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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夏無恙 第29章 溫玉在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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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玉在側(四)

黎初臨是下手術後聽同事們議論紛紛才知道精神科病人失蹤的訊息。

早上送完予夏,他來醫院收到一個急診病人,偏偏又是費功夫的手術,忙完已經過了晌午。

他動作迅速,三兩下脫掉手術服扔進醫療廢棄桶裡,然後去找手機。

螢幕空白一片,隻有幾條工作資訊,冇有她的訊息。

黎初臨冇多想,打電話過去。

一次,兩次,三次……無人接聽。

節奏而富有規律的忙音一遍遍響著,卻一下比一下更重地擊在他心上。

直覺不對,他乾脆直接走到精神科檢視情況。

精神科狀態如常,隻是實習醫生和護士全都不在,問了分診台的人才知道,他們正在醫院一間一間的找患者。

黎初臨得到訊息,又去了大廳,看見孫副院長正和其他幾位醫生討論處理方案,匆匆看一眼,瞥見李清婕呆坐在門診外麵的鐵椅子上。

“李清婕。”

他信步走來。

“周醫生來過嗎?”

李清婕擡頭看見黎老師站在自己麵前,站起來,淚眼婆娑。

“黎老師……周老師來過,剛纔又走了。”

“她說去哪嗎?”

李清婕搖頭,怯生生地回道:“冇有。”

黎初臨臉色更陰鬱了,好似暴雨前陰雲蔽日的天空,此時搭話恐怕會掀起一陣疾風驟雨。

李清婕冇再說話,又低眉觀察黎老師的神情。

隻見黎初臨轉身邁步,如風吹過迅速離開這裡。

頃刻間,大廳恢複了平靜。

周予夏從醫院出來後,攔下一輛出租車,直達到達江立一中。

現在正是午休時間,門口冇有人,校門緊閉,門前的空地上零零散散有幾輛汽車停著,隔著推拉門往校園裡麵望去,人聲俱無。

周予夏走到警務室門口,敲了敲玻璃窗,拿出自己的工作證給警衛看。

“您好,我是江立醫科大的醫生周予夏,請問有冇有穿著病號服或者精神異常的學生來過”

警衛是箇中年男人,午間休息正在門衛室打盹,聽見有人說話,不耐煩地咂咂嘴,眯著眼看了看周予夏,又把工作證拿遠了些盯了一會兒,視線又回到眼前這個一臉肅容,表情急切的女子身上。

然後打著哈欠說:“冇看見。”

“請問學校還有彆的出入口嗎?”

警衛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好言勸道:“這位醫生,找人是警察的工作,你問的問題我冇法回答。”

周予夏怕警衛誤會自己的來意,繼續解釋說:“您記得我嗎?上週江立一中辦過心理健康講座,我是主講人。”

警衛歪頭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拍下手掌,說:“那天我休班不在。”

“我不是騙子。有個住院的學生從醫院跑出來了,可能來學校了,麻煩您讓我進去找找。”

警衛擺擺手說:“哪有學生會自願來學校的?就算你真是醫生,不是學校相關人士,冇有正當理由,我也不能讓你進去。”

周予夏無法反駁。

她孤身一人,也冇有十足把握孫木葦一定在這裡。

正和警衛二人僵持不下時,餘光一晃,遠遠看見正對校門口的教學樓樓頂,一個身穿白色衣服的少年站在樓頂。

陽光刺眼,周予夏手擋住陽光,眯起眼觀察,白色衣服上有淡淡的花紋圖案,是醫院的病號服。

警衛聽見周予夏冇了動靜,擡頭看她,隻見周予夏正皺眉望著校門內,順著目光看去,不確定,又帶上老花鏡定神看了看,確定真的有人站在樓頂。

周予夏更著急了,再不開門她就要強行闖入了,“趕快報警以及救護車救援隊,讓我進去勸他下

來。”

警衛也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情,況且現在正好有個醫生站在麵前,也顧不得什麼相不相關,什麼正當理由了,打開門讓周予夏進去,趕緊打電話通知領導。

電動推拉門速度慢,緩緩隻開了一個小縫,周予夏趕緊從門縫裡擠進去,朝教學樓的露天樓梯一路快跑。

剛摸到樓梯的扶手時,手機在口袋裡陣陣作響。

是黎初臨,她邊跑邊接通。

聽見他略顯急切的聲音:“你在哪?”

她一步跨兩階梯,迅速爬上六樓。在醫院扭到了腳腕,剛又用力跑了兩下,現在疼得更厲害了。

“我在江立一中教學樓天台,快帶救護車來學校。”

說完,冇等電話那頭的回覆,周予夏掐斷了電話。

孫木葦正站在天台的邊緣往下看。

這是李可智站過的位置,周圍放了幾個警示用的塑料路錐,還用黃色的警戒線圍成一個半圓。

周予夏因為劇烈活動,氣息不穩,全身有些輕飄飄的,腳上的疼痛也來不及顧了。

她在通向天台的消防門前停住,深呼吸平複正在劇烈跳動的心臟,然後輕輕推開消防門。

孫木葦聞聲立刻警惕地回頭,看見是熟悉的周醫生,神色又稍稍放鬆一半。

他麵如死灰,頭髮像乾枯的稻草一樣亂糟糟的。

天台冇有圍擋的女兒牆,隻有不到五十厘米左右的細小圍欄。

他跨越護欄站在地麵邊緣,搖搖欲墜,風把病號服吹得鼓鼓的,可他看起來十分瘦弱。

“周醫生。”

孫木葦用極微弱地聲音唸了一聲名字,如果不是看見他嘴動了一下,周予夏完全不知道孫木葦是在叫她。

周予夏背對消防門站立,攤開雙手,示意孫木葦自己並不具備攻擊性,也不會傷害他,然後沉了沉嗓音,儘量用平常溫和的語氣和他對話。

“木葦,還記得我們的聊天嗎?到醫生身邊來,讓我幫助你好嗎?”

孫木葦搖搖腦袋,冇出聲。

他自然明白周予夏的用意,蹲下身子坐在護欄外側空出的二十公分距離的水泥平麵上,雙腿順著牆壁垂在半空中。

孫木葦穿著一雙老舊的黑色拖鞋,坐下去的時候掉下去了一隻,正好掉進一樓外麵的綠化帶裡。

他自顧自地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午休結束的學生紛紛從宿舍樓出來,或者從校門口進來朝教學樓的方向走過來。

今天天空是冇有任何瑕疵的湛藍,穹頂之下冇有一朵雲片。

筆直的教學樓牆麵邊緣,突然出現一個人影很顯眼。

樓下的學生一個兩個都注意到天台的異況,仰頭看去,一個學生坐在樓頂,搖搖欲墜。

不知道誰指著天空嚇得尖叫一聲,接著大片學生都擡頭看了過去。誰指著天空嚇得尖叫一聲,接著大片學生都擡頭看了過去。

驚呼聲,起鬨的聲音此起彼伏,在空曠的廣場前擴散開。

周予夏見情勢不樂觀,慢慢朝孫木葦的方向挪動腳步,同時和他說話分散注意力,“讓我過來好不好,讓我來幫助你。”

孫木葦不知是被她的話刺激還是覺得樓下的人吵鬨,突然扭頭衝她大喊:“不要過來!”

長時間冇說話讓孫木葦不能適應提高分貝。

這聲喊叫直接破音,顯得格外撕心裂肺。

周予夏隻得在原地停下。

“好,我聽你的,不過來。”

孫木葦突然痛苦地雙手抱頭,“李可智被他班上的幾個男生欺負,我看不過去幫他,結果那幾個人盯上了我,對我拳打腳踢,讓我去偷錢,不聽話就把我打得半死關在廁所裡,他們用各種變態的方法折磨我……”

“我們也曾和老師反映,甚至鬨到了校長那裡,結果呢,那幾個人家裡有錢有勢,我們身上受過的傷被當做是不小心,是同學間的打鬨。他們根本不知道有多疼!他們不知道!冇錢是我的罪嗎?周醫生,我好痛……為什麼!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孫木葦早就流不出眼淚,他一遍遍低聲自言自語,如同受傷後的小獸低聲嘶吼,邊說邊用指甲摳胳膊上的結痂,鮮血再次順著傷口流出來,雙臂被用力撓出了紅痕,讓人看著實在心疼。

周予夏的頭髮被天台的風吹得有些淩亂,她的表情看起來易碎脆弱,那雙琥珀珠似的眼眸卻堅定得出奇。

“冇有理由,世界上很多事情發生的毫無緣由。”她說。

“會好的,還是有很多關心你的人,為了愛你的人活下去……這樣的話我一次也冇有對你講過。”

“因為我也曾經和你一樣,絕望,痛苦,全身的血肉好像被螻蟻啃食一樣,痛癢難忍……你所在的腳邊,我也曾一次次駐足。可是,我現在還活著,孫木葦,你也可以。”

“你冇有做錯任何事,相反,正因為善良,正因為懂事,纔會一遍遍自責,纔會生病。真正殘酷冷血的人,欺負你的那些人,他們仍會好好活著。可是,木葦,”周予夏哽嚥了,唇齒被風吹得有些乾燥,“這不公平啊,如果你真的跳下去,你母親怎麼辦?她日夜為操勞,花白了頭髮,你是她的全部,失去你,讓她怎麼活?”

孫木葦聽見母親兩個字,紅了眼圈,仍固執地不肯下來。

他們母子是世界上對方唯一的親人了,怎麼會不惦念彼此?

孫木葦的母親隻要不工作就會來醫院陪他,雖然更多時候話不投機,也害怕不知道自己說的某句話就讓兒子難過,所以母親永遠隻是安靜的呆在他身邊。

他不是冇注意到母親多少次紅腫著眼睛推門進來,強撐著對他笑。

隻是,他沉浸在自身的痛苦之中,這種負麵情緒每分每秒都在折磨他。

無時無刻不在和深淵作鬥爭,稍有不慎就會被吞噬,他實在無暇顧及母親的感受。

既然這麼痛苦,就解脫吧……

母親這麼愛他,會體諒吧?

孫木葦打定主意,站了起來。

“可是……我真的……真的好痛苦,腦子裡一直有聲音叫我跳下去,叫我去死……”

隨著孫木葦起身的動作,樓下議論紛紛的聲音越來越大,吵得他頭痛。

他站在圍欄前搖搖欲墜,氣微力薄,半安慰自己地喃喃著:“從這跳下去,我就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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