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小飯館 019
第
18
章
美容天鵝酥、皎月輕雲凍……
範氏問她如何好看,青翠三言兩語說不完,隻說:“跟咱們之前想的都不一樣,就是彆致!”
她拿莫玲瓏寫的料單去找總管的時候,沒想到甜品湯羹單獨成席會這麼彆致。
倒是完全應了水閣外,荷葉接連的美景。
範氏見她說好看,心裡微鬆,叮囑青翠看好沈小爺,便繼續迎客。
說來,賞荷宴真是令人頭疼。
既要辦得處處妥帖不出錯,又要每年有新意和巧思在其中,實在不易。
此時,已到的女賓依次進了後院。
沈府的賞荷宴年年都辦,除了一些剛到年紀,跟著家中母親出來走動的女孩,多數女賓對沈府半月形的荷花池,並不陌生。
連帶著對席麵菜色也熟悉得很,多是那些魚肉瓜果,吃個時鮮味。
其中就有跟著母親的章萱儀,見母親要往池中的水閣去,小聲說:“娘,還沒開宴呢。”
“沒開宴纔好讓你睜著眼好好學啊!你爹不許咱家張羅這些宴席,你要學都沒處學,成了親以後這些東西你自然都要會,才能撐起門庭。你爹既然說那個陸郎君以後不是池中物,自然以後也有你作主母迎客的一天,這席麵如何選菜,招待什麼人用什麼菜,可不光灶房知道就成了。懂嗎?”
“是,娘。”章萱儀麵上一紅,想到俊朗的那人,心裡卻有絲絲甜意。
水閣四麵透風,下人們正在準備兩側和中間的冰鑒,好讓人覺得涼爽。
章萱儀看到正席旁側的白色桌案,眼睛微微睜大,有些詫異。
隻見那桌上鋪了素白色鬆江細棉布,垂蕩下來的四角綴著金色小鈴鐺,風一吹叮鈴細聲而響。
其上又墊了一層同色的軟緞,光澤動人,跟映在牆上的粼粼波光,竟然相映成趣。
令人驚訝的是,桌上錯落擺著三層高低的荷葉型的碟子,每一層上已放好了點心,層層不同。
這是什麼席?
一旁的白霜看到母女倆,忙迎上前行禮:“章夫人,章小姐,這裡還亂著呢,怎不去院子賞玩?夫人在那裡佈置了好些雅座,還能投壺猜謎呢。”
“都瞧過了,沈夫人今年的席很有巧思啊!”章夫人指著甜品台讚歎,又看著白霜誇,“也不知怎麼的,她身邊兒的人都這麼能乾!”
“可不敢受誇,都是夫人的意思。”白霜微微垂首,保持著恭敬姿態。
章萱儀這時注意到,桌邊一道纖細挺拔的身影,那是個正在擺放食具的年輕姑娘。
很難不注意到她。
雖然隻穿著素布衣裙,卻通身散發著一股獨特氣韻,平和,自信,有著超越她鮮妍年華的淡然。
看她身上穿普通素布衣裙,自不會是沈府的主子,但衣著又跟一路所見的沈府下人穿的都不一樣。
章萱儀有心想問這席有什麼說法,又怕露出母親不喜的怯懦,躊躇了一會兒,才走上前小聲問:“這些是什麼?”
莫玲瓏手一頓,抬頭看向盯著自己的姑娘。
是你啊,陸如岡的新魚。
她露出標準笑容:“這些是今天賞荷宴的主題甜品。”
看來她收集到的訊息沒錯。
章府小姐裁的新衣,果然是為了今天的宴席,至於特意減掉些尺寸——看來她很介意自己的體重。
章萱儀順著她手看向三層瓷碟,聽她說:
“這第一層的點心叫美容天鵝酥,裡麵的餡料用的是燕窩雪蛤和桃肉,多吃可以增加肌膚的彈性。第二層是皎月輕雲凍,吃了之後會有飽腹感,口感清清涼涼的,好吃又瘦身。第三層這個是養顏阿膠糕,補血益氣,紅潤肌膚。”
章萱儀被她的話吸引過去。
當看到第二層瓷碟上那透明晶亮的凍時,眼睛亮了亮。
她為了穿上新裁的衣服,餓了好幾頓,餓得看見什麼都想吃。
待會兒定要嘗嘗這個輕雲凍!試試是不是真的能飽腹。
“那些是什麼?”她指著浸在滿瓷缸子冰塊裡的幾個瓷瓶問。
莫玲瓏讓青翠準備了兩種容器來盛飲品,一種是透明的水晶杯,可以看到裡麵白白潤潤的杏汁,和沉在底部,漂浮在其中的各色藕粉小圓子,觀賞性強,另一種則是普通瓷杯,小料也換成了燕窩、雪蓮子、銀耳,功能性強。
力求同一杯杏汁,做出不同的花樣來。
“兩種,透明水晶杯裡的是珍珠杏汁,瓷杯裡的是冰肌美白露,加了能祛斑潤白麵板的成分。”
章萱儀驚呆了。
她跟著母親參加過不少宴席,但沒見過能把美膚的功效跟甜品湯羹結合起來的。
真真好有巧思!
母親說得對,不早點過來,怎麼知曉得了這些?
正要問她剛才說的主題是怎麼想出來的,隻聽水閣外傳來一道慵懶的輕笑聲,說:“天兒熱得很,要不是你這裡涼快,我可不來。”
章萱儀愣住,這是……常月公主的聲音?
她連忙退到母親身後。
莫玲瓏見水閣裡的仆婢和章家母女個個屏息凝神,頓時猜到了來者身份,不等何芷過來扯她衣袖,也退到一邊。
沒猜錯的話,範氏提到的貴客,就是當朝皇上胞妹,常月公主。
也是青翠口中提到,蜜色肌膚,鼻梁和顴骨略有斑點的女賓。
同樣是她從乞兒口中歸納得知,駙馬死後脾氣古怪無常的高貴寡婦。
當然,更是她特地為之做出冰肌美白露的目標客戶。
接了範氏這單生意後,她並沒有埋頭設計選單,而是先去城西最亂的地方找了乞兒聚集的地方,用銀子托他們收集了一些訊息。
跟範氏有來往的高門貴婦,待嫁貴女,日常吃喝、往來進出、喜好厭惡等等,不厭其煩。
隻見眾多貴婦簇擁著一個盛裝女子,從外麵進了水閣。
與其他貴婦和閨秀的穿著不同,她的打扮儘顯皇家雍容氣度。
頭戴金累絲鑲紅寶石鳳頭簪,緋紅織金洋緞裙,裙邊壓有透著水色的陽綠翡翠玉環,身段苗條,唇角拉平,神色冷淡,叫人不敢親近。
常月踏進水閣,淡淡掃了一眼裡麵,視線落在甜品台上,停頓片刻,眸中興味一閃而過,然後輕抬著下巴,對身側的範氏說:“開宴吧。”
“是。”範氏行禮後,給自己身後的婢女朱紅遞了個眼神。
拱衛在常月身後的眾貴婦們,也都順著公主視線打量了甜品台一番,纔跟著入席。
很快,宴席上酒水菜品逐一安排就位。
水閣對麵的親水台上,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梁祝。
章家母女倆便也隨人潮入了席。
樂聲漸低,範氏起身祝酒:“今天咱們學一下文人雅集,不拘形式隨意些。菜一會兒慢慢上,酒和茶旁邊都備著,甜食和湯羹隨取隨用,大家賞荷儘興!”
“倒是有點意思。”常月擊了下掌,指著甜品台說,“沈夫人好巧思。”
公主很少這般誇人,已是給足了範氏麵子。
章夫人給閨女使了個眼色:瞧見沒?當家主母就要有這種風範。
低聲叮囑:“待會兒瞅空給公主敬個酒,記住了!”
“……是。”章萱儀看著眾星拱月般坐在最顯眼那張席上的女子,心裡發怵。
這隻是她第三次見到公主,怎麼敢上前敬酒啊……
水閣裡的仆婢訓練有素地上菜,莫玲瓏則按白霜說的,同張大廚侯在屏風後,一來觀察席上賓客的反應調整後續出菜,二來也備著有人問到菜品及時應答。
張大廚瞥著身旁年輕的姑娘,此時已完全不敢小覷。
他是看著那些點心出爐的,姑孃的手法和氣勢,不下於他爹——他自己都有點兒不敢比。
彆的他看不出名堂不說,進熏爐烤出來的那個酥,就屬炫技了。
誰家酥皮點心,做成長頸子大鵝的模樣啊?
那翅膀描出的羽毛絲兒栩栩如生,他瞅了一眼,擱自己手心裡不知道怎麼捏纔好。
屏風另一邊,氣氛開始熱起來,觥籌交錯一番之後,漸漸有人開始從席上出來,走到甜品台前。
很快,台前有些絡繹不絕。
張大廚透過屏風的縫隙,看他精心準備的蒸羊肉和炙鹿肉,反響似乎平平,沒幾個夫人小姐吃完。
不知不覺間,眉頭皺起。
都是他的拿手菜,味兒應該很好啊。
選單列出來後,每一道都在府上做給夫人老爺嘗過,還得了賞。
眼看上菜的仆從已經端了最後的一道珍珠豆腐圓,張大廚攔住端著撤菜碟的下仆,伸手沾了點醬汁一嘗,更狐疑了,菜的味道沒什麼不對。
這些夫人小姐,為什麼不喜歡?
莫玲瓏則在數數。
甜品台上,口味偏傳統,用料也名貴的天鵝酥和阿膠糕,銷路明顯不如新奇的冰肌雪膚露,皎月輕雲凍。
看來自己猜測的沒錯,新奇的口感,加上美白和瘦身的功效,對愛美的貴婦們就是絕殺。
何芷和沈府的幾個茶仆站在一處,守著茶爐,看茶仆給貴婦小姐們添茶。
她看到了李侍郎的夫人江氏,對方視線落移過來的瞬間,本就緊握的手指,掐進了掌心。
江氏看到她冷冷一笑,隨即換了張臉,親親熱熱地摟了範氏的胳膊,說:“沈夫人,聽說府上的茶仆,會‘頭蘸白雪’絕技,能不能讓她表演一下嘛?”
“你們誰會?”範氏自己都不知,便發問。
茶仆們麵麵相覷。
何芷嘗到了自己口中的血腥味。
竟然真的是這樣——
江氏從李郎那裡聽說過,這是在有意挑戰她。
刹那間,她想起了莫玲瓏說“你本就體麵,不值得為彆人低頭”時不理解的表情。
不會因為她站到了這裡,就被高看一眼。
彆人帶她來,已是幫她。
又怎麼能給莫娘子添麻煩?
何芷白著臉,站上前福了福:“夫人,我會。”
她拎起茶爐上滾燙的銅壺,高高提起,手掌張開勾住提梁。
這個動作看起來簡單,實則稍一不慎,就會燙得皮開肉綻。
但她做得舒展而輕盈,隻見微微一動,白練般的滾水落入旁邊的茶壺,泛出清蘊茶香,分毫不差。
當場便有人驚歎鼓掌。
江氏見她連這都能忍,麵無表情地瞪她一眼,轉身走開。
“站住。既是你點的,怎麼不賞就走了?這般沒規矩!”常月不鹹不淡地開口。
江氏臉一白。
公主的威壓落在頭上,江氏無奈摸出隨時備在身上的打賞荷包,冷眼看著何芷,讓丫鬟送過去。
何芷捏在手上,月白色精緻柔軟的荷包,襯得手上火辣辣的那塊麵板又紅又粗糙。
就像她的心,被揉得稀巴爛。
她忍住羞恥和鼻酸,行了個禮:“謝公主,謝夫人。”
垂著首退下,站回原位。
範氏打圓場也賞了何芷一份,眾人紛紛散開。
終於打發走這些人。
常月緩步踱到甜品台前,目光掃過每一樣點心旁的名字小牌兒和詳細的說明,落在白瓷瓶子上。
冰肌雪膚露,能亮白肌膚?
名兒有點意思。
正要伸手去取,從旁邊忽然伸出一隻手,拿起瓷瓶呈到她麵前,結結巴巴地說:“公,公主,這飲子好,特彆適合您。”
常月唇線拉平,淡淡地看著忽然出現在身側的姑娘,聲音像是淬了冰:“你意思是,我長得黑?”