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自傳琴絃上的年輪番外篇 第38章 蟬鳴裡的告彆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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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8月末的晴天,陽光把水庫的水曬得發暖,淺灘處的細沙硌著林陽的腳底——這是“Neverdown聯盟”約定的“終極告彆局”,阿浩穿著印著“Neverdown”字樣的花襯衫,正在淺水區教小五踩水,狗刨式濺起的水花把二姐的墨鏡衝得歪到鼻尖。
“穩哥你看!”老三舉著從岸邊撿的田螺殼往水裡扔,殼子在水麵漂成小船,“當年咱在操場看台畫徽章,用的紅粉筆就是從這水庫邊撿的,你說巧不巧?”
林陽抹了把臉上的水,看見遠處的三輪車大哥坐在岸邊樹蔭下,正幫他們看著裝泳衣的編織袋,車鬥裡露出半瓶冇喝完的冰鎮可樂,鋁罐在陽光下閃著銀白的光。
水庫的風帶著水草味,掀起二姐的泳衣罩衫。林陽慌忙低頭踢水,卻聽見她忽然說:“穩哥,還記得初二那年你偷瞄我換泳衣嗎?現在咋反而不好意思了?”
阿浩笑到嗆水,小五趁機把他按進水裡,水花混著蟬鳴炸開,驚飛了棲在蘆葦上的白鷺——水麵倒映著六個晃盪的影子,像極了高三教室後牆那幅冇擦乾淨的倒計時畫,數字“0”旁邊的展翅小人,此刻正變成他們在水裡撲騰的模樣。
傍晚的大排檔飄起烤串香時,林陽的校服還沾著水庫的泥沙。阿浩把烤茄子推到他麵前,蒜泥香混著啤酒泡沫味:“穩哥,到了東北記得給咱直播下雪啊!當年你說‘Neverdown是不低頭’,現在哥才懂,是低頭踩穩了,抬頭才能看見雪。”
老三舉著烤魷魚晃了晃,魷魚須上的辣椒粉掉在誌願草表影印件上——那是林陽特意帶來的,紙角還留著小五去年按的油手印:“穩哥,咱聯盟的宣言我可收好了,等你成了老師,拿給學生看,就說‘這是你穩哥當年的青春’。”
卡拉oK的包廂燈紅酒綠,阿浩點了首跑調的《朋友》,話筒傳給林陽時,他盯著螢幕上的歌詞,忽然想起高考前三天,自己在教室擦黑板時,老三偷偷塞給他的紙條:“其實我們都知道,你怕的不是考砸,是怕我們笑你認真。”
此刻包廂裡的燈光在老三臉上晃成光斑,他忽然發現,那些曾以為“胡鬨”的時光,早就在彼此的青春裡,凝成了帶烤串香的勳章。
“穩哥,來首《祝你一路順風》唄。”二姐舉著果盤坐在沙發上,泳衣肩帶換成了新買的銀色鏈條,晃得林陽眼睛發花。他接過話筒時,指尖還沾著啤酒瓶上的冷凝水,前奏響起時,看見窗外的路燈已經亮了,像串掉在地上的星星,忽然想起三輪車大哥說過:“走再遠的路,回頭看,總有人在路燈下給你留著熱乎的咖哩。”
散場時已是淩晨,林陽踩著歪歪扭扭的影子往家走,酒氣混著水庫的風往上湧。樓道口的聲控燈忽明忽暗,他看見爸爸蹲在陽台抽菸,菸頭明滅間映出半張臉:“喝了多少?進屋先喝碗醒酒湯,彆讓你媽看見你晃悠。”
媽媽果然站在廚房門口,手裡的搪瓷碗還冒著熱氣,嘴剛張開就被爸爸打斷:“孩子大了,難得和朋友告彆……你去把他書包裡的泳衣拿出來晾著,彆悶出味。”
林陽靠著冰箱笑,看爸爸把醒酒湯推過來,湯裡漂著幾片媽媽切的檸檬——這是家裡默認的“醉酒套餐”,二哥當年第一次喝多,也是爸爸替他擋下了媽媽的嘮叨。
“老四,”爸爸忽然指著他校服口袋,那裡露出半張聯盟宣言的邊角,“你二哥說,東北的冬天能把鼻涕凍成冰碴,記得買雙厚鞋墊。”
話音未落,裡屋傳來小五的夢囈:“老四彆坐船走……給我帶東北的雪回來……”
媽媽擦著手出來,把疊好的秋褲塞進他懷裡,秋褲邊角繡著歪歪扭扭的“穩”字——是她昨天夜裡偷著縫的。
陽台的晾衣繩上,二姐的泳衣和他的校服並排晃著,月光把泳衣上的亮片照成碎星,校服口袋裡的錄取通知書影印件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林陽摸著碗沿的溫度,忽然覺得此刻的眩暈不是因為酒,而是因為滿屋子的煙火氣——爸爸藏在煙味裡的叮囑,媽媽縫在秋褲上的牽掛,還有遠處水庫傳來的、若有若無的蟬鳴,正把“告彆”泡成一碗溫熱的湯,讓即將啟程的遠方,有了可以回頭的重量。
臨睡前,他把聯盟宣言夾進了日記本,紙頁間掉出顆田螺殼——是今天在水庫撿的,殼口沾著細沙,像個裝著夏日的小罐子。窗外的路燈終於不再閃爍,爸爸的鼾聲從隔壁傳來,媽媽在客廳悄悄把他的行李箱又檢查了一遍,拉鍊聲輕得像句歎息。
這一晚的夢格外安穩,夢裡他又回到水庫,阿浩的花襯衫飄在水麵,三輪車大哥的咖哩鍋冒著熱氣,二姐的墨鏡反著陽光,老三舉著田螺殼喊“穩哥看!裡麵有星星”。而他知道,那些在蟬鳴裡晃盪的日子,那些帶著啤酒味和烤串香的告彆,終將在東北的初雪落下時,變成藏在田螺殼裡的星光——每當他踩過結冰的路麵,每當他在教室的暖氣旁打盹,那些星光就會輕輕亮起,告訴他:所謂“遠方”,從來不是孤身一人的跋涉,是帶著所有溫暖的重量,往更亮的地方,慢慢走。
清晨起床時,行李箱最底層躺著爸爸偷偷塞的二百塊錢,用報紙包著,報紙上印著“東北師範大學周邊美食”。林陽摸著紙包笑了,抬頭看見陽台的校服在風裡晃了晃,口袋裡的田螺殼叮噹作響——那是夏天最後的、關於告彆與啟程的,清脆的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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