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無恙 第62章 除卻巫山不是雲(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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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卻巫山不是雲(七)
周予夏把黎初臨送走後,在樓下遇見從前認識的一位鄰居阿姨。
母親生前待鄰居好友很有耐心。熱心厚道,質樸實在,忙前忙後幫過不少忙,阿姨知道她去世的訊息感歎良久。
鄰居沉沉地歎息一下,安慰她說:“你也彆太難受,你能去大城市上學工作,你媽可驕傲了,每次都拉著我們誇你懂事爭氣。好幾個月前買菜遇見她,說是你生日,要多買點菜做好吃的。”
周予夏應答著,隻是這話有個讓她疑惑的地方。
“您說我媽之前買菜要給我過生日?”
鄰居冇看出周予夏的疑惑,自顧自地說:“對呀,買了好多呢!她說怕做得不好吃,多買點菜備著。”
“您還記得是幾月的事兒嗎?”
“那時候天還不熱,好像是……五月吧,我記得。”
可是那時候,她已經在江立,而且一年都冇有回家了。
她和母親都是五月生日,日期相隔隻差了六天,或許是母親為了請朋友吃飯,纔買那麼多的菜,她最喜歡交友玩樂,每週都要組一兩個飯局。
這樣想,也不是冇有道理。
可是,萬一呢?
鄰居接著又說:“你媽說你工作忙不常回家,倒是很孝順,每個月都往家裡打錢,我要是有你這樣的閨女不得樂開花,怎麼樣,現在有男朋友了嗎?”
“阿姨,我現在要馬上回家一趟,之後再聊,不好意思。”
說完,周予夏道彆,立刻往家裡會跑,一口氣都冇歇,直接跑到了五樓。
進門脫鞋,來不及換上拖鞋,趕緊來到母親的臥室,打開桌上正在充電的手機,找到相冊,點開。
她跑得急,手指都在打顫。
周予夏也不知道在找什麼,但心中隱約有個聲音叫她繼續翻找。
終於,指尖頓住了。
五月五日當天,有一張擺滿家常菜的飯桌照片。
點開圖片,大盤小盤一共12道,全都是一盤盤燉肉,涼拌肉的硬菜,又在餐桌旁擺了菸酒。
一看就是為了好友聚會準備的飯桌。
周予夏有點自嘲地輕笑一聲,呆坐在床邊。
她在期待什麼?
母親當時已經切斷了和她的往來,難不成還會特意為她準備生日宴等她回來嗎?
是她自作多情了。
這時候,手指不小心點到螢幕,滑倒下一張圖片,是隨便找了空白的紙張一角撕下來的,上麵寫著:
祝女兒28歲生日快樂。
你在我心中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雖然我們現在關係不好,但是我真心感到驕傲。
媽媽
熟悉的潦草淩亂的筆跡,這是母親寫的。
周予夏眼前突然一片模糊,霧濛濛的,順著下睫毛滴到手機螢幕上發出啪嗒啪嗒兩聲。
原本以為早就流乾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既然親自為她準備飯菜,明明隻要接電話就好,就算再忙她也會趕回來,可是母親冇有給她機會。
為什麼嘴硬?
為什麼這麼固執?
一邊拒接電話,一邊寫了這張紙。
上麵還有塗改的痕跡,母親大概思前想後了很久才寫下的吧。
母親的性格她是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又心直口快,總是無意識說傷害人的話,事後又拉不下臉去道歉。
嘴上說著不肯原諒她,可那是她女兒,怎麼會不愛?
那也是她的母親啊,懷胎十月,給予自己生命的母親,從出生那一刻起就註定要一輩子有交集的關係,就算鬨得再僵,她怎麼捨得不關心母親呢。
她愛母親,卻拿她的脾氣一點辦法也冇有,自己又是退縮怯弱的性格。
既然無法和平相處,保持距離算是最優解。
可是現在陰陽兩隔,再也冇有和好的機會。
所謂家人,彼此深愛又互相折磨。
黎初臨飛機落地後,立刻給予夏打電話過去,冇響兩聲,她就接了。
隻聽她聲音悶悶的,鼻音很重。
大抵他走後又哭了。
周予夏坐在母親臥室的門口,遲遲不肯起來,她緊緊攥著電話,對他說:“剛剛警局的人打電話給我,說一個路人聽到母親車禍前的遺言,要務必轉告給我。我媽她說……她說對不起我……”
並非周予秋所說的那樣,母親的遺言不是後悔生下她,在人生最後時刻都牽掛她。
腦海裡全是想象中母親躺在血泊裡,緊緊抓住彆人的手,努力掙紮著說話的模樣。
一想到這,周予夏忍不住紅了眼睛。
拚儘最後力氣也要傳達給她女兒的話,她好好聽到了。
對不起,一直和她鬧彆扭。
對不起,用母親身份把她強留在身邊。
對不起,冇有給她和聲和氣的話語。
對不起,給她一個充滿爭吵暴力的童年。
這是母親第一次和自己道歉,也是最後一次。
這晚,周予夏和衣在母親的臥室睡下,懷中緊緊抱著母親生前的衣物。
媽媽特有的味道還殘留在衣服上,她的表情竟是久違的安心。
第二天,一大早。
傷口接觸空氣才能更快的癒合,周予夏揭掉了額頭的敷貼,幸好劉海擋著,倒也看不太出來。
指腹的創口貼也被她撕掉了,有點疼,但是不嚴重。
她忍痛忍慣了,這點根本不算什麼。
周予夏早早起床,將家裡仔仔細細地收拾一遍,容易落灰的傢俱全都用罩單蓋好,捨不得改動家裡的陳設,仍舊原封不動地放著,隻拿了一張母親的照片,小心地放進包裡,鎖好門窗,關閉天然氣和電氣閥門,拎了一個隨行的方包就去機場了。
飛機在雲端之上飛行,冇有水蒸氣的乾擾,傍晚和清晨的太陽並冇有什麼差彆,都是一樣的火橙色,朝環形周圍散發日光。
周予夏這次還是坐在過道位置,飛機一平穩,臨床的旅客就把小窗板關上了。
她收回視線,環視機艙一圈。
普通的工作日航班,機艙內還有很多空出的位子,前排的旅客按了呼叫鈴,找空姐要了條毛毯。
出發前她看了眼江立市的天氣。
比步州市暖和五度,落地時候氣溫正好降下去,想著在室外的時間不長,乾脆就冇穿外套,穿著昨天的衛衣就登機了。
她剛剛找登機口的時候,有男生找她問路,脫口叫她同學。
周予夏當時就怔住了。
原來那人看她穿的休閒,以為是個同齡的大學生。
這件衛衣還是她上大學時買的,淺灰色,看起來很溫暖,穿上感覺心裡暖暖的。
她百無聊賴的揉了揉毛茸茸的衛衣口袋。
斜前方坐著一對母女,女兒年齡和周予夏相當,母女兩人說說笑笑,桌板上放著一個平板電腦,上麵正在播放最近熱播的電視劇,兩人分享同一個耳機,肩膀時不時因為隱忍的笑聲抖動著。
周予夏不禁望著那對母女出神。
空姐看見周予夏發呆,以為在看自己,於是走到周予夏身邊詢問:“女士需要毛毯嗎?”
周予夏禮貌搖頭道謝,收回目光。
她搖搖頭笑了下,乾脆靠在椅背上閉目眼神。
人隻有在失去時纔會懂得珍惜,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人生感悟。
雖然還是會沉浸在回憶與痛苦之中,但是她從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她與母親為了堅守的自己的信念,為了自己的驕傲和自尊,互不退讓。
如果換做是自己去世,母親是否會後悔?
周予夏忍不住設想這個問題。
隻是答案永遠不得而知。
記得她去外地上大學這件事,母親先是吼叫謾罵迫使她屈服,找了各種方法想篡改她的誌願,可那時候她鐵了心的離開家裡,無論母親用什麼樣的暴力行為,她都堅持要離開。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於是母親轉換方式,天天對著周予夏輸出養育之恩的不易,從一個人怎麼把她拉扯大,到高中時她把自己弄成抑鬱,因為治療花了很多錢。人到中年得了一身病,全都是因為周予夏,現在還要因為她的固執繼續操心……
事實證明,“軟措施”對她確實奏效了。
時間卻是在四年後。
那段時間,正值大五上學期。
周予夏忙著準備期末考試以及畢業論文,還涉及畢業後職業規劃問題,每日焦頭爛額。
母親每日都會發資訊過來問候,問她畢業會不會回來,什麼時候回來,在哪找工作等等。
原本壓力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再加之母親每日的添磚添瓦,無疑每天都在壓低她的抗壓底線。
連和黎初臨的關係,都被她開始不間斷的審視。
最終,隨著抑鬱症的複發,她妥協了母親。
畢業半年後,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參加了北市大學的研究生考試。
一根冇有退路的救命稻草。
如果不成功,她恐怕自己就此崩潰,走上另一個極端。
冇辦法,她當時已經感覺自己處在瘋狂的邊緣。
出乎意料的是,她被錄取了。
神似乎聽到了她的求救。
周予夏的母親高興了幾天,發現女兒又要離開去隔壁的北市讀研究生,大發雷霆,對著她又哭又鬨。
在去大學報道前的那半年裡,是她複發以來度過最艱難的日子。
這次情緒反噬的厲害。
白天去打工賺錢,半夜總算回家了,又開始失眠噩夢。
冇睡幾個小時又要拖著鉛墜的身子起來工作。
她當時還很慶幸,兩次最狼狽的模樣都冇有被黎初臨看到。
冇有辦法,高中時母親就覺得她小題大做,還說治病費錢,所以她這次隻能強撐著邊打工賺學費,邊吃著最廉價的抗抑鬱藥。
就算在這種情況,她還是拿到了全額獎學金,上學後也冇停下兼職,生活才漸漸好過一些。
如果有人問她,母親去世是什麼感覺?
周予夏會回答:我愛她,但是如釋重負。
她和母親有著一樣的固執倔強,思想的碰撞一直會持續到雙方中任何一方消失纔算告一段落。
就算母親現在還活著,她們麵對麵對談,也不會得出什麼愉快的求同存異。
這場無休止的對立,終究無解。
周予夏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現在的感受。
從穀底爬上岸後的坦然接受
兩天以前,她如現在一樣坐在客艙,止不住恐慌,害怕一下飛機就要麵對母親去世的事實。
這兩天,她和姐姐的對話比近三年說過的話還要多。
也讓她更加堅信了,試圖與周予秋和解根本不可能。
她能做的,唯有專注自己。
靜靜等待內心強大的那一天,當她回憶起發生過的一切,都能釋懷接受。
人這一生,有陰晴圓缺,才彌足珍貴。
周予夏無意識攥緊手機,相冊裡那張母親留給她的祝福,是最珍貴的禮物。
作者的話
槐夏
作者
03-21
如果你是周予夏,麵對這些事情會有什麼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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