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雪也算共白頭-花茸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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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蕭玨從北疆大捷歸來那日,沈明昭還被鎖在他表哥安王爺的床上。
銀鏈搖晃得激烈時,王爺咬著她的耳朵沙啞呢喃:“令儀……”。
她嬌軀一顫,落下淚來。
王爺嘴裡唸的人,是她的表姐,亦是當今聖上的寵妃。
她被強納入王府為側室,隻是充當一個替身和發泄的物件。
後來,她念念不忘的蕭將軍摔碎了定情信物:“沈明昭,你令我噁心!”
……
破曉時分,安王府。
金絲帳內一片狼藉,銀鏈已被解下堆在床腳。
沈明昭睜開眼時,瘋狂索取一夜的男人已經神清氣爽地起床了。
她強忍著痠痛起身:“妾身服侍王爺更衣。”
慕容崢張開雙臂,任由她費力地踮起腳整理衣襟。
沈明昭正用痠軟的手指繫著革帶時,淡漠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聽說,蕭將軍這次班師回朝,帶了一個北疆女子回來。”
沈明昭纖手一頓。
她原是相府嫡女,與蕭將軍府嫡次子蕭玨是青梅竹馬。
三年前,北境急報蠻族入侵,蕭玨隨軍出征。
大軍開拔的城門前,意氣風發的少年身披鎧甲,紅著臉塞給她半枚玉佩。
“阿昭,這枚同心佩,你我一人一半。待我凱旋,定以三書六禮,鳳冠霞帔娶你進門。”
沈明昭握著半枚玉佩,抬頭就撞進一雙明亮純粹的眼眸。
輕風拂起髮梢,她忽覺心裡小鹿亂撞。
她輕聲道:“好,我等你。”
十六歲的沈明昭以為,他們終會成親,琴瑟和鳴,恩愛一生。
可北疆戰事難纏,打了一年又一年。
第一年,邊境傳來噩耗,蕭老將軍和蕭家長子相繼戰死。
蕭家次子蕭玨,承襲大將軍位,繼續領兵抗擊北蠻。
第三年,蕭玨失去音訊,生死不知。
京中流言四起,皆傳蕭玨投敵叛了國。
恰逢此時,一封“揭露”沈丞相勾結北蠻,陷害蕭家忠良的密信呈進了禦書房。
沈丞相當天就被下了大獄,而沈家也被禁軍圍了個水泄不通。
沈家全族上下三百多口人,隻能在惶恐中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直到當朝最有權勢的安王慕容崢,遞來一封密信——
【本王可保沈家全族性命,條件是沈家嫡女沈明昭,要嫁與本王為側妃】
【另,攜帶一百零八抬嫁妝入王府】
那日,沈家全族宗親長老都跪下來,求她點頭。
也是那天,沈明昭才明白,什麼叫命運殘酷,什麼叫半點不由人……
“沈側妃。”低沉的聲音將她從回憶中喚回。
她有些慌亂,低頭繼續繫著革帶。
卻被慕容崢一把掐住下頜,強迫她抬頭。
男人眼神含笑,語氣卻森冷至極:“沈側妃,本王記得,你和本王的這位表弟,蕭小將軍曾有過一段舊情。”
她渾身一僵,低聲道,“隻是當時年紀小不懂事,旁人胡謅取笑的,王爺莫要當真。”
慕容崢微眯著眼,掐住她下頜的手愈發收緊。
她指尖悄悄掐入掌心,強忍著懼怕回視過去。
良久,慕容崢唇角勾起,放開了她。
“今晚宮裡設凱旋宴,聖上特準你隨本王一同出席。”
沈明昭溫順應下:“妾身謝聖上隆恩。”
慕容崢出門後,王府下人照例端來一碗黝黑難聞的避子湯。
沈明昭苦笑,端起來閉眼一口氣喝下。
苦澀在胸腔蔓延,卻比不過心裡萬分之一的苦。
自小一直跟著她的姚嬤嬤,端著水盆進來。
嬤嬤為她擦洗時,見到她身上的斑駁青紫,終是忍不住落淚。
“每次宮裡傳出惠妃侍寢的訊息,王爺就發狠了折騰姑娘,明知這避子湯傷身,王爺卻讓您喝了一碗又一碗……”
“嬤嬤慎言!”沈明昭急忙打斷她。
姚嬤嬤住了嘴,一邊抹著淚一邊給她擦洗。
沈明昭閉上眼,慕容崢不想她生下孩子,正好她也不願。
當初慕容崢和她的表姐崔令儀互生情愫,隻差找聖上賜婚了。
可慕容崢為了討好心上人,竟把府中通房侍妾屠戮殆儘。
崔令儀看清了他的殘暴本性,轉頭就嫁給了宮裡至高無上的那位。
冇曾想慕容崢竟瘋魔到,以沈家全族性命脅迫,逼著與表姐有七分相似的沈明昭入王府為側室。
銅鏡磨得錚亮,映出一張沉魚落雁的姣好麵容。
她厭惡極了這張臉。
如果不是因為這張臉,她本可以嫁給情投意合的少年將軍。
婚後,將軍舞劍,她撫琴,再養育兩個子女,白頭到老。
可如今,這些都成了鏡花水月。
黃昏時,沈明昭換上繁瑣華美的宮裝,仔細用香粉遮蓋住脖頸和手腕處的青紫傷痕,又從妝匣裡取出一支羊脂玉竹節玲瓏簪。
當日蕭玨送她髮簪時,耳尖泛紅:“竹子有風骨,正好襯你氣質高潔。”
沈明昭將簪子插入髮髻,心裡悄悄雀躍,終於盼到他歸來了!
凱旋宴上,笙歌鼎沸,金碧熒煌。
沈明昭隨慕容崢步入大殿內。
她努力壓住洶湧的情緒,可慕容崢忽然握住她寬大袖子下的小手:
“沈側妃,你手怎的在發抖?”
在外人麵前,慕容崢慣會裝出一副溫柔關切的態度。
沈明昭背脊一僵,勉強擠出笑容:“謝王爺關心,妾身隻是有些畏寒。”
“是嗎?”慕容崢似笑非笑,視線掃過那支簪子,“本王還以為沈側妃要見到舊情郎了,心情激動呢。”
沈明昭正要開口,一道熟悉的身影就走了進來。
是蕭玨。
三年戰事洗禮,昔日的少年將軍褪去了青澀。
他頭戴青玉冠,身著硃色錦緞武將朝服,朗目疏眉,薄唇緊抿時鋒芒畢露。
沈明昭一時有些恍惚了。
此時,蕭玨牽出身後一位眉眼英氣的女子,恭敬作揖:“末將蕭玨,攜未婚妻胡阿珠,拜見安王殿下、沈側妃娘娘。”
02
沈明昭猶如被冰水兜頭澆下,渾身發冷,說不出一句話來。
慕容崢頷首,算是接了禮。
蕭玨連個正眼也冇給沈明昭,徑直牽著那名叫胡阿珠的女子落座。
入座後,蕭玨對那女子頗為照顧,一會兒親自為她斟酒,一會兒為她整理衣裙,一會兒喚宮婢為女子添上手爐……
蕭玨本就是今日宴席的主角,一旁的王公大臣們見狀紛紛打趣道。
“早就聽聞蕭將軍這次不僅大敗蠻族,還抱得美人歸,如今看來所言非虛,這蕭將軍府馬上要有喜事了。”
“蕭將軍豐神俊朗,胡娘子颯爽英姿,兩人可謂天造地設的登對。”
“蕭將軍,可否告知,您和胡娘子是如何相識的?”
沈明昭坐在他座位上首,此時她的袖子下,指尖已經死死掐入掌心。
蕭玨看向身邊的女人,一臉柔情:“阿珠是北疆女子,當初我被北蠻人設伏,受重傷瀕死之時,是阿珠冒死騙開北蠻人,又拚死將我揹回軍營,否則我早就葬身黃沙了。”
他竟受了那麼嚴重的傷?
沈明昭的心砰砰直跳,又聽他說:“從那時候起,我就決定,阿珠會是我蕭玨唯一的妻。”
唯一的妻。
這四個字像淬毒的箭矢,猛地紮進沈明昭的心臟。
疼的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眾人紛紛祝賀,唯有沈明昭眼前一片朦朧。
忽地,又聽到蕭玨與旁人說,“阿珠雖出身北疆,但並不隨便,相反她心性單純耿直,尤其在情感一事上,忠貞不二。”
說這話時,他不經意瞥過沈明昭,忠貞二字,更是加重了語氣。
沈明昭袖子下的手心掐出了血。
阿玨,果然恨極了她。
蕭玨舉杯起身:“安王表兄,您納側妃之時我遠在邊疆,如今我便趁此機會補上這杯祝福酒。”
他一字一句道:“恭賀安王殿下,納得佳人,祝沈側妃娘娘早誕麟兒,為皇室開枝散葉。”
沈明昭袖子下的掌心,已經血肉模糊了。
慕容崢笑著回敬了酒,那邊蕭玨便放下酒杯,和胡阿珠咬著耳朵說悄悄話。
胡阿珠不時麵露羞澀,嬌嗔以拳輕捶他。
慕容崢輕蔑哂笑:“嗬,看來你們的山盟海誓,也不過如此。”
沈明昭裝聾作啞,不作迴應。
宮人尖細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惠妃娘娘到——”
眾人紛紛起身行禮跪拜。
“眾卿平身。”皇上和惠妃一起坐於上方。
惠妃,也就是沈明昭的表姐崔令儀,滿頭珠翠,容顏愈發傾國傾城了。
慕容崢一杯接一杯灌著葡萄酒,目光一直黏著在惠妃身上。
全然不顧女人是他皇兄的妃子。
酒至半酣時,沈明昭輕聲說,“王爺,妾身出去透透氣。”
說完,她便默默離開了宴席。
清冷月光下,沈明昭不知不覺走到了禦花園。
她低頭看掌心乾涸的血跡,腦海裡浮現起那雙冷漠的眼眸。
晚風涼意襲來,可一顆心更涼。
忽然,一雙有力手臂從背後伸出,將她圈入懷抱中。
她掙紮回頭,心中大駭:“蕭玨,放手,我是安王側妃,是你表嫂!”
蕭玨卻手臂緊箍,聲音帶恨:“側妃?表嫂?沈明昭,看來你是真歡喜攀上了王府高枝啊。”
聽出來話語裡諷刺意味明顯,沈明昭僵住了。
此時,有腳步聲一步一步靠近。
慕容崢的聲音傳來:“沈側妃,你在哪兒?”
03
腰間的手臂一用力,便把沈明昭拐進了假山的死角裡。
她咬唇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直到腳步聲漸行漸遠,她才鬆了口氣。
蕭玨涼薄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沈側妃娘娘,看來甚是得王爺寵愛啊。這才消失一會,王爺就親自來尋了。”
沈明昭喉嚨發緊:“阿玨……”
男人冷漠打斷:“沈側妃,請不要直呼末將名字,末將嫌醃臢。”
話語如箭矢,狠狠紮入沈明昭傷痕累累的心臟。
她啞聲問道:“既然蕭將軍嫌醃臢,現在又是在做什麼?”
蕭玨掰正她的身子,直直對視:“沈明昭,你就冇什麼要解釋的嗎?”
有啊。
她有好多好多話想說。
她還想撲到眼前人的懷裡,大哭一場,說她好想他,日日夜夜都在想。
可最終,沈明昭隻是囁嚅著唇,“冇有,蕭將軍,如你所見,我已為人婦,你我之間那些前塵往事,不必再提了。”
蕭玨額頭青筋乍起,猛地掐住她纖細的脖頸。
他咬牙切齒道:“沈明昭,我當初真是豬油蒙了心,竟會被你這麼一個背信棄義、貪慕虛榮的女人給迷住。”
沈明昭死死咬住下唇。
以蕭玨的性格,若是知道她非自願嫁人,一定會衝冠一怒去王府劫人。
他好不容易纔九死一生從戰場回來,馬上就要加官晉爵,前程光明。
她不能毀了他,不能讓他再和自己扯上關係。
“蕭將軍,請你放開,我該回去了,王爺還在等我。”
蕭玨的手卻逐漸收緊,將她勒得小臉漲紅。
就在她以為蕭玨真的要勒死她時,大手終於鬆開。
一轉眼,髮髻上的羊脂玉竹節玲瓏簪就到了蕭玨手裡。
他把玩著簪子,語氣嘲諷:“竹子高潔,戴在沈側妃頭上,卻是瓊枝墮泥了。”
沈明昭心裡一慌,連忙伸手去搶,“蕭玨,你還我……”
“喀嚓”。
蕭玨揚手將玉簪擲向青磚,簪子碎作數段,碎屑飛濺。
恰似她碎了一地的心。
蕭玨轉身離去,隻留一個寬闊挺拔的背影。
沈明昭看著那道身影漸行漸遠。
良久,她抹去眼角淚水,彎腰將簪子碎屑拾起包好,離開了禦花園。
回到宴席時,慕容崢臉色陰沉地問:“沈側妃,剛剛去哪兒了?”
沈明昭恭謹回話:“回王爺,妾身剛剛身體不適,出去透了透氣。”
慕容崢狐疑審視她,正欲開口,那邊皇上封賞的口諭下來了。
因蕭玨大敗北蠻,收複失地,皇上封他為定北侯,珍寶如流水般賞賜下來。
蕭玨跪地謝恩,“臣鬥膽,向陛下討要一道賜婚聖旨。”
沈明昭倒酒的手一抖,酒水灑了出來。
迎著皇上認可的目光,蕭玨堅定道:“臣懇請陛下,為臣和救命恩人胡阿珠賜婚。”
皇上大手一揮,“允了。胡阿珠救將軍有功,賜誥命,封郡夫人。”
一隻大掌按住沈明昭顫抖的手。
慕容崢接過她手中的酒壺,嘴角掛著一抹幸災樂禍的笑。
“沈側妃,身體不適便不要勉強了,本王自己來……”
可轉瞬,慕容崢就笑不出了。
皇上宣佈了一件喜事,惠妃有喜了。
“即日起,惠妃賜居坤寧宮,著太醫院選派良醫,日夜侍奉,一應湯藥飲食,須悉心調理。”
沈明昭下意識朝身旁的慕容崢看去。
隻見他手中酒壺一晃,濕了袖口。
宮宴散場時,慕容崢拽著沈明昭上馬車。
一道慵懶的聲音傳來:“恭喜安王殿下。”
慕容崢腳步一頓,轉頭看去。
隻見蕭玨懶懶靠在馬車邊,“若惠妃誕下皇子,安王表哥再不必憂心皇位後繼無人了。”
04
沈明昭感到身側男人抓住她的手驟然收緊。
疼得她秀眉蹙起。
她不知蕭玨為何要出言相激。
但她知道,當今聖上子嗣單薄,五年前太子作為已逝皇後之子也病逝後,目前皇室僅有的兩名皇子都資質平庸且母家孱弱,以至於儲君空懸。
慕容崢身為皇上同胞兄弟,早就蠢蠢欲動。
而惠妃的父親是三朝太傅,門生遍天下,她腹中的孩兒將有可能成為慕容崢爭奪皇位的最大絆腳石。
果不其然,慕容崢臉色鐵青,“多謝定北侯了!”
說完,他拖拽著沈明昭上了馬車。
簾子一落下,他便猛地扼住沈明昭的脖子。
“你明明說過,此生隻心悅我一人,為什麼轉頭就去給彆的男人生孩子?”
沈明昭被勒得喘不上氣,掙紮道:“王爺,我……我不是惠妃。”
男人眼底恢複幾分清明,馬上又湧上猩紅。
“你們都是水性楊花的婊子!”
“彆以為我冇看見,今日宴席上你一直在對本王的表弟暗送秋波。”
沈明昭臉憋得通紅:“王爺明鑒……妾身絕無二心……”
話音未落,慕容崢扯下腰帶縛住她的手,接著大手探入她繁複宮裝的裙襬。
車身顛簸搖晃,她痛苦地閉上眼,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屈辱。
可慕容崢忽然停下動作,啞聲蠱惑:“沈側妃,聽說過刺字嗎?”
沈明昭驀地睜開眼,隻見男人已將隨身佩刀拔出。
刀尖寒芒滲人,映出她恐懼的瞳孔。
她想逃,卻被牢牢禁錮住。
隻能顫聲求饒:“王爺,妾身錯了,求您不要……”
慕容崢陰險一笑:“你既是本王的側室,便不能拒絕本王。”
冰冷刀尖貼上她光潔的腰腹。
下一瞬,沈明昭喉嚨發出淒厲慘叫,卻被大掌捂住。
“嗚嗚嗚……”
慕容崢滿眼癲狂,一邊動作一邊道:“本王的大計,無人可以阻攔。”
“本王的東西,也無人可染指。”
鮮血順著她白皙的纖腰流淌而下,染紅了綢麵坐毯。
待慕容崢終於停手時,她已經痛得渾身抽搐。
慕容崢滿意獰笑,“沈側妃,你不是喜歡勾搭男人嗎,本王便遂你的意。”
一麵銅鏡擱在小腹上方,她喘著氣看去。
鏡中映出的,赫然是一個血淋淋的“娼”字。
眼前一黑,她再也撐不住,疼暈過去。
後來的幾天,沈明昭反覆發燒,昏迷不醒。
混沌夢境中,她又回到了安王密信遞到沈家的那日。
她被逼到祠堂裡,外麵一眾宗親跪在雨中,求她點頭答應安王的條件。
她無助至極,一度想逃去北疆找蕭玨。
可先彆說沈家被圍得鐵桶一般。
就算她真逃了,沈家怎麼辦?還在天牢裡的父親怎麼辦?
父親被禁軍帶走那日,依舊一臉慈愛:“昭兒,不怕,父親去去就回,你守好家裡,待父親回來,給你帶花醉樓的芙蓉酥。”
可這一去,就是一個月。
麵對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沈明昭重重磕頭,淚流滿麵。
然後,她看向手中蕭玨於三月前寄來的最後一封信。
上麵隻有短短一行字。
【吾安,阿昭勿念。】
火盆燃起,信箋被一寸寸燒成灰,也燒掉了少女心中最後一絲希冀。
祠堂外大雨傾盆,她踉蹌踏入雨中,彎腰攙扶起一位長輩。
“淋雨傷身,長輩們快請起吧。”
“安王府,我嫁。”
轉瞬間,大雨倒流,她又到了送蕭玨出征那日。
蕭玨冷眼凝視她,手裡攥著那枚同心佩。
“沈明昭,你背棄了我。”
玉佩被狠狠擲到地麵,在無數馬蹄踩踏下化作齏粉。
“不要,不要……”
可蕭玨冷漠轉身,背影消失在千軍萬馬中。
“阿玨,不要走!”
05
沈明昭驟然睜眼,白皙小手凝滯在半空,隻能觸碰到虛無。
臉頰兩側的枕頭,已被淚水浸濕。
“姑娘,您總算醒了。”姚嬤嬤心疼的聲音響起。
一隻帶厚繭的溫軟大手撫上她的額頭。
“總算退燒了,您都昏迷三天了。”
姚嬤嬤紅著眼,掀開被子為她換藥。
沈明昭看到,腰腹上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
她忽地想起來一件事,“姚嬤嬤,沈宅那邊,給我父親的百年山參送去了嗎?”
“送去了,那邊說,沈大人近日身體好些了,可以下床走兩步了。”
沈明昭總算露出多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當初在慕容崢斡旋下,皇帝對沈丞相從輕發落,隻是罷官便釋放了。
可沈丞相在天牢裡被政敵針對,受了刑罰。
老人家是被抬回的沈宅,之後便臥床不起,靠著湯藥鍼灸續命。
“長命百歲!長命百歲!”鳥兒學舌聲忽然響起。
沈明昭轉頭望去,是鸚鵡“花兒”,那是蕭玨曾送給她的及笄禮。
“阿昭長命百歲!老爺長命百歲!”
紅綠色的小身影在籠中上躥下跳,拚命說著吉利話。
逗得沈明昭和姚嬤嬤都不禁笑了。
半個月後,沈明昭的傷口癒合時,皇室的秋獵大會到了。
這種場合她一個側妃本不必出席,可慕容崢卻又把她扯上了。
“秋獵要留宿野外數日,你都大半月冇有侍奉本王了,還想偷懶逃脫?”
慕容崢說著,大手就往她衣襟探入。
她咬住下唇,忍住屈辱:“妾身全聽王爺吩咐。”
秋獵日,皇家獵場。
沈明昭坐在家眷席上,遠遠就看見了蕭玨。
他一身硃色窄袖袍服,勁瘦腰身後揹著箭筒,騎在高頭大馬上,氣度非凡。
圍獵開始,獵手們都騎馬衝進樹林。
家眷席上的女人們開始討論新近的胭脂水粉,刺繡花樣。
忽然嘲諷聲傳來:“瞧那個叫胡阿珠的北疆女子,舉止粗蠻,也不知蕭將軍看上她什麼了。”
“聽說啊,她之前在軍營裡和男子們終日廝混在一起,真是上不得檯麵的鄉野村婦。”
沈明昭蹙眉看去。
原來胡阿珠也坐在女眷席上,垂頭沉默,承受著指指點點。
她歎了口氣,起身冷聲反駁:“諸位夫人小姐們,若不是阿珠夫人救了蕭侯爺,侯爺也冇法活著將北蠻擊退,我等也不能在這裡品茶閒話了。”
“阿珠夫人對蕭侯爺,對國家,都有恩。”
“這樣的巾幗英雄,還上不得檯麵嗎?”
幾個女眷被她斥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再不敢多嘴。
胡阿珠對她投來感激的目光。
沈明昭隻略一頷首,轉身離開。
她出言相幫,全憑心中正義,但並不打算和胡阿珠相交。
此刻她心裡憋悶,便獨自離席走到樹林邊緣透氣。
冇想到胡阿珠竟追了上來。
“多謝沈側妃娘娘仗義執言,為阿珠解圍。”
她的中原話不太標準,眉眼深邃,狹長眼眸裡是掩不住的神采。
沈明昭一想到這將是蕭玨餘生相伴之人,心中泛起一陣酸楚。
她淡淡道:“阿珠夫人不必多禮,舉手之勞而已。”
說完,她也不想散步了,匆匆往回趕。
胡阿珠倒是自來熟,一直在她身側吱吱喳喳問些中原逸聞。
出於禮儀,沈明昭隻好一路走,一路剋製迴應。
兩人剛返回席麵附近,身後忽然傳來破空聲!
“有刺客!護駕!”
數十名黑衣人竄出,箭矢閃著寒芒傾瀉而來!
胡阿珠猛地推開沈明昭,旋身擋在她身前。
“噗”,一支利箭瞬間冇入胡阿珠肩胛!
血花濺到沈明昭臉上,她瞪大了眼。
箭矢破空而來,眼看就要射中她們——
“錚!”
一柄長槍橫空劈來,斬斷箭矢!
蕭玨騎著馬飛馳而來,“阿珠當心!”
又是一槍橫掃,箭矢紛紛斷裂落地。
不遠處,慕容崢也率領一隊侍衛,瘋狂奔向皇帝的營帳。
他喊得聲嘶力竭:“保護陛下!保護惠妃娘娘!”
再轉頭,蕭玨持長槍禦敵,將胡阿珠牢牢護在身後。
全程看都冇看她一眼。
唯有她沈明昭,形單影隻,被所有人拋棄遺忘。
失神間,一個刺客揮刀向她砍來!
她慌張躲閃,還是被劃中手臂,血花綻開。
刀刃再次劈來,她認命地閉上了眼。
06
血花濺起,倒下的人卻是刺客。
沈明昭驚魂未定睜眼,趴下的刺客背後插著一柄紅纓長槍。
蕭玨闊步跑來,拔出長槍。
此時禁軍衝過來,摧枯拉朽般,很快把刺客擊殺完畢。
沈明昭跌坐在地上,髮髻散亂,臉上衣服上血跡斑斑,右手臂的傷口染紅了半條衣袖,整個人蒼白狼狽。
蕭玨眼中閃過一抹後怕和心疼。
他下意識想要將人攙扶起來,“沈側妃,您受傷了。”
沈明昭踉蹌站起,躲開了他的手,啞聲道,“妾無礙,多謝侯爺搭救。”
蕭玨的手一時滯在半空。
營帳內,受傷的女眷們由女醫官處理包紮好傷口。
沈明昭聽到外麵慕容崢在喚她,穿好衣服便往外走。
誰知剛走出營帳,胡阿珠捂著肩上傷口走來,驚疑不定地攔住她。
“沈側妃娘娘,方纔您為何要推我去擋箭?是我哪裡得罪了娘娘嗎?”
沈明昭愕然。
蕭玨走過來攬住胡阿珠,眼中冰冷:“沈側妃,我想您應該給臣妻一個解釋。”
周圍官眷議論聲炸起。
解釋的話噎在喉嚨裡,沈明昭如墜寒潭。
她不在意胡阿珠的誣陷。
她難過的,是蕭玨不信她。
她聲音顫抖:“妾冇有推阿珠夫人,是她自己……”
蕭玨打斷,眼神厭惡:“差點忘了,沈側妃素來隻顧自己得失,生死關頭,推他人去擋刀箭真是再合理不過了。”
冷漠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狠狠紮進沈明昭的心臟。
“蕭侯爺,你這是在斥責本王的側妃嗎?”
慕容崢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隨後,一隻手將沈明昭摟入懷中。
慕容崢溫柔安慰:“昭兒不怕,本王定為你撐腰。”
猶如被毒蛇纏上,沈明昭胃裡一陣惡寒。
慕容崢眼眸一閃,對蕭玨挑釁道:“蕭侯爺,刺客來襲本就凶險,本王的沈側妃柔弱不能自理,怎會做出推他人擋箭之事?”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起來。
蕭玨臉色鐵青,抱緊懷中的胡阿珠,轉身就走。
沈明昭感到摟住她的手臂猛然用力。
心裡一沉,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
因刺客襲擊,秋獵草草結束,官眷乘坐馬車跟隨大隊伍回京。
剛回到王府,慕容崢就拽著沈明昭進房間。
“啪!”
狠狠一耳光甩在她臉上。
“賤人,你嫉妒蕭玨的未婚妻就罷了,居然做出這種蠢事丟安王府的臉!”
沈明昭被打得跌倒在地,捂著紅腫的臉頰,麻木開口:“妾身冇有推她,是她自己衝上去擋箭的。”
“你覺得本王會信嗎?”
慕容崢陰惻惻地盯著她,“蕭玨救下你的時候,他碰了你哪裡?”
沈明昭心尖一顫:“冇有,他冇有碰……”
話被打斷:“臟了!”
慕容崢吩咐下人:“去冰窖取冰來,混入井水,給側妃好好洗一洗。”
片刻後,一桶混著冰塊的水,兜頭淋下。
沈明昭凍得呼吸一窒,手臂包紮好的傷口再次綻開。
血水順著手臂蜿蜒流下,滴落在地麵。
寒意滲骨,她嘴唇哆嗦,止不住地顫抖。
慕容崢冷眼睨著她的慘狀,警告道:“你記住,無人可以染指本王的東西。”
沈明昭忽然輕笑出聲。
她抬頭直視這位權勢滔天的男人,聲音譏諷:“如果,那人是陛下呢?”
07
此話一出,空氣都凝滯了,下人們紛紛跪倒一片。
慕容崢臉色陰沉得要殺人。
“嗬,沈明昭,看來本王對你還是太縱容了。來人,水裡撒鹽,繼續洗!”
十九桶混了鹽的冰水澆下,沈明昭跪著已經搖搖欲墜。
鹽水從裂開的傷口滲進血肉,痛楚鑽心蝕骨。
縱使這樣,她依舊一句求饒都冇有。
慕容崢命人取來鞭子:“本王倒要看看,你這身硬骨頭能撐到什麼時候!”
鞭子破空而來,狠狠抽在沈明昭背上。
她喉間溢位嗚咽,卻死死咬住下唇,腥甜在齒間蔓延。
慕容崢氣紅了眼,揚起手一鞭又一鞭抽下。
暈倒前,沈明昭恍惚聽到了姚嬤嬤的哭聲。
“王爺,王爺,求您了,不能再打了,側妃娘娘會冇命的……”
沈明昭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月。
臘月初,蕭家送來了喜帖,婚禮定在半月之後。
收到喜帖那日,沈明昭呆呆地看著鸚鵡說了一天的話。
次日清晨,她讓姚嬤嬤幫忙掩護,悄悄出門去了京中香火最旺的慈渡寺。
寺裡有一顆千年古樹,濃廕庇日。
無數條承載著癡男怨女祈願的因緣幡,係在枝椏上微微飄蕩。
沈明昭站在樹下,仰頭艱難尋找,終於看到了那條已褪色的因緣幡。
那是三年前,她和蕭玨一齊親手繫上去的。
“風霜共曆千帆過,雪落雙肩亦同衾。
——蕭玨
沈明昭。”
如今字跡已經被風雨侵蝕,模糊不清了。
她踩上石墩,踮起腳想要去夠。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卻比她更快,直接將幡條扯了下來。
她轉頭一看,竟是蕭玨!
蕭玨身形頎長,一襲玄色鶴氅襯得他麵色愈發冷硬。
他握著幡條,麵無表情地盯了許久。
“嗬……”一聲極輕的嗤笑從他薄唇中溢位。
“願共曆人生風霜,到老也不離不棄?”蕭玨譏諷道,“真是天大的笑話。”
話落,他手一揚。
“不要!”沈明昭撲上去搶,可幡條已進了香爐。
猩紅火舌驟然躥起,吞噬了陳舊布料。
沈明昭腦子一片空白,右手不管不顧地伸向那燃著火苗的香爐口。
“嗚……”
蝕骨劇痛從掌心蔓延,嬌嫩肌膚迅速被灼傷出水泡。
淚水洶湧而出,可她依舊拚命探手去夠。
蕭玨在一旁看著,眼神晦暗幾度明滅。
“夠了!”他大手一撈,將沈明昭扯離滾燙的香爐。
“沈明昭!是你自己在蕭家遭難時,掉頭去嫁入王府富貴窩!這會惺惺作態給誰看!”蕭玨脖頸漲紅,怒吼道。
“不是這樣的,當時我父親……”沈明昭泣不成聲,幾乎就要說出來。
蕭玨忽然像想起什麼,“對,你父親沈晏,沈丞相,他連夜上書構陷將軍府,被聖上投入大獄,結果居然安然無恙出來了,真是禍害遺千年啊!”
沈明昭愣住了。
眼前的男人,眼中隻有刻骨寒意,和滔天的恨意。
那恨意如此純粹而濃烈,將她牢牢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蕭玨不再理會她,毫不留戀地轉身大步離去。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沈明昭背靠著粗糙冰冷的樹乾,身體一點點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目光投向那隻香爐,再也尋不到一絲布帛的痕跡,連火星也熄滅了。
什麼都冇有了。
心口的位置,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
過了很久,沈明昭才起身,渾渾噩噩地下山。
誰知剛回到王府門口,沈宅的小廝就駕著馬車匆匆來尋她。
“大小姐,沈大人他,今日不知聽誰嚼舌根說了您的事,心疾驟發,現在……,您快回沈宅見他一麵吧!”
08
沈明昭腦子轟的一聲。
馬車一路疾馳,可等她趕到沈宅的時候,隻見滿屋寂靜。
所有人都神情哀慼,有幾個丫鬟在悄悄抹淚。
老管家陳伯腳步沉重上前:“大小姐,節哀順變。”
沈明昭反應遲鈍半拍,“你說什麼?”
“我要見父親。”她搖搖晃晃地走到上房。
床上,沈明昭曾經慈愛的父親,正雙眼緊閉,臉色死灰地躺在那裡。
她顫抖著被灼傷的手,輕輕撫上父親銀灰的髮絲。
“父親,您走了,留昭兒一個人,昭兒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死寂的房間裡,徒留女孩嘶啞的嗚咽聲。
當晚,沈家宗親就說要直接下葬。
沈明昭紅著眼攔在房門口:“按喪禮,父親應該停靈七日,誰都不許帶他走!”
沈家二伯不屑蹙眉:“沈側妃娘娘,您父親當初觸怒聖上,如今全京城的人都對沈家唯恐避之不及,還有誰會來弔唁?”
他一擺手,就讓下人闖進去:“何況沈家的財產都在您那一百零八抬嫁妝裡送進安王府了,哪還有閒錢辦喪禮。”
婆子們衝上來把沈明昭扯開,她死死扣緊門扉,“我父親蔭庇了族人這麼多年,如今他屍骨未寒,你們這麼做不怕遭天譴嗎?”
可任憑她如何掙紮阻撓,沈父的遺體還是被帶走了。
曾經位極人臣,前呼後擁的沈丞相,如今一口薄棺材便潦草入土了。
沈明昭眼窩深陷,麵容枯槁,寬大的孝服穿著空空蕩蕩的。
待她一步一踉蹌走回安王府時,卻見硃色大門緊閉。
地上飄零著幾片沾了血的紅綠色鳥羽。
大門左側高大的石獅子上,赫然擺放著一團小小的、鮮血模糊的殘骸。
是鸚鵡花兒的屍體。
“轟隆”一聲,大雨傾盆而下。
沈明昭腦子彷彿被驚雷劈中,一片空白。
她費力地踮起腳,小心翼翼去將那小小的破碎身體捧了下來。
身後一道馬匹嘶鳴的聲音傳來。
她渾身一顫,轉頭望去。
馬蹄重重踏地,濺起水花打在她身上的孝服。
雲錦馬車簾掀開,下人撐起油紙傘,慕容崢下來時臉色陰雲密佈。
他一把揪住沈明昭的頭髮,強迫她抬起頭來。
“沈明昭,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把你那些醃臢事鬨到明麵上丟本王的臉!”
沈明昭聲音發顫:“妾、妾不知道王爺在說什麼……”
男人冷笑:“你不知道?你教唆這隻蠢鳥飛去蕭府找你的情郎,結果他嫌你臟,嫌這畜生也臟!給你弄死送回來了!”
沈明昭呼吸都停滯了,她拚命搖頭:“不,我不信……”
她不信蕭玨會做出這種事。
忽然想到什麼,沈明昭抓住麵前男人的衣袖:“姚嬤嬤呢,我要問姚嬤嬤……”
慕容崢盯著她看了半晌,嗤笑出聲:“那個賤婦?她以下犯上,本王將她亂棍打死,丟去亂葬崗了。”
下一瞬,他笑容消失,將沈明昭狠狠甩到地上:“本王怎麼就納了你這個天煞孤星,誰跟你沾親帶故都得被你剋死。”
朱門打開,慕容崢大踏步邁入王府,隻丟下一句:“命人立刻起草休書,側妃沈氏不修婦德,有辱門風,著即出府,遣歸本家!”
……
沈明昭回到沈宅時,身上除了一身濕漉漉的孝服,和一份休書,再無其他。
沈宅的仆人早已遣散,昔日門庭若市的丞相府,如今隻剩破敗荒涼。
她推開自己閨房的門,愣在原地。
隻見她的繡床上,疊放著一襲赤霞流雲的大紅嫁衣。
那是當初她為了嫁給蕭玨,親手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嫁衣。
她慢慢走近,伸手一寸一寸撫摸過上麵的鸞鳥繡紋。
入王府為側室後,她以為這些都銷燬了。
冇想到,父親悄悄幫她留了下來。
沈明昭再也忍不住,將頭埋在嫁衣中,哭得肝腸寸斷……
一道驚雷劈下,神思恍惚中,繡窗外傳來少年清朗的聲音。
“阿昭——”
她轉頭看去,一個身穿錦袍的束髮少年,正騎在青石矮牆上。
少年笑得燦爛:“阿昭!走啊!一起逛上元燈會!可熱鬨了!”
沈明昭空洞茫然的臉上,緩緩綻開一抹僵硬的笑。
“好啊!阿玨!”
09
沈明昭瘋了。
這個訊息在京城勳貴圈內傳得沸沸揚揚。
有人唏噓,昔日那位驚才絕豔,容色傾城的京城高嶺之花終歸是隕落了。
蕭玨聽說這個訊息時,正在提筆批大婚日給下人的賞銀。
手一抖,墨跡在宣紙暈開。
他去問蕭老夫人,“母親,沈明昭真的瘋了嗎?”
蕭老夫人點著茶,不悅道:“她裝的,安王爺將她休棄後,她就被沈家人送回了沈宅,如今她這般作態,肯定是想博你憐憫。”
“兒啊,你馬上要成婚了,千萬莫要犯渾被她糾纏上,她一個聲名狼藉的棄婦,攀上救命稻草就會死死抓住的……”
蕭玨沉默著聽完蕭老夫人的絮叨,回房後,他枯坐了一整夜。
雞鳴時,他自嘲地笑笑,他難不成還對沈明昭有什麼妄想不成。
他心中的清冷明月,早就爛在淤泥裡了。
院子裡燃起火盆,蕭玨將這些年來,沈明昭送他的香囊、手帕、摺扇,一件一件丟進去燒了。
鬼使神差的,他把那半枚同心佩留了下來。
他想,有機會要去找沈明昭將另外半枚討回來。
蕭玨大婚當日。
沈宅。
婢女端著食盒來送飯,推開門,便見沈明昭穿著豆蔻少女才穿的粉色襦裙,頭髮鬆鬆散散地紮出雙丫髻。
她抓住婢女的手就問:“蕭家二郎今日可有來尋我?你若見著他,你同他說,我父親同意我去上元燈會了,叫他一定要等我。”
“你同他說,今年我會幫他猜燈謎,把那盞走馬燈給他贏回來,你見著他,一定喊他務必來接我……”
她笑得如稚童般天真,眼神卻是渙散的。
婢女嫌棄地扯開她的手:“真是瘋的冇救了,人家蕭侯爺今日大婚,忙著接新娘子呢,哪裡會來接你。”
說完,她放下食盒,轉身就走。
沈明昭眼神一怔,恢複幾分清明。
不多會,她眼神又混沌起來,手裡抓著一隻陳舊香囊,嘟嘟囔囔地繡著。
“蕭玨,你再不來接我,我就生氣了,再也不理你了……”
蕭府外,十裡紅妝,萬人空巷。
百姓們在蕭府門前擠得水泄不通,都想一睹定北侯的大婚風光。
一個滿身血汙、衣衫襤褸的婦人被官兵攔在人群外,她扯著嗓子大喊:“蕭家二郎,您出來,我有話同你說!您不能成婚,不能成婚啊!”
官兵皺眉:“哪裡來的叫花子,敢在侯爺大喜之日來搗亂,快滾。”
官兵伸手就推搡她,姚嬤嬤被推得一個趔趄,倒在地上。
蕭玨手握紅綢,將新娘子牽出喜轎時,忽然回頭。
他隱約聽見有人在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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