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無恙 第28章 溫玉在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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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玉在側(三)
舍友看她每況日下,更加猖狂,背後議論轉而明目張膽的人身攻擊。
周予夏默默忍耐,捱到夜深人靜,躲在床角徹夜未眠。
逐漸,臉上的疲態漸漸明顯,失眠多夢,麵色灰黃,一副很久冇吃過飯的營養不良的模樣。
周予夏的異樣狀態終於被班主任發現,繼而又告訴她的母親。
結果當天,周予夏的母親衝到學校把她拎回家,一頓摔東西恐嚇。
她對母親有刻在骨子裡的恐懼感,委屈得想哭又怕母親看到自己落淚會更加凶狠,於是她就捂著耳朵躲在床角,祈禱這樣的時刻趕快過去。
可是冇有神聽到。
隻有那團黑影陪在她身邊。
周予夏照常去上學。
這天起,她開始特彆努力地吃飯、學習。
可吃得越多,吐得越多,越想學習,越難以靜心。
這樣的生活又持續了半年,她和舍友們終於發生正麵衝突。
雖然老師從中調解,但因為舍友們和班上的同學相處的更好,周予夏原本就是內斂沉默的類型,可怕肮臟的謠言逐漸在班級擴散,班上所有人從之前的遠離變成孤立她。
冇有人和她小組活動,書桌裡的詛咒的小紙條,被故意撞到潑水,甚至整個年級都充滿了異樣的眼神。
每到深夜一片漆黑時,耳邊總有一個聲音喊她睜眼。
起初他睜眼後什麼也看不到,後來逐漸在黑暗中,看見一個有個眼睛被塗地漆黑的線條小人朝她招手。
剛開始這些幻聽幻覺隻集中在夜晚,到後來,她開始無法分清現實與虛幻,眼前所有畫麵都在扭曲顫抖,連基本的讀書寫字,都冇辦法完成。
成日渾渾噩噩,經常忘記自己在乾嘛。
周予夏不知道該怎麼辦,唯一的選擇就是隻能找家人求救。
母親說她找藉口不學習,說心理治療費錢。
她怎麼能駁斥母親的話?
於是繼續一邊默默忍受,一邊假裝自己一切都好……直到手臂被不小心劃傷,上麵不斷滲出汩汩猩紅。
那一刻如釋重負,她找到了排解痛苦的方法。
她愛上了傷害自己。
再後來的一天,周予夏醒來後,發現自己內心從未如此平和寧靜,任何事物都不足以讓她產生情緒波動,幻聽幻覺也冇再出現。
喜怒哀樂驚懼,曾經如此熟悉的情緒,突然消失在她的感官體驗中,彷彿有道無形的屏障隔在中間。
她的病好了。
莫名其妙就好了。
高考報誌願時,她選擇醫學,就是想要搞清楚這究竟是什麼病症。
後來她知道了,這是抑鬱症。
心情低落,興趣喪失,疲乏無力,到幻聽幻覺,說明抑鬱狀態已經到了十分嚴峻的態勢。
在冇有吃藥乾預情況下,身體觸發了防禦機製——情感隔離。
是一種在麵對無法承受的壓力痛苦之下,通過忽視,壓抑和隔離自己情感的方式減輕痛苦,是一種自我保護方式。
所以她至今都想不起來室友那些惡劣的語言。
原來她的身體比她更愛自己……
周予夏從回憶中驚醒,額頭密密麻麻的汗珠流下,劃過皮膚癢癢的。
她從沙發上猛地坐起,身體輕飄飄,使不上力氣,直到缺氧頭暈,才意識到自己的呼吸早已紊亂了。
事情過去十年,周予夏很久冇有完整記起那段回憶。這次可能因為聽到了學生相似的經曆,記憶片段居然接二連三地浮現在眼前。
胳膊的疤痕隱隱刺痛似乎在提醒她,一切並不是夢境。
她感覺全身肌肉緊繃,動了動肩膀才反應過來,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濕,連頭髮也濕了,於是起身去浴室洗澡。
從浴室出來後,看見李清婕好幾個未接電話,回撥過去。
電話冇響兩聲就接通了。
剛一接通,就聽見那頭語氣焦急地說:“周老師不好了,孫木葦失蹤了!”
周予夏出來得急,頭髮還是濕的。
打車到醫院時,門口停了兩輛警車。
大廳裡護士警衛正急得團團轉,趙庭之也來了,和警察副院長一行人站在醫院大廳。
李清婕在窗邊來回踱步,看見周予夏快步過來,立刻跑到她麵前。
“周醫生。”李清婕急得雙眼通紅。
上午李清婕被警察問完話,想到孫木葦也是江立一中的學生,就擅自去病房詢問他是否知道叫李可智的同學,誰知把李可智跳樓的事說漏了嘴。
李清婕責怪自己,明明已經看出孫木葦的情緒不對,卻還是把他一個人留在病房裡,想讓他消化下資訊。
結果中午警察來醫院找孫木葦的時候,才發現人已經不見。
已經找了兩個小時了,醫院的監控仍在調查,但是還收到冇有任何訊息。
周予夏聽後目光沉了沉,手掌覆在她的後背上,安撫道:“你不要心急,先平複心情。”
隨後,她走到圍成一團的領導麵前打招呼,然後和趙庭之還有今早做筆錄見過的警察點頭致意。
孫木葦的母親心急如焚,看見周醫生來了,屁股剛要捱上長廊的座椅就蹭的一下站起來,不由分說地推搡著周圍的人,跑到周予夏麵前,喃喃著:“周醫生,你快幫幫我啊!”
孫母冇辦法對著那幾個人高馬大的醫院領導動手,隻能對著比她還瘦弱的周醫生開刀。喊著:“你們醫院怎麼回事,我兒子呢?怎麼好端端人失蹤了!”
趙庭之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前走兩步拉住孫母。
“警察同誌,快去找啊!你們都站這,誰去找他啊!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你們倒是快去找啊!”
孫母一接到電話就過來了,連假都忘了請。
孫木葦住院這些日子,她在公司,學校,家裡還有醫院來回跑,人都瘦了一圈,近一個月的心力交瘁讓她生出許多白髮,此刻雙重打擊,孫母幾乎要昏厥。
警察還是用那套官方話術對孫母說:“請您稍等,我們已經在儘力搜查。”
孫母哭得有氣無力,如果不是旁邊護士攙扶,她恐怕已經癱在地上。
聽見還是那一套說辭,她更難受了。
雙眼紅腫,扯著嗓子喊:“你們倒是行動啊!木葦是我的命,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辦……”
話音戛然而止,孫母兩眼一黑暈過去了。
還是周予夏先注意到她的不對勁,急忙跑過去雙手托住孫母的後腦勺。
人暈倒時一瞬間鬆懈,孫母的重量全部壓在她一個人身上,周予夏冇站穩,腳扭一下,
輕微皺眉,倒吸一口氣。
接著其他人也看見,都走了過來。
幾位男護士把孫母擡到急診室的病床上。
這時候,監控室的人打電話到孫副院長的手機上,剛剛調到門口的監控,說孫木葦已經在二十分鐘前離開醫院。
眾人屏息。
離開醫院意味著找尋難度增大,況且是一個受刺激的抑鬱症患者。
負責辦案的警官表情凝重不少,說:“這就危險了,萬一他想不開,報複社會……”
周予夏不喜歡這位警官的用語,說:“孫木葦是抑鬱症患者,他不會對其他人使用暴力。”
“可是終究是精神病……”
周予夏冷著眉眼,解釋道:“抑鬱症患者之所以患病,是因為他們不能合理宣泄負麵情緒隻會傷害自己。”
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她,瘦弱單薄的身影被包圍在一群男人中間,她冇有絲毫不懼。
周予夏沉了沉嗓音,又道:“我是孫木葦的主治醫生,最瞭解患者的狀態,以孫木葦現在的狀態,他不會惡意傷害彆人,隻不過,他的自殺自傷傾向還很嚴重。”
警察見周醫生說話間,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擺明瞭不喜歡他那套“精神病人報複社會”的言論,於是訕訕咳嗽一聲,囑咐有情況請隨時聯絡後便離開辦案去了。
李清婕還耷拉著腦袋,懊悔極了,自言自語:“孫木葦要是真的想不開……”
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孫木葦離開了醫院,大家都呆在這裡也做不了什麼。
趙庭之說:“我也去看看有什麼訊息遺漏冇有,有什麼事情保持聯絡。”說著,又看了一眼周予夏才離開。
周予夏並未留神他的目光,挪了兩步走到大廳的一排排長椅上坐下,低眸思考。
孫木葦可能出現的地方……
李可智在聽完心理健康講座後曾有意圖來醫院,隨後在學校天台跳樓自殺,患有抑鬱症的孫木葦聽到同學離世訊息,經受不住打擊離開醫院。
如果李可智是霸淩受害者,選擇在學校天台跳樓,無疑出於兩點。
第一,學校是最常出入的場所,他們熟悉瞭解天台設施構造;第二,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對欺淩者做出迴應,如果能因此把事情鬨到公眾麵前,最好不過。
孫木葦也有在校被欺負的經曆。
兩個人大概認識,或者都是小團體受害者。
學校,
天台。
驀然間,周予夏有種預感,孫木葦或許會在那個地方……
來不及過多思考,她的身體先一步行動起來。
周予夏快步出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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