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傳 第4章 青石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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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在玄天劍派的青瓦白牆間遊走,將三千級青石階梯浸染成朦朧的水墨長卷。林小雨立在階前,粗布麻衣被山風掀起邊角,她的目光卻死死釘在麵前那口烏木劍匣上。劍匣表麵刻著的饕餮紋在晨光裡泛著冷意,九道青銅環扣下藏著九柄百鍊精鋼重劍,總重恰好千斤。
“小師妹,這鐵疙瘩能壓死三頭黃牛。”
一名佩劍弟子斜倚著石欄,腰間的鎏金劍穗隨著笑聲晃動,“不如趁早回去,省得把骨頭碾碎在台階上。”
林小雨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三道血痕在粗糙的掌紋裡蜿蜒。昨日沐清雨為她力爭考覈資格時,淩霄子掌門敲擊玉案的聲響猶在耳畔。她躬身攥住劍匣皮帶,麻布手套瞬間被磨得簌簌掉渣。
“讓她試試。”
清冷的聲音驚散盤旋的山雀。沐清雨踏著薄霧走來,素白長衫下襬掃過沾滿露水的青苔,發間青玉簪折射出冷冽的光。這位江湖傳聞中二十歲便創
“春雨劍法”
的內門劍首,此刻眉峰微蹙,注視著林小雨的眼神竟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
戒律堂首座韓冬青踏出半步,玄鐵麵具遮住半邊麵容,隻露出的右眼泛著鷹隼般的冷芒:“沐師妹,掌門嚴令‘三劫九難’不可輕廢。”
他腰間的判官筆隨著動作撞出輕響,在寂靜的山道上格外刺耳。
沐清雨指尖劃過袖中銀針,金屬與衣料摩擦出細微聲響:“自然按規矩來。”
她忽而轉身,目光如春日融雪般落在林小雨臉上,“記住,心若止水,方能馭力。”
林小雨深吸一口氣,脖頸青筋暴起。千斤劍匣紋絲未動,唯有石階縫隙滲出的晨露順著她的袖口往下淌,在青磚上暈開深色水痕。圍觀弟子的鬨笑像無數根細針,紮得她眼眶發燙。
“起!”
她突然暴喝,丹田處湧起一股滾燙的力量。暗紅色紋路順著脊椎攀爬,瞳孔深處銀光乍現。那口本該紋絲不動的劍匣竟被生生背起,壓得她膝蓋發出令人牙酸的
“哢哢”
聲。
韓冬青的玄鐵麵具下傳來倒抽冷氣的聲音:“這氣息
與二十年前南宮世家的魔功如出一轍!”
他腰間判官筆已出鞘三寸,寒光映得沐清雨臉色發白。
沐清雨足尖點地,青色殘影掠過林小雨肩頭。冰涼的指尖按在後頸大椎穴,銀針帶著寒氣冇入皮膚:“穩住心神!”
她的聲音在林小雨耳畔炸開,“用《玄天心法》第三式,引氣入”
石階上響起沉重的腳步聲。林小雨咬著滲血的下唇,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五百階過後,粗布褲管已被汗水浸透,緊貼著顫抖的小腿。當她抬頭望向山巔時,發現沐清雨正倚著迎客鬆而立,素白長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青玉簪卻紋絲不動,宛如一座玉雕。
“這丫頭的經脈簡直是銅澆鐵鑄。”
韓冬青摩挲著判官筆,金屬碰撞聲愈發急促,“可魔氣一旦失控”
“她能行。”
沐清雨打斷他,袖中銀針突然劇烈震顫。她臉色驟變,隻見林小雨踉蹌著撞向石階,劍匣擦著青石滑出半丈,帶起的火星在她小腿上烙下焦痕。
“借力!”
沐清雨瞬息間掠至身旁,廣袖卷著鬆濤裹住林小雨。她冰涼的手掌按在女孩後心,“想象石階是江河,你是順流而下的舟!”
林小雨恍惚間看見師父眼中映著的自己
——
渾身汗濕如落湯雞,卻咬著牙將劍匣重新背起。她試著放緩呼吸,讓重量順著脊椎沉入大地。奇蹟般地,原本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千斤重負,竟變得像山間薄霧般輕盈。
當夕陽將石階染成血色時,林小雨已登上兩千五百階。然而體內那股力量突然沸騰,紅色紋路如活物般爬上脖頸。她眼前炸開刺目的紅光,聽見韓冬青陰冷的叫囂:“魔氣反噬!我說過她是”
“住口!”
沐清雨的聲音比劍鋒更利。她白衣翻飛如鶴,手中冰魄針泛著幽藍光芒。細針冇入林小雨眉心的瞬間,女孩抓住她的衣袖,無意識呢喃:“孃親”
沐清雨的睫毛劇烈顫動,指尖的銀針險些脫手。她迅速補上第二針,將冰魄針深深紮入林小雨後頸:“我在。”
這兩個字輕得像羽毛,卻讓圍觀者心中一顫
——
向來冷若冰霜的沐劍首,此刻聲音竟帶著微不可察的哽咽。
深夜,竹屋內的藥香混著鬆脂氣息。林小雨醒來時,正撞見沐清雨將冰魄針收入檀木匣。月光透過窗欞,在針尾
“南沐”
二字上流轉。
“師父,這針”
“喝藥。”
沐清雨遞過藥碗,青瓷邊緣還帶著體溫。她望著湯藥裡浮動的藥渣,忽然伸手替林小雨捋順亂髮,這個動作自然得彷彿重複過千百遍,“從明日起,你便是玄天派弟子了。”
林小雨捧著藥碗的手微微發抖。藥汁苦澀,卻不及沐清雨眼底的複雜情緒更令人心顫。她忽然想起昏迷前,師父抱著她時,發間傳來的海棠香混著血腥氣,那是從未在冷傲的沐劍首身上聞到過的味道。
竹影婆娑間,沐清雨獨自立在庭院中。她輕撫著冰魄針上的刻字,月光將
“南沐”
二字拉得很長,長到彷彿跨越了二十年光陰。遠處傳來白狐的嗚咽,驚起滿樹寒鴉,也驚碎了她眼中即將墜落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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