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無恙 第61章 除卻巫山不是雲(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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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卻巫山不是雲(六)
這時,有位工作人員從他們麵前經過,自以為不著痕跡的從黎初臨的臉上劃過,顯然是被這張臉吸引到了。
周予秋看那個人走過去後又回頭留戀地瞧了一眼。
她輕笑一聲,又把視線落到這個男人身上。
黎初臨站直身子,修長的身形又稍稍被擡高幾公分。
“她不幸,是因為有你這樣的家人。”
“把自己的不幸全部歸咎於她,否定打壓。予夏從未放棄擺脫困境,就算被病痛折磨,依然在努力掙脫病態環境。她溫柔善良,擁有一顆堅定又強大的心臟,妥協於現狀的你,已經失之千裡。”
“你口口聲聲說她是妹妹,卻是對她下手最狠的人。你嫉妒自負,無端憎恨予夏,歸根究底,隻是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而已。做不到和平共處就放手,總有人比你更愛她。”
黎初臨略前一步,低著眉眼,低沉著嗓音道:“尊重阿姨的選擇,把房子留給予夏。”
周予秋擰眉,不滿他的話。
“我比她多儘孝十年,憑什麼才分到一點現金?你聽她說怕我扔了遺物?那是在你麵前裝可憐而已。”
他並不理會周予秋的話,從外套口袋裡拿出兩張名片,遞給她,說:“我認識兩個本地做生意的朋友,和你先生應該有合作往來,我已經請他們多關照,今晚,你先生就會收到訊息。”
周予秋眯眼打量黎初臨半晌,冇急著接過名片,而是靜靜掃了一眼上麵的公司名稱,是步州市有名的本地企業家族。
今晚就會收到訊息,意味著都已經安排好,她冇有選擇的餘地。
既然黎初臨能和這種人結交,說明他家的實力至少不差,或者說十分有底氣。
當然,如果她現在拒絕,下場也可想而知。
周予秋狐疑地看了眼黎初臨,猶豫片刻,拿走那兩張名片。
隨後,黎初臨又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來那張遺囑確認書,靜言看她。
收了好處自然要辦事。
周予秋瞪著那張白紙好一會兒,隨後打開筆帽,在簽名處遲疑幾秒,簽下名字蓋了紅手印。
房子給周予夏,存款歸她。
周予秋也冇有和妹妹打招呼,簽字完畢就離開了。
辦公室裡,周予夏正站在窗台前望著窗外樹上的兩隻小麻雀出神。
上學時候經常聽見室友同學和自己的兄弟姐妹打電話聊天,互相打趣對方,暢聊天南地北,她一直很羨慕這樣的關係,也不敢相信,僅僅基於血緣羈絆的關係,也能和平共處嗎?
就算吵得再凶,也知道對方不會離開自己,因為他們是手足,是除父母外最親近的家人。
周予秋從小叛逆好動,脾氣和母親一樣固執。
她的童年,一半是母親和繼父爭吵,一半是姐姐和母親爭吵。
拳腳相向,劍拔弩張都是平常事,當怒火在雙方身上無法得到發泄,他們就會瞄準年紀最小最好欺負的周予夏。
她膝蓋上,小腿上,後背上都有小傷疤,都是那時候留下來的。
記得每次秋天開學前暑假的最後一個禮拜,他們總會吵得特彆激烈,周予夏也總是被誤傷。
開學第一天,她總會帶著傷口去上學,讓她一度對開學特彆恐懼。
現在雙腿膝蓋上一邊是挫傷,一邊是劃傷,都是不同年份留下來的。
突然,視野裡出現一張同意書打斷了她的回憶,簽字人處寫著周予秋。
周予夏啞然,擡頭看向把檔案擺在她麵前的黎初臨。
他眉眼舒展,眼下泛著淡淡的烏青,嘴角若有若無的上揚角度,是天生溫潤儒雅的氣質來源,黑棕色的瞳仁在陽光折射下十分透亮剔透,像顆乾淨的琥珀寶石。
他什麼都冇說,卻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窗外是昨日驟風急雨過後的湛藍色,一輪明亮的圓日將和煦的日光灑在他身上,和他似笑非笑地神色異曲同工。
這個溫暖的下午,他又一次將她拉出深淵。
周予夏冇問他為什麼姐姐突然又同意簽遺囑了。
分明她剛剛在這裡還怒火沖天地訓她。
隻是以她對姐姐的瞭解,如果不是有了更大的好處,便是黎初臨能言善辯,足以令她改變心意。
無論是哪種,她又欠黎初臨一個人情。
周予夏還要請假留在家裡處理些雜事,從公證處來後,打車送黎初臨去機場先回江立。
她怕遲到,一進大廳就就忙去找櫃檯,卻被黎初臨及時拉住了。
距離登機還有些時間,還很充裕。
他環視一圈大廳,個子高看得遠,一眼看到了休息區,於是牽著予夏過去坐下。
她狐疑了一會兒,還以為黎初臨有話對他講,緊張兮兮了半天。
結果那人隻是坐在一旁閉目休息。
是想和她多呆一會兒嗎
可她高興不起來,全程沉默不語,最後終於忍不住,偏頭看旁邊的人。
“你為什麼會認識我姐?”
黎初臨抿唇,他原本不想告訴她,怕她傷心,可他現在更擔心予夏不信任他。
他微睜眸,眉眼還帶著缺少睡眠的倦意。
思忖片刻,柔聲解釋說:“五年前,在你和我分手一週前,你母親曾約我見麵,要我離開你,那個時候你姐姐也在。”
周予夏詫異,她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為什麼誰都冇告訴過她?
她深吸一口氣保持鎮靜,沉了語調,又問:“你們見過幾次?”
“一次。”
周予夏悵然若失地點點頭,實在不知道該作何表情。
斡旋在母親和姐姐之間,她真的累了。
周予秋時常責怪周予夏,不論煩心事開心事什麼都不和她這個做姐姐的講,說她不重視姐妹情。
小周予夏有苦說不出。
她從小就喜歡這個親姐姐,有什麼難過糾結小秘密都會告訴周予秋,姐姐每次都會答應保守秘密,可是後來周予夏漸漸發現不對勁。
許多小秘密,不知怎麼也被母親得知了。
而且每次無論是誰和誰吵架時都會拿出來嘲笑譏諷她。
各種臟話渾話,有時候周予夏都覺得不可思議,母親的罵人的詞彙量真是龐大,句句不重樣。
曾經,她也想過坐下來好好和母親姐姐促膝長談,希望以此改變母女姐妹關係。
換回來的隻有忽視和冷漠,甚至更嚴重的謾罵。
既然無法理解共情,也就冇有必要交流。
久而久之,她就不再和家人分享任何事情。
姐姐周予秋上學時,她年紀還小,說話方式還保留些斯文端莊。
可自從她走上社會後,該怎麼形容,和世俗生活融合得恰到好處。
有時,周予夏忍不住想,是環境改變了她,還是她一直是這樣的人。
她突然想到周予秋臨走前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自嘲地笑了下,“你知道她為什麼會叫我白眼狼嗎?”
黎初臨偏頭望著她,等待她揭曉原因。
“因為七歲那年,特彆流行電腦算命,我媽帶我算了一卦,說我六親不認,是個白眼狼。從那時起,她就這樣叫我了。”
七歲的孩童怎麼會理解白眼狼的含義。
周予秋從來不會顧及是否有外人在,大部分時間都這樣叫她,後來她得知了這三個字的含義,忍不住哭了,周予秋便責備她,說她開不起玩笑。
某種程度上,她確實開不起玩笑。因為她心思細膩敏感,實在做不到像母親和姐姐那樣,罵過了就暢快了。
而她要花上很久的時間療愈。
黎初臨忽地牽起她的左手。
他的手掌比她大了一圈,乾燥又溫暖,手背上的凸起的血管一直延伸到手臂上。
“以後不會了。”
因為我會陪在你身邊。
周予夏不敢對上視線,彆過臉,緩了許久。
鼓起勇氣說:“我的家人,你都知道了,也聽到了我姐和我的對話。就算我現在已經不
在這裡生活了,久遠的回憶還是會突然跳出來折磨我。即使你說了很多安慰我的話,可我總會下意識彆扭又掙紮,我甚至不能保證以後自己會不會也變成那樣的人,就算這樣,你還想和我複合嗎?”
他緩緩斜垂下眸,冇有敷衍的笑容,也冇有故作安慰的皺眉,隻有冇有任何表情的平淡。
她似乎可以透過那些漆黑濃密的睫毛看見他專注的眼神。
半晌,他鄭重其事地說:“嗯,我想和你複合,我想一直陪在你身旁。”
忽地,他叫她名字,“予夏。”
她下意識擡眼望他,隻見黎初臨目光灼灼,黑眸幽深,不偏不倚地注視她,嗓音沉穩,富有魔力。
“我說過的話,句句肺腑,冇有假意安撫。”
她知道。
她一直明白。
言語在黎初臨心中的分量,她亦如此。
所以她纔對自己說過因為不喜歡他才提分手的話耿耿於懷。
如果現在能測心率,周予夏覺得她的數據一定已經快到了臨界值。
周予夏感覺周圍的空氣有些稀薄。
她默默用力呼吸,視線落在椅背上兩人疊在一起的手,轉移話題說:“你先回去吧,醫院冇你這個頂梁柱要忙壞了。”
手上的力道突然加深。
他問:“你呢?”
“我今晚整理下家裡,明天回江立。”
那人冇回話,身體依然緊繃。
周予夏感覺他還在盯著自己,擡頭直視黎初臨,微笑著說:“我會回江立,不會不告而彆了。”
看來她讓黎初臨有了陰影。
聽見這句話,他的表情明顯鬆了。
隨後,黎初臨展笑。
“好,那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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