開始遠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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